“我黨堅信辯證唯物主義,沈局說是我的命,這是背叛信仰。”


    沈局失聲發笑。


    紀荷當著老頭麵,拿鏡子補妝,等天黑了,坐到屁股發麻,老頭兒都不敢走。


    見夜色濃鬱,紀荷才在阮姐的催促下,姍姍到達樓上。


    套間裏熱鬧。


    下午七八個成年人在裏頭站著都不嫌吵,這會兒,來了兩個孩子,就覺得天翻地覆。


    阮姐得知來醫院,有心地帶了果籃,可紀荷上來,阮姐不高興的說,“怎麽不提前告訴我是江傾,我煲點湯過來。”


    “我下午才知道,哪有空通知你煲湯。”紀荷在外間沒看到孩子,聽到裏麵父子三人掀翻天的動靜,眉間一蹙,對阮姐敷衍,“行了,過兩天再煲不遲。”


    “是的,是的。”阮姐忙不跌點頭,“他今晚不能吃不能喝。”


    紀荷說,“晚上你把孩子帶回家。”


    “你呢?”


    “我到附近找酒店住。”擔心明天早上從鳳凰城趕來麻煩,紀荷決定一了百了,如果醫院能住,她住醫院也沒關係。


    和阮姐交代完畢,留著她和沈局寒暄。


    紀荷走進裏間。


    病床成了遊樂場。


    江傾被兩個孩子壓在身下,大肆蹂.躪。


    江時念那個小混蛋,一邊騎著大馬,一邊對進來的紀荷驚喜大叫,“媽媽,媽媽,來坐搖搖車,不要錢!”


    紀荷恨不得一巴掌將她扇床底下,到底心頭萬馬奔騰,臉上不動聲色,問江傾,“你幹什麽?”


    “怎麽了?”江傾趴在床鋪,江時念一走,他腳邊的江時年瞬時沒了存在感,冷冰冰坐在床尾,象征性的和他表演父子情深。


    他眉一皺,深感寂寞的望著她,“我沒事,把人給我。”


    “你沒事可以去當篩子,剛好縫隙多。”紀荷將女兒從他腰上拎下來,抱在懷中,自己臉蹭著女兒玩到發燙的臉頰,眸垂著,不願正視他眼睛。


    餘光中,見他翻身,修長兩腿,那病號褲遮不住,露出半截緊實小腿,腳背上青筋畢現,和腿毛配在一起,野性難馴。


    倏地,哢噠一聲響,他聲音咬著什麽,含混不清,“能抽支煙麽?”


    “你說呢。”紀荷冷冷瞪他一眼。


    豈料,撞到他盛滿笑意的眼底。


    江傾是真變了。


    從前的他一不高興就說幹死她,現在曉得迂回,用打火機的聲音騙她回頭。


    對著他深邃、沉穩的一雙眼,紀荷五味雜陳,唇瓣顫了顫,說,“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帶他們來陪你。”


    江傾從唇縫中取下煙,在修長指間轉了轉,孤零零靠在床頭,回,“好……”


    “跟爸爸再見。”紀荷示意兩個孩子道別。


    江時念嘴巴甜,“爸爸明天見哦。打針不怕,念念幫吹吹!”


    江傾輕笑出聲,眼底本就幾不可察的落寞瞬間散去,變得幽深迷離,“明天見。”


    輪到江時年,這小男孩脾氣隨了紀荷,像頭牛倔,到現在不肯喊他一聲,一起玩時,勉強容許江傾靠近。


    這會紀荷眼神催促,帶著嚴厲。


    “再見……”江時年跳下床,自己穿好鞋子,邊走邊回頭地說了一聲。


    江傾和他對視,小家夥走得瀟灑,他自己眼睛卻像膠水恨不得黏住對方,“養兒防老?嗬。”


    這麽自我嘲諷了一聲。


    紀荷抱著女兒在他麵前又站了一會,念念左一聲又一聲爸爸,稍微安撫他。


    “慢慢來。”紀荷說,“他性格其實像你,表麵不在乎,心底熱愛。”


    不知是不是明天要手術,江傾自己也謹慎,難得眼神對視她,說了好幾句話。


    其中就有這麽一句,“外冷內熱沒用。會走很多彎路。”


    紀荷的心髒被他眼神扒拉了一下似的,那深藏的澎湃情感看得見摸不著,她一著急,眼前模糊起來。


    接著,在自己不受控製的狀態下,傾身,吻了他的唇。


    他的唇和三年前一樣柔軟,不同的是氣息野蠻,有著異鄉屍山血海拚殺出來的匪氣,天生的英雄蠱,她沸騰了。


    接著,不去看他似乎裂開的眼神,抱著江時念,驚濤駭然般,奪門而去。


    第86章 蠱   那雙薄唇,她日思夜想。


    目送阮姐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後, 紀荷在醫院南門找了一家賓館。


    條件一般般。


    勝在出大門十米,就到醫院。


    房間昏暗,隻有玄關小燈亮著。


    紀荷從車裏拿了備用衣物, 在衛生間簡單衝洗,出來後套上睡衣,披頭散發往床上去。


    剛躺下, 想起沒吹濕發,又掀被子一番折騰。


    再次出來, 扶門框而站,看窗簾未合上的天空。


    核心城區的天空幾乎被遮天蔽日的建築物和樹蔭吞噬, 燈火絢麗。


    兩棟高樓之間的窄巷,方窺得一絲絲濃黑天際。


    紀荷漆黑的眸, 盯著那條縫隙般的天際看了許久,耳畔是窗外車水馬龍。


    突然想家、非常的想家。


    這三年, 孩子沒有得到正常的家,自己沒有, 江傾也沒有,一家四口全都沒一個完整的家。


    她回到床邊坐下,從包裏拿出治療情緒的藥物, 倒出一把在手心。


    盯著這堆東西,無盡苦澀發笑。


    接著, 將東西喂進嘴裏,擰開礦泉水喝了兩口。


    吃完後,喉管像是被堵住, 呼吸困難,再次扭頭看了看窗外孤零的天空,起身, 走到鏽跡斑斑、半截被商鋪門頭擋住的窗邊,伸手,猛地合窗,拉好簾。


    嚴絲合縫。


    屋內安靜一些。


    她心滿意足上床睡覺。


    到夜裏一點半時,紀荷仍然是睜著眼睛的,外麵變得安靜空曠。


    核心城區的夜晚原來這麽靜。


    沒有繁華娛樂,隻有人間沉睡。


    她睡不著啊,這人間好像拋棄了她。


    於是,翻包,拿安眠藥,蹙著眉在微弱燈光下想,萬一睡得太沉,鬧鍾叫不醒、錯過手術怎麽辦?


    這麽想著就難堪笑了。


    放下藥瓶,躺回被子內,伸手,將頸間的項鏈拿出來。


    昏黃壁燈和外麵路燈一個色係,照著銀色發亮的長鏈子,和墜著的一枚戒指。


    戒指內側刻字,兩個英文字母,雙j。


    是她的婚戒。


    那枚被丟下雁棲湖,又被她千辛萬苦尋回的婚戒。


    “江傾……”光暈昏黃,女性柔軟雙唇輕輕在光輝不敗的戒指一吻,緩閉眸,“晚安。”


    唇角勾著,沉沉睡去。


    ……


    清晨八點半,紀荷模模糊糊轉醒。


    耳畔手機鬧鈴狂響。


    她身體很沉,像幾百年沒睡過覺,剛出土一般,對一切都成迷糊狀態,鬧鍾嘩嘩不止,她停滯三秒,猛地驚醒。


    接著,世界末日般崩塌。


    起床,衝到衛生間囫圇一把洗漱,取包往外衝。


    夏日清晨,日光高高升起。


    經過醫院的香樟大道,斑駁光影從枝葉中投遞,落在地麵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紀荷奔跑而過,蝴蝶光斑相隨。


    蘇式建築,近在遲尺,三樓也不算高。


    紀荷衝進大樓、衝進三樓。


    病房空空如也。


    劇烈喘著氣,她臉色煞白,拽著包,往外走。


    “是江局長家屬嗎?”值班台護士看到她,倏地叫住她。


    紀荷回頭,眼睛大睜,唇瓣也張著,在喘息,神情有著騙不了人的失落。


    “手術已經開始半小時了。”小護士奇怪,“怎麽才來?”


    紀荷僵硬扯起一個笑,不好意思告訴別人,自己睡得比吃了安眠藥還沉。


    這難道是天意?


    僵笑變成苦笑,紀荷打起精神問,“手術室在什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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