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傾沒再抽煙,沈局自顧自抽著,他很滿意江傾變成一個聽話的學生,突然淚流滿麵的傾訴起來。


    “如果林深和你一樣,也能在突然的一天回來多好?”


    江傾側眸,看到三年不見就變成滿頭白發的老師老淚縱橫,一時深擰眉,細心安慰,“您想說什麽,我聽著。”


    沈局隻有沈清一個女兒,他現在是失獨老人。


    學生很多,宋競楊他們更是就在身邊,每個人都來看他,可沈局這一輩子就這樣了。


    和遠在美國的親家共同撫養著一對外孫,對著孩子從來是威武的姥爺;對著妻子、無限愧疚。


    他喜歡泡澡,認為人生三大樂事,喝酒抽煙加一個泡澡,現在卻覺得再大的樂事不如孩子一顰一笑。


    他想念沈清,想念到發狂。


    和江傾一提起就是“我對不起清清”……


    連說好幾遍才說出其他一些話。


    關於沈清小時候乖巧聰明的事;關於她少女時期明豔動人的事;包括後來和自己對門的老夥伴外孫結成夫妻的美事,每一件都談起。


    江傾給老師點了一根又一根煙,時不時附和兩聲。


    越到後麵,江傾越五味雜陳,想著,幸好紀荷挺過來了,沒做過傻事……


    “我是真沒想過她會離開我們,事發前隻是一直跟我說著,爸爸我睡不著,日日夜夜的睡不著,吃了安眠藥仍然說睡不著……我難受,就陪在床邊,給她講故事,小時候我虧欠她的,甚至連一次家長會都沒開過,她就突然長大了……那天我給她講故事……她笑得特別燦爛……像小時候我下班,她等在大院門口的樣子,一見我進來,像隻蝴蝶撲過來叫著爸爸……”


    沈局蒼老的不成樣子,淚流著,“可那晚之後……她竟然就離開了我……”


    江傾聽著,眼神愴然,為沈清惋惜。


    “她那麽堅強……甚至生下睿睿……竟然還是沒躲過那一關……我認為,我們不比林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少多少,但是病魔困住了她……我不怪她,真的不能怪她……”


    沈局傾訴了一通,兩眼發紅,連連歎氣,“但是啊,原諒不了我自己……當時在她成長道路上多盡一點做父親的責任,她抗壓能力會更強一點……”


    江傾對此無話。


    念念還很小,實際相處不過月餘,關於做父親,他宛如蹣跚學步。


    給不了太多意見,隻好聆聽。


    沈局歎氣,“你啊,不要太拚命。這病假三個月呢,才多久就回來上班?聽話,和孩子們多多相處,紀荷也需要你的照顧,她不容易啊。看到她,我就想到清清。”


    江傾這回有聲了,“我知道。”


    “她最近怎麽樣?”沈局歎,“如果清清有她一半堅強,就不會那樣了。”


    在外人眼中紀荷算是無堅不摧。


    江傾“犧牲”消息傳回來時,許萊在會客室悲痛的暈厥,紀荷當時還大著肚子,120就在樓下車裏待命,怕刺激這位孕婦,隨時做好上擔架準備。


    可她呢,全程安靜,最後才提一個要求,不見遺骸不下葬。


    當時白廳也是狠心,半點風聲不透。


    “那三年,她不參加任何嘉獎儀式,慰問部門三番兩次上門被拒之門外,自己生了孩子還抽空寫了一本書,名聲大噪。”沈局惋惜,“要不是後來清清突然離世,她還會繼續住在你的房子裏。”


    江傾仰頭,英俊容顏上熱水淋漓。


    微啞發了一聲,“她說沈清是她自己。”


    “說過這話?”沈局訝異,伸手抹了把自己臉上的熱氣,又笑,“她和清清感情很好,但是比清清抗壓能力強太多。”


    在沈局的印象裏,紀荷無所不能,特別重義氣。


    沈清離開的這一年,她搬去鳳凰城那麽遠,隔三差五還來慰問兩老,照顧圓圓和睿睿,替沈清盡孝。


    江傾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不忍心打斷老頭,繼續聽了一下午。


    晚上,時間快到,兩人在四樓餐廳做收尾。


    沈局胃口大開,吃完一桌又一桌,最後捧著一根肘子,在江傾身側坐下,“看什麽呢?”


    界麵上是一個新聞平台。


    流量巨大。


    沈局平時也用這平台看新聞。


    這會頭條位置赫然是一起爆炸性的新聞標題,沈局一眼看到職業病發作,長眉緊擰,“這什麽東西?一起錯案?法律意義上的無罪?”


    “後者。”江傾點開視頻。


    一個短發女記者坐在簡約的凳子上,神情淡漠的向受采訪者發問,她的風格很強烈,一張臉可以當女主播,在鏡頭前一做表情話立即不夠嚴肅,索性淡漠到底,眼睛裏仿佛沒有溫度,可她的肢體動作又極端柔和,使對麵人感受到倚靠與放下心防。


    問題犀利,卻恰到好處沒加入記者自身的任何觀點,隻還原真實。


    沈局看了半天,陷入沉思,他甚至對紀荷爆出這件對政法係統極為不光彩的事,而無法做出批判。


    江傾全部看完,嘴角笑意顯得幸災樂禍,“誰讓當時的辦案人不專業?法律意義上的無罪,竟然被、操作成事實與法律雙重有罪,不是給媒體送子彈?”


    “這事兒當時的主管人員全部要遭殃。”沈局想了想,“沒記錯,這青禾區以前是青禾縣?紀荷老家?”


    江傾不置可否。


    嘴角噙著笑,收了手機。


    沈局罵,“唯恐天下不亂!”


    又看著江傾臉上欺騙不了人的自豪,佯怒,“她可真是厲害!這一炮,公司名頭要打響了吧?”


    江傾將手機在桌麵轉了一圈,漫不經心上挑眼尾,“她隻是做了該做的事。”


    “是是是。”沈局由衷笑讚,“她一直就很厲害。”


    江傾聽到這句,眼底笑意更深一些。


    ……


    接下來的半個月,除了必要的公務和陪孩子,江傾完全紮在了公安大院。


    這天傍晚,接到紀荷電話,問他有沒有空,帶一下年年。


    江傾讓她送來,他在公安大院籃球場。


    紀荷驅車趕到。坐在車上沒下來,隔著綠色柵欄看籃球場荷爾蒙爆棚的場麵。


    夕陽漫天。


    穿一身白色球服的男人如此顯眼,仿佛回到年少那睥睨一切的模樣。


    被網格分割開的、他的一舉一動,成了無數小點細細密密砸進她心底,嘴角就由衷的翹起來。


    那男人臉色卻差勁,倏地放棄,將球往地上一扔,掀起球衣下擺擦臉上汗,往這邊走來,腹肌發亮。


    褲腰那一圈濕透……


    紀荷感覺自己嘴裏濕了,猛地一拍自己腦袋,然後把住方向盤無地自容發笑。


    “前夫的威力大——即使隔這麽遠都被你的帥氣鎮住!”江傾早就看到她,沒一會兒走到車前,紀荷拿他開玩笑。


    江傾不止褲腰濕了,他連眉毛都是濕的,不由分說拉開後車門,一身汗的就這麽抱出了兒子。


    站在她車窗一側,苦不堪言冷笑,“剛才沒看到?老頭子犯規!”


    球場上就兩個人,沈局穿一身紅,打不過就耍賴。


    紀荷看見了,但隻能笑勸,“他是長輩,身體又不好,你讓著點沒大事。”


    江傾朝她一哂,差點連她一起噴,不過舍不得,眼在她身上稍稍蹭了一圈,見她紅光滿麵,剪短的頭發越發迷人,整個自信到發光,心裏酸又快活。


    無奈啞聲,“你知道嗎,老頭子嚇人。”


    “怎麽?”紀荷臉色一肅,半邊身體靠上他那邊車窗,探出好奇的腦袋。


    江傾先親了口兒子的臉,被江時年十分無情的偏轉過頭,小眉毛拱起,立即氣得捏住這小東西後頸肉,轉過他頭,狠狠在臉蛋上吧唧一聲,得逞似的才朝紀荷一柔聲。


    “有天在我麵前大哭。孩子一樣。”


    江時年眼睛瞪大,不可置信。他朝媽媽講話和風細雨,剛才那一親,卻連自己牙齒都感受到痛!


    “什麽……”紀荷眼神不可思議,她兩手往車窗扒了扒,焦急,“是不是想沈清了,有沒有跟你說什麽胡話?”


    胡話自然是指輕生意向的詞句。


    可憐的江時年完全被忽略。


    他爸爸正冷笑一聲,朝他媽保證,“當時沒有。我繼續看住他一段日子。不會出事。”


    “那就好。”紀荷真心難受,歎息一聲,“沈清不在了,我們得照顧這對老人。”


    “這一年辛苦你。”江傾顯然了解了她這一年多對沈局夫婦的照顧,對她欽佩。


    紀荷大方笑,“應該的。”


    江傾嘴角上揚,捏了下兒子臉做掩飾,不動聲色又蹭了她一眼,這下連她指甲顏色都看清了,很透亮淺淡的粉,她似乎要去參加什麽晚宴之類,身上是禮服裝扮,隻是不急於趕時間。


    江傾眸光突然一愣,朝她抬了抬下頜,“……這什麽?”


    “哦……紋身洗掉了……”紀荷笑眸坦然,朝他迅速展示了左腕內側的紅腫,見他倏地簇起眉、眼底精光灼灼,不由內心咯噔一聲,“咋了?”


    他的眼睛啊,就像變幻莫測的傍晚天氣,由霞光燦爛到黑雲壓頂,似乎隻是一瞬間的事。


    紀荷是真心怕了,覺得自己是不是大膽了,他是刑警,睡前讀物是《屍體變化圖鑒》這類,割腕的傷痕由紋身覆蓋,接著她又為杜絕後患,直接做了祛疤痕處理,這才幾天,就這麽自信的試探、是不是做的成功,萬一砸了呢?


    紀荷心一慌,將手收回,沒給看了。


    同時目視前方,感受著耳側的動靜,他漫不經心的音質顯得特別撓人耳孔,像什麽延遲著的、等待的審判。


    “之前挺漂亮。”他顯然誇的紋身。


    紀荷大鬆一口氣,接著由衷高興,“我先走了,有個慶功會。”


    “再見。”江傾沒耽誤她,將兒子往自己肩上一放,嚇得小孩哇哇亂叫,紀荷已經發動引擎,看他這樣,要製止什麽。


    江傾直接沒給機會,認為男人有男人帶孩子的方式、她少置喙,眼神霸氣的凝了她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路飄下江時年慘兮兮的尖叫。


    第91章 蠱   “等前夫。”


    打完球, 沈局夫婦請吃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蠱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丁律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丁律律並收藏蠱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