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大客廳裏隻開了燈帶,紀荷眼睛不好,晚上不能用強光,阮姐和周開陽都習慣給她開燈帶。


    此時,落地窗前、麵湖而站的男人,背影沐浴著昏黃燈色,脊柱微弓,襯衣崩在後背。


    這一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存在感卻相當爆表。


    兩人走樓梯下來,不約而同看見他,一時,麵色各不相同。


    紀荷維持著笑意,“江傾,孩子沒事了。”


    周開陽麵色冷硬。


    江傾聞聲扭頭,過了周開陽一眼,麵無表情,再看紀荷時,嘴角弧度上挑,“我知道。”


    他說著走過來,紀荷才發現他沒穿鞋子,雖是夏天,但也太失禮了,不好意思笑,“你幹嘛?鞋子不穿一雙?”


    “光腳不怕穿鞋的。這樣自在。”他這麽說著,的確很自在的笑看她一眼,接著打招呼離去,連多餘的交代都沒有,徑自到入戶廳,穿上鞋,拿傘,一氣嗬成。


    周開陽落後一步,讓紀荷早點休息,孩子有阮姐時不時看著,她不用太操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紀荷心中阮姐是自己的家人,不可能太過勞累對方,但也不解釋,笑著點點頭,表示會的。


    兩個男人先後走入風雨中。


    紀荷站在玄關送,這才看到院子左側停著周開陽的白色林肯,也是越野,這天氣行駛沒問題。


    忽然想到自己泡水的奧迪一陣悲從中來,她苦不堪言笑著,朝周開陽揮手。


    江傾忽然回頭,告訴她,“鑰匙在玄關櫃子上。”


    “什麽?”紀荷一懵。


    江傾撐著傘已經下行兩個階梯,聞言,一步踏回,傘往她那方多罩了一些,眼神幽暗笑,“車鑰匙。以後這輛車留給你和阮姐帶孩子。”


    “這輛?”紀荷不可思議,伸手一指院正中停著的庫裏南。


    江傾笑,“對。這輛。”


    “……你怎麽回去?”紀荷聲音發啞,首先想的不是感謝,而是他怎麽回去,不會是和周開陽一車吧?


    她眼神猶疑、不讚同。


    江傾心裏憋火,但沒辦法,嘴角翹了翹,用低到不能再低的音質笑開,“打給宋競楊了。他已經進大門,隻是找不到這棟,我出去走兩步。”


    紀荷不吱聲,半晌,眼睛直直凝視他,“這車特意買給我的?”


    從一上車,那過於女性化的雙拚色真皮內飾就讓紀荷疑惑,庫裏南有一個暗夜天使版本,江傾如果喜歡,他該入那一款。


    他對此雲淡風輕,“是給你開,不是送給你,這麽驚訝幹什麽。”


    用她再囉嗦就自作多情的音調。


    紀荷搭上他眼神,觸電般彈了一下,笑點頭,“好吧。替孩子們謝謝你。”


    他“嗯”一聲,轉身就走。


    背影挺拔,在雨夜中比周開陽的車子先行出了院子。


    狂風又搖起,兩旁柵欄的月季花瓣零落,被雨水迅速衝刷。


    不一會,就隻看到周開陽的車尾燈拐著彎往左。


    紀荷在門前站了一會,視線受阻,沒看到其他陌生車輛的燈光,也沒有瞧到江傾的影子,眉頭擰起,有點擔憂。


    沉思一瞬,伸手在傘桶裏拿了傘,穿涼拖走進大雨夜色裏。


    地表濕潤,雨水濺落,白皙雙腳不一會就淋濕,紀荷實在有點瘦,突然一陣風刮開,她把住傘柄,差點被傘帶著掀翻。


    腳後跟也踩在了草地,從草麵離開,沾上幾根碎屑,襯得那如玉肌膚更加吹彈可破。


    一路走,一路崴,紀荷終於走草地捷徑到了柏油路麵,也是出大門的主道。


    十分寬闊,地下畫著白色的引導線。


    路燈垂垂老朽般的發著微弱光芒,風雨遮眼。


    紀荷在這動靜裏突然聽到前頭一陣突兀的緊急刹車聲,是一個拐彎位置,在一棟四層別墅的側麵。


    她心一提,呼吸頓時急促,接著半眯眼,努力看清前方的景象,一步步逼近,在中途忍不住奔跑,涼拖沾了水,簡直跑一步滑一步,她幹脆拎起鞋子,赤足在柏油路麵上狂衝。


    紀荷的眼睛是真壞了,這狂風大雨夜,隻瞄到一個白色的車尾,在柵欄邊歪著車身的停留。


    這顯然不是正常路線。


    她連車牌都沒看清,那輛車猛地從路牙撤開,咆哮著往前衝去,駛離不見。


    是周開陽的林肯。


    紀荷根據車體大小判斷出。


    接著,心髒陡然疼痛,自雨線下看剛才歪車的位置。


    柵欄下,別墅內部種的藤本植物洋洋灑灑,像倒出來一般已經快爬到主道。


    一個男人狼狽站在雨中,身體剛從植物上離開,正低首看著自己手掌心。


    地上一把黑傘,朝天的接著暗雨。


    他渾然不在意,直到抬起頭,與她四目相視。


    江傾的眼神震驚,剛才差點被撞死麵不改色,看到她纖瘦的身軀在雨中赤足打著傘、失魂落魄,他痛心又駭然,猛地衝來抱住她。


    雨水在傘麵啪嗒啪嗒狂響,他濕透的身軀很快浸濕她。


    低頭,滿是雨水的唇尋她位置,尋了半天,卻隻是耳鬢廝磨、過門不入……


    這種感覺比真的吻上了還叫人心悸。


    仿佛隻有痛著才叫活著,才叫真實。


    紀荷的傘容納不下他,她驚滯到慘白的臉色終於和緩,眼神從他濕淋的下顎離開,慢節奏的上提,望進他一雙濕潤眼底。


    竟然還在笑,“沒事……路滑他車子失靈。”


    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這樣。


    紀荷無法確定。


    雨繼續下,攜風已經裹上她的雙腿,她仔細判斷他眼中真假時,突然感覺身子一輕,紀荷被抱了起來。


    她怔然,情緒明明從剛才的驚惶中逃脫,立時又陷入另一波的驚濤駭浪。


    他的手臂如此強壯,抱念念不費吹灰之力,抱她同樣,紀荷有一瞬間的迷茫,覺得心跳爆炸,覺得是假象。


    直到突然找回聲音,“你的傘……”


    江傾不可思議放聲笑,“財迷心竅!”


    紀荷來精神,兩手撐自己傘,眼眸抬起,終於正視彼此親密姿勢下的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裏有笑,很淡,並不如聲音上那麽暢快,他在仔細研判著她的情緒,怕她有一點點惱怒而隨時準備有效的應對。


    不得不說,這種眼神取悅了紀荷,她嘴角一翹,“快撿。”


    二十多萬一把傘,一輛小車,紀荷可比不上大少爺的闊綽。


    江傾點點頭,一聲“行”,充滿著認命感,手臂將她放下,闊步步入雨中,在原先那個位置,撿起朝天的傘,快步往這邊來。


    等走來,他就發現上當了。


    紀荷沒再給他抱,堅持在地上穿起鞋子,他屢次想扶她被拒絕。


    兩人雨中站了一會,江傾看著她穿上鞋,一人撐一把傘,散步一樣走回了家中。


    這不算長的距離,實則彼此已發生翻天覆地變化。


    ……


    江傾淋成落湯雞。


    濕透的白襯衫剛才在雨中微微透明,肌肉紋理清晰可見,這會,偶爾貼身,印出胸肌和小腹的人魚線。


    紀荷眼睛始終垂著,旁邊茶幾上放著他的睡衣,他根本沒看,紀荷換好衣服下樓時,他就坐在地麵,兩手往後撐著望外麵的湖。


    她帶著醫藥箱來,他視線抽回,胸膛起伏,眼皮下沉,看著她。


    紀荷低頭在醫藥箱找出鑷子,接著抬眸,撞進他垂視下來灼熱的目光。


    “手……”唇瓣咬了咬,她笑出一聲,手掌朝他伸著。


    江傾從後麵地磚抽回自己的左掌,同時身體坐直,另一隻完好的手慢條斯理解著領口衣扣。


    紀荷低頭,相當認真的握著他掌心,用鑷子夾出十幾根刺。


    剛才在外麵他本能靠邊,然後手掌不幸握進了柵欄外的月季上,滿掌心的刺,有的地方被劃破,冒著血痕。


    紀荷撿完刺,給血痕和刺口大的地方一一消毒。


    一抬首,他大半胸口在外麵,秀色可餐。


    笑音卻啞,“你愛他嗎?”


    紀荷歎氣,無法形容今晚的事件,隻針對這一個問題回複,“顯然不。”


    他意料之中,但也沒沾沾自喜。


    紀荷收拾醫藥箱,讓淅淅索索的動靜響徹彼此耳畔。


    “今晚你看到了……”語氣揣度著,似乎想讓他更懂一些,“你不在的三年,我受多方照顧,周開陽對孩子尤其好,特別是最近一年……”


    “我都知道。”江傾蹙眉的打斷,情緒不是對她發,似乎是對他自己,“看到年年模糊中叫他叔叔,就知道這個人取代了我的位置。”


    “對不起,”紀荷道歉,“是我允許他靠近,現在又讓他牽連你……”


    江傾繼續打斷,“如果這樣沒法兒聊。”


    “你想怎麽聊?”紀荷無奈抬眸看他。


    他盤腿而坐,低頭失笑,鎖骨顫動,接著,猛一抬起眼,就這麽直直凝視著她。


    紀荷無處可逃,被他目光鎖住。


    江傾忽然靠近,手心熾熱的握住了她的手,與這力度相比,他眼神的脆弱又反差感極大的刺激她。


    “你沒任何錯。”眼底的固執非要她點頭,她不點頭,他就光瞧著她,不說話。


    紀荷被打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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