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一樁婚事罷了,朕還做得了主。”


    “話雖如此,父皇之憂,兒臣若裝作不知,便是大不孝。前些時日,兒臣纏綿病榻,遲遲未愈,心想或是兒不懂事,叫父皇難做,菩薩看不過眼,方略施懲戒。故曾在床前許願,一朝病好,要一心為您分憂。”


    她說得情真意切,深叫溫宏毅動容。


    “著兒,當真如此?”


    “當真。兒臣無狀,曾做許多錯事,叫您失望。但思來想去,最大的錯事,大抵是這件吧。我與君公子實屬雲泥之別,難怪連菩薩也看不過去。”


    她垂下頭,聲音低落。


    溫宏毅聲音放軟:“胡說,著兒不可妄自菲薄。”


    見慣了她跋扈嘴硬,如今她溫聲軟語,自然喚醒溫宏毅心底的愧疚。


    溫知著便是打的這個主意。


    “著兒。”溫宏毅認真瞧她,“這是你的真心話?可有人逼迫你?”


    溫知著搖頭:“父皇,這是兒臣深思熟慮後之言,隻是愧對您一腔愛護。不過,能為您解難,不惹您煩擾,是兒臣之願。”


    “朕記得,你喜歡君家小子,喜歡得不得了。”


    溫宏毅語氣微涼。


    溫知著心裏一抖,堅定道:“生死走一遭,兒臣也醒悟了。他是天上月、水中花,兒臣不想喜歡了,望父皇成全。”


    她說的是“不想喜歡”,聽著更真實,為的是讓溫宏毅相信。


    “著兒,你受苦了。”


    “兒臣不苦,為父皇分擔,兒臣高興還來不及。”


    溫宏毅不由再度動容。


    他的女兒,還是可教的啊。


    他當初怎麽就……


    一番溫情過後,溫知著達成目的,心滿意足離開。溫宏毅屈指叩擊桌麵,半晌,宣了君如鈺的父親、當今的戶部尚書君凱康進宮。


    君凱康回家,剛收到兒子帶來的暴擊,轉眼又被召見,心虛得不行。是以,當談及其子與三公主婚事後,他表示十分支持。


    任誰都拆散不了的那種。


    萬沒想到,退親一事因君凱康的堅持,竟展開了拉鋸戰。溫宏毅不願傷肱骨大臣的心,又不忍溫知著勉強。


    那日,她說得那般傷心難過。


    因此,足足有半個月,每逢下朝,溫宏毅就召君凱康進宮,不聊公事,隻下棋閑聊,時不時提到怨偶身上,變著法兒旁敲側擊。


    戰戰兢兢下了十幾天的棋,君凱康終於揣摩透聖意,知曉其不是試探問責,當即點頭同意。


    消息傳來時,溫知著正滿頭是汗,費力練毛筆字。


    一筆一畫,心裏想得好好的,到了下筆,偏不聽使喚,直直的“橫”成了彎彎曲曲的毛毛蟲。


    溫知著也不氣餒,耐心寫完一張大字,拿著帕子淨手,聽寶枝說溫宏毅命人遞來的消息。


    她鬆口氣。


    等了半個月,親事總算退了。


    明日,她去國子監進學,也能安心了。


    第3章 苦學   陶冶情操。


    翌日,溫知著吃過早飯,帶著客串書童的寶枝去國子監。


    甫一出門,宮中最大的兩位主子就得到了消息。


    溫宏毅欣慰不已,感慨道:“也算因禍得福,著兒大病一場後,竟轉了性子,有心向學了。”


    他轉頭吩咐:“去挑套好的筆墨紙硯,給著兒送去。”


    與他的欣慰相反,皇後彭沈靖臉色晦暗不明,目光幽深:“她這番打的什麽主意?”


    跪在下首的寶葉,眼珠一轉,機靈回:“稟娘娘,不管什麽,也逃不出娘娘您的手掌心。如今,她唯一能仰仗的親事也被退了,娘娘您無需憂心。”


    “也是。”


    皇後素手拂過鮮花,兩指一拈,稍一用力,一朵嬌花便落於掌心。柔軟細膩的細白花瓣流轉指間,一抹淡香縈繞而上。


    “一個小丫頭而已,不足為懼。”


    話畢,她手指一鬆,脫離了根莖的花朵跟著掉在地上,一腳踩過,嬌嫩的花瓣變得斑駁慘淡。


    “收拾了吧。”


    旁人的揣度,溫知著不在意。


    這意外得來的一生,如何好好過,是她當下要思考的命題。


    幸而,大印朝設國子監,男女皆可進學。


    與其在皇宮當活靶子,她選擇回歸學校。


    了解這個時代,還是要多看書的嘛。


    隻是,這老夫子的課,著實刷新了她對枯燥無味的認知。


    她苦悶地坐在學堂中,聽著對方搖頭晃腦,一口一個“之乎者也”,隻手撐著下巴,上下眼皮打架,頭如小雞啄米,困頓不已。


    這真怨不了她。


    老師講課宛如催眠曲,不睡都對不起這番吟唱!


    她這邊萎靡不振,強撐眼皮,辨認書本字跡。


    她的同窗們,興奮得跟打了雞血,待下課鍾聲一響,他們“嗡”一下,奔向屋外,聚在一團,談論今日的新鮮事。


    草包三公主居然來上課了!


    “她真來了嗎?”


    “我就坐她後座,看得真真的。”


    “今兒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過,她能聽懂嗎?”


    “能聽懂就笑話了?一節課,就見她打哈欠了!”


    “這我能證明,夫子講一句,她打個哈欠;夫子一直講,她一直打。到後半節,她看似聽著課,眼睛其實閉著哪!”


    “這功夫厲害。”


    “要不厲害,能擔得起草包之名嘛!”


    ……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盡是嘲弄。


    溫知著正調整上課後遺症,沒閑工夫搭理旁的。


    候在外頭的寶枝聽到這些,氣得衝過去,大聲斥責:“三公主豈是你們能議論的?按律例,該人人杖責!”


    以前,跟原主來的是寶葉,她聽到這些話不僅不會製止,還會惟妙惟肖地學給原主聽。這也是原主厭惡這裏、拒絕再來的一大原因。


    今兒來的是寶枝,她一聲大喊,振聾發聵。


    那些人方意識到,他們一直鄙夷嘲笑的,是三公主啊。


    這個身份,比他們中大多數人要高得多。


    她再不行,身份擺在那兒,也不是能隨意調侃的。


    甭管心裏作何想,眾人“嘩”一下全散了。


    有人不服氣,小聲嘟囔:“我們又沒指名道姓。再說,她也真的無知,還不讓人說了?”


    其他人:“……”


    您膽子忒大了些!


    誰知,寶枝一眼瞪過去,那人登時慫如鵪鶉。


    明麵上的議論沒了,暗地裏的嘲笑未有改變。


    寶枝向溫知章說起這個時,急得紅了眼。


    “是奴婢沒護好公主,奴婢願受任何責罰。”


    “罷了,旁人的嘴又沒長你身上,罰也罰不著你。”


    “可是,公主他們……”


    溫知著擺手:“下回你聽見了,裝不知道便是。過些日子,就好了。”


    她深知,能打敗流言與質疑的,向來不是針鋒相對、唇槍舌戰,而是實力。


    碾壓性的實力。


    所以,無謂的爭吵,除了浪費時間,沒別的意義。


    耽誤之急,她需要盡快適應,並生存下來。


    寶枝心有擔憂,又見她確實胸有成竹,悻悻住嘴。


    “寶枝,你先去外候著吧。我先上課。”


    溫知著已做好心理建設,無論如何,這一天的摸底學習不能半途而廢。第一節 ,是枯燥的經學課,溫知著昏昏欲睡;第二節,是乏味的四書課,她再次困乏不已;第三節,是有趣的音律課,可惜她五音不識;第四節,是嚴肅的律學課,她恰好溫故知新;


    ……


    待一天課上完,溫知著頭腦昏沉,回到宮中,草草用了飯。


    鄭嬤嬤取出一套新的筆墨紙硯。


    “公主,這是皇上今兒賞的。”


    “嗯,總算有新墨可用了。”


    之前那墨,嗆鼻難聞,又愛結塊,難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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