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才一個月左右,那個被他評價無趣呆滯孩子氣的小皇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竟成了這樣令人想要摧毀的誘人貌。


    沈茴拖著長長的宮裝裙擺走進來,福身行禮:“臣妾來遲了。”


    “不不不,不遲。離開席還早,是朕上午沒事過來早了。皇後快來坐!”皇帝滿臉堆笑。


    沈茴咬唇,壓下眩暈困頓的感覺,踏步往前,在座位坐下,接受了殿內宮嬪、公主和宮人的行禮,她從沉月手裏接了涼茶喝了兩口,才覺得好受些。


    皇帝湊過來,滿眼都是沈茴:“皇後最近身體覺得如何了?這段時間是朕冷落了皇後。”


    沈茴忍著身體和心裏的雙重惡心:“臣妾身體一直是那個樣子。”


    蘇美人舉起酒杯離席,拽著裙角朝皇帝跑過去,拉著皇帝的袖子撒嬌:“陛下怎麽知顧著和皇後娘娘說話,把咱們都忘啦?陛下剛剛說的戲法呢?皇後娘娘已經到啦,怎麽還不讓他們來表演呀!”


    “對,讓他們上來表演。”皇帝笑嗬嗬地說。


    他以前寵幸宮嬪全憑心情,前幾日讓司寢處給妃嬪們排了日期。按照規矩,皇帝初一和十五都要宿在皇後處。是他覺得一個女人一個月要睡兩次實在無趣,才把十五那日的排期安排給旁人。如今看著坐在身邊的皇後,他真後悔這個決定。


    沈茴坐在身邊,皇帝現在心裏就開始犯癢。一想到明日就是初一,這才好受些。至於今晚嘛,今晚他要花些花樣,不適合皇後參與……


    午宴並不隻是一頓飯。沈茴要在這裏待到半下午,然後與宮中妃嬪再隨皇帝往前麵的永歲殿,直接參加守歲晚宴。晚宴會有皇親國戚參加。


    沈茴將杯裏的涼茶都喝了,又讓沉月繼續給她倒了一杯。她覺得若不是用涼茶吊著,自己隨著能睡過去。


    更何況……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身體開始變得異常。她知道那是什麽滋味兒,隻能苦苦挨著,等到宴席結束。等到明天的到來,盼著俞湛快些進宮給她醫治。


    異常難熬。


    沈茴始終麵帶微笑,努力不讓別人看出端倪。她想著在永歲殿擺的晚宴是在室外,有涼風吹著興許會好些。正是這想法讓她繼續撐下去。


    後來到了永歲殿,涼風一吹,沈茴果然覺得好受許多。渴求淡下去,然而疲憊的感覺卻趕不走。


    來了永歲殿,皇親國戚又要反複行禮、寒暄。沈茴應付著,煩不勝煩。唯一能讓她好受些的,便是皇帝不知道摟著美人去了哪裏,皇帝不在她身邊了,讓她那種犯惡心的感覺減輕不少。


    沈家也在宴席之上。


    沈茴擔心關心她的家人瞧出她的不尋常,不願在俞湛瞧過她中了什麽毒之前,讓他們知曉,讓他們擔心。所以也隻是與家人說了幾句話,便借口離開。左右今日人多事也多,她本來就要接待很多親王的家眷。


    璃雅水環繞皇宮而流,最動人之地正繞著永歲殿。夕陽沉落,天色暗下去,煙火一束束接連升起。年幼的公主們奔跑追逐著,歡聲笑語,將一盞盞許願花燈放進璃雅水。須臾,精致的一盞盞花燈在璃雅水上漸漸飄滿。


    沈茴沿著璃雅水緩步往前走,努力克製身體裏奇異的渴求。


    “皇後娘娘,您看見煜殿下了嗎?剛剛跟我要果子吃,一眨眼就不見了。”蘇美人捧著一碟果子,笑盈盈的。


    “好像往前麵跑去了。”沈茴說。


    蘇美人“哦”了一聲,一邊吃著果子,一邊和沈茴一起往前走。她指了指前麵的假山,說:“娘娘,咱們去那邊吃果子吧!”


    沈茴想著午宴時蘇美人出言相幫,那假山也不遠,便允了。等繞到了假山後麵,她看見早就候在那裏的錦王。


    “皇後娘娘。”錦王笑著逐漸走近,


    “聽聞娘娘身體不適,可要人幫忙?”


    沈茴臉色沉下去。她心裏覺得當真是荒唐至極。堂堂王爺讓自己的妃子給皇後娘娘下藥?今日?年宴!在宮中?


    到底是誰瘋了!


    似猜到沈茴所想,錦王低低地笑著:“娘娘以為這皇後還能當幾日?再過三日,這龍椅上就要換人。如果娘娘今日能伺候得本王滿意,三日後仍留你在宮中享福。否則的話……嗬嗬。”


    當錦王繼續往前走,走到沈茴麵前時,沈茴高高舉起手,一巴掌打下去,厲聲:“放肆!”


    錦王一點都不覺得疼。他笑著說:“娘娘身體已經撐不住了。讓本王帶娘娘赴極樂不好嗎?”


    沈茴不願意再聽他的汙言穢語,扶著沉月的手轉身就走。


    錦王邁了一大步追上去,低聲警告:“娘娘的身體很快會被藥物影響徹底失去理智。要麽留下來讓本王為娘娘紓解,要麽繼續往前走,當著千人的麵自解衣衫荒唐嗚叫。哈哈哈哈……”


    沈茴不回頭,繼續往前走。她咬唇,咬了一口腥甜,努力拉回理智,顫聲吩咐沉月:“快、快回去!”


    然而這裏離昭月宮那樣遠,又因為守歲宴人多,今日並沒有什麽馬車,都是步行。


    沈茴耳畔不斷回響著錦王最後警告的話,害怕地紅了眼角。她心裏想著,就算是實在挨不過這邪藥,寧肯跳進璃雅水。


    因為今日來永歲殿不能用車鸞,所以沈茴繞過假山,一眼就看見了那唯一一頂漆金雕鷹的黑轎。


    “掌印……”


    話一出口,沈茴才知道自己的聲音那樣低且顫。


    裴徊光下轎,周身帶著一股極濃的煞氣,讓周遭的溫度都降下去。他每次親自出宮處理當年犯事的仇人,歸來時都是這樣一身的煞氣。


    “裴徊光——”沈茴大聲喊出來。


    她聲音那樣大,似乎帶著怒。在這宮裏,沒人敢當麵連名帶姓地稱呼裴徊光,歡鬧的宴席都靜下來,驚訝地望向沈茴。就連追逐的小孩子都停下來。


    裴徊光抬抬眼,看向站在璃雅水上遊的沈茴。


    夜,將至未至。東邊已卷來大片的黑色,西邊卻仍殘留著落日餘暈的紅霞。盛大的煙火一束束升起,在沈茴身後的天幕綻放。流動的璃雅水上映著沈茴纖細又旖麗的身影。


    裴徊光沿著璃雅水走上去,走到沈茴身邊,笑問:“娘娘有何吩咐?”


    沈茴低聲:“帶我走,快……”


    裴徊光聽出她的虛弱與顫抖。他微微蹙眉,再踏前一步,略彎腰,將小臂遞給她。待沈茴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裴徊光立刻感覺到她手心的滾燙。


    裴徊光臉上的笑,淡了。


    沈茴幾乎將所有的重量都倚在裴徊光身上,努力保存最後的理智。可是痛苦的感覺越來越重,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回昭月宮的路這樣遠。


    “還、還要多久……”


    裴徊光瞥一眼前麵麗妃居住的芙蓉閣,直接扶著沈茴進去。


    麗妃沒去守歲宴,趕忙迎上來。


    裴徊光吩咐:“皇後娘娘倦了,借偏殿歇一歇。”


    進了偏殿,沈茴強撐著神色如常地在美人榻端正坐下。


    裴徊光瞥一眼門口的銅盆架子,吩咐:“打一盆淨手的清水。”


    頓了頓,他又改了口:“溫水。”


    沈茴一直端坐著,直到宮婢送了水又關門出去,她整個人才軟軟地栽歪在美人榻上,氣息都亂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心裏有幾分不愉。以往對小皇後都是懷著逗弄甚至玩弄的心態,如今卻是要去伺候她。


    行吧。


    裴徊光“嘖”了一聲,摘了指上黑玉戒,放在隔架上。然後仔仔細細地洗手。


    第50章


    錦王本來落後三兩步, 慢悠悠地跟在沈茴身後,跟著她從假山後麵繞出來,他不覺得皇後娘娘能挨過那藥的折磨。他甚至在心裏數著小皇後邁出的步子, 一步兩步三步……算著小皇後還要幾步會回過頭來求他。


    他在心裏算計著,就算小皇後硬氣寧肯當眾失態也不求他也無妨。那他就和眾人一起欣賞著高不可攀的皇後娘娘如何當眾失態。


    至於得到她?錦王反倒沒有半個月前那樣急迫了。反正再過三日, 這天下都是他的,整個後宮的女人都是他的, 他又何必急於今日用強, 到時候被藥物徹底摧毀神誌的皇後娘娘自然會跪著求他。


    錦王摸著被沈茴打過的臉, 滿心想著三日後的快活。直到皇後娘娘大聲喊了裴徊光的名字。


    他的腳步生生頓住。


    錦王和參宴的眾人一樣,都覺得皇後娘娘是瘋了!這閹人的名諱是能這般輕易呼來喝去的?皇後娘娘被藥折騰得腦子都壞了,去喊那人過來?


    直到看見裴徊光沿著璃雅水往上走, 錦王莫名心裏一慌,悄悄向後退開, 退進陰影裏, 皺眉看著裴徊光扶著皇後娘娘離開。他聽著席間的議論,懵怔著。


    沈元宏低聲叨念:“阿茴怎麽回事,去喚那閹人?”


    沈夫人擔憂地搖頭。


    沈霆想起幺妹對他說過的話, 臉色沉了沉。


    ·


    裴徊光將雙手仔細洗過, 嫌架子上的帕子是旁人用過的,也不擦手上的水漬, 轉身朝美人榻上的沈茴走去。


    沈茴栽歪在美人榻上, 十分難受。她視線裏是逐漸靠近的裴徊光,隨著他的那雙長腿每一次邁步, 長衫前擺被微微碰起, 再服帖地重新垂落貼在腿上。待裴徊光在她身側坐下, 她努力撐著坐起來。沈茴望著裴徊光, 想解釋,可有什麽東西堵在嗓子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下一刻,她視線下移,落在裴徊光水珠滴答的手上。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顫顫去拉裴徊光的手。


    “急什麽,還沒擦呢。”裴徊光拍開沈茴的手,從她袖中扯出幹淨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手。


    沈茴的手垂落下來,落在美人榻上,她望著自己的指尖,指尖隻要再往前一點點,就能碰到裴徊光堆在美人榻上的衣擺。她就那樣攥住了他的衣擺,一點一點攥在手心裏。


    當裴徊光擦淨了手上的水漬,望過來的時候,沈茴紅著眼睛望著他,她咬唇一句話也不肯說,卻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把所有的話都寫在這雙眼睛裏。


    “委屈?”裴徊光嘖了一聲,“咱家都沒覺得委屈,娘娘這個被伺候的還要覺得委屈?”


    沈茴臉上本就火辣辣的,聽他這話,忽然就覺得好丟人,眼淚直接掉下來。


    “嘖嘖。”裴徊光直接掐著她的腰,將人放在腿上。沈茴塗了鮮紅的口脂,那被咬著的唇上口脂和咬破的血絲混在一起,黏糊糊粘在唇角。裴徊光頗為嫌棄地乜著她,用帕子給她擦淨口脂與血漬,露出嬌唇原本的模樣。沈茴原本的唇色是極淺的粉色,如今被抹去口脂,仍舊殘著一抹誘人的鮮紅。


    殘存的理智讓沈茴拚命繃著,整個身子都是僵的。她垂著眼睛,所有的委屈和忍受變成凝出的淚珠兒,一顆接一顆地落下來,落在裴徊光緞麵的窄袖,濕澤逐漸打濕暈開。


    裴徊光屈起的食指指背敲了敲沈茴緊繃的脊背,說:“又不是頭一回了,娘娘緊張什麽?”


    沈茴將額頭抵在裴徊光肩頭,咬著唇一聲不吭,隻簌簌落著眼淚,執拗地去拉他的手。


    她說不出口,可是她知道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同的。


    裴徊光將人結結實實地摁進懷裏,立刻便聽到壓抑的一聲低喚。他湊到沈茴耳邊,低聲說:“娘娘若還像上回那樣使勁兒拉著咱家的手亂戳是快樂不起來的。”


    他低沉的聲音入耳,混著玉檀的微涼氣息拂來,沈茴腦子裏一空,覺得有什麽東西要炸開,她僵聲:“掌印……”


    “剛剛喊名字不是喊得氣勢洶洶?現在喊什麽掌印。”裴徊光將沈茴發間的鎏金鳳首十二墜步搖摘了。


    “裴、裴徊光。”


    “裴什麽裴,”裴徊光不滿意,“咱家又不是真的姓裴。”


    裴,亦賠命的賠。


    他給自己取這個姓,就是要找人賠命的。


    沈茴的理智讓自己記下裴徊光這句話,可是理智快要拉不住,隻得依著他,小聲喚了句:“徊、徊光……”


    裴徊光這才滿意了,他再次湊過來,慢悠悠地添了一下沈茴的耳垂,聲線更低:“放鬆。”


    好像每一根發絲都感受到了這一刹那的濕涼之觸,沈茴一口咬在裴徊光的肩上,免得自己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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