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


    沈茴趕忙將鹽罐放回去,又翻找了一會兒,端起另一個同樣裝著白色碎末的調料罐,同樣用指腹粘了一點嚐一嚐。


    甜的,是糖。


    沈茴這才將白糖遞給裴徊光。


    裴徊光看了一眼沈茴翹著的手指頭,才接糖。


    裴徊光沒有再安排沈茴做什麽事情,沈茴茫然站在廚房裏,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她對廚房實在是太陌生了。沒有事情做,她不由將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身上。


    鍋裏的白粥還要再熬一會兒,裴徊光立在窗下的案板旁,正在切菜絲。紅的、白的、綠的菜和瓜被他修長的指壓著,另一隻手握刀,將其盡數切成細絲。


    落在案板上的切割聲,噠噠噠噠,十分整齊。


    沈茴走過去,瞧著案板上被切成毫發般細的菜絲瓜絲,誇讚:“沒想到掌印的刀工這樣好。都說熟能生巧,掌印以前竟是時常自己下廚嗎?”


    裴徊光開始切豆腐。軟軟的白豆腐在他的刀下,唰唰唰,被切割得薄如蟬翼。


    他“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說:“沒錯,熟能生巧。咱家以前切人骨、切人皮切多了,刀工自然好。就像人身體不同部位的切割方法和力道不同,這切割不同食物的方法和力道也不同。”


    沈茴本是彎著眼睛,心裏懷著點崇拜的心情望著裴徊光。聽了裴徊光這話,沈茴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裏。


    偏偏裴徊光說完之後,側首望過來,看著她笑。他手裏的動作切沒停,依舊在慢條斯理地切豆腐,即使不用眼睛看著,他切出來的每一片豆腐,依舊薄如蟬翼。


    噠噠噠,落刀聲一下接著一下,不急不緩。


    對著裴徊光的笑眸,沈茴尷尬地僵在那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


    此時,隔壁的院落裏正在說起昨天傍晚的事情。


    昨天傍晚,鬆桃過來時,隔壁鏢局的人都知道。他們沒跟過來,但是都很好奇鬆桃能不能將人搶到手,一個個躲在院牆牆角偷聽,將當時的情景偷聽了個七七八八。偷聽的那幾個人再將事情在鏢局內說一遍,鏢局裏已經傳開了。


    鬆桃丟了個大臉。


    有人挖苦:“哈哈哈,讓你動不動就搶男人,這下栽了吧?”


    一個年輕的小夥笑嘻嘻接話:“搶男人不算什麽,主要是鬆桃每次搶了男人都不負責到底,玩玩就將人甩了。老天看不過眼,這下跌跟頭嘍!”


    鬆桃將手中的劍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氣憤地說:“你們說夠了沒有啊!是,我鬆桃憑本事搶男人,膩了就甩。怎麽了?憑什麽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我就得從一而終?看不過眼,來幹架啊!”


    鬆梅坐在院牆角的小板凳上,一邊嗑瓜子兒,一邊小聲嘀咕:“竟胡掰掰。男人三妻四妾,還知道把小妾養到底哩。男人搶別人媳婦兒也是要被罵的。一碼是一碼,胡扯什麽哩……整日氣勢洶洶的,給自己冠個瀟灑美名……”


    鬆桃望過來:“鬆梅,你在那邊嘀嘀咕咕什麽呢?是不是又在說我壞話?”


    “好了!”趙三旺冷著臉。


    院子裏嬉鬧地人都站了起來,臉上神色也恭敬幾分。


    趙三旺黑著臉,他望向鬆桃,問:“隔壁那個郎君是裝的啞巴?”


    “是啊。我親耳聽見他講話了。”


    趙三旺覺察出不尋常。他沉聲說:“咱們這趟押的鏢可是大單子。平平安安將鏢壓到關淩,賺的銀子夠


    咱們吃一輩子了。”


    院子裏的人想起這筆膽子的酬金,臉上都有了喜色。


    趙三旺看一眼隔壁院落的方向,再繼續說:“以防萬一,收拾東西,今天晚上咱們連夜離開容陽。”


    他轉身進了屋,一直走到自己睡覺的裏屋,將牆壁上懸掛的一幅畫扯下來,推開暗門。原來這間屋子裏麵還藏了一間狹小的密室。


    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睡在密室的窄床上。


    萬順鏢局這次押的鏢,不是什麽重要財務,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當天晚上,萬順鏢局的人押著鏢,連夜離開了小院。就算是原本滿心想著搶男人的鬆桃,也以大事為重,隻是多看了一眼隔壁的院落,然後握緊手中的劍,跟著鏢局的人一起悄聲離開。


    原本裴徊光打算第二天早上帶著沈茴啟程起來容陽,卻因為沈茴忽至的月事,決定又多停留一日。


    ·


    傍晚,沈茴已不覺得腹痛腰酸身無力,她坐在院中的長凳上,望著天際的晚霞。想著明天就要離開容陽,離開這簡單的尋常小院,竟生出幾分不舍的情緒來。


    沈茴回頭,從開著的窗戶,望向站在屋裏的裴徊光。


    一刻鍾之前,一隻信鴿飛進小院,將密信送給裴徊光。沈茴還沒來得及送來的信上寫了什麽東西,便眼睜睜看著裴徊光捏著信晃了晃,變戲法似的,信鴿送來的信便燃了,成了灰。


    “我們明天什麽時候走?”沈茴問。


    “上午。”


    沈茴點點頭,回過頭來,重新仰起頭來,望向滿天的火燒雲。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頭望向屋裏的裴徊光,問:“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麽?”


    還沒等裴徊光回答,沈茴緊接著又問了一句:“明天早上吃什麽?嗯……趕路的時候要準備的幹糧可都準備了?”


    裴徊光將寫好的信塞進信鴿腿上的信筒裏,將信鴿放飛,然後瞥向沈茴,道:“娘娘想出去轉轉,就直說。”


    沈茴彎起眼睛來,衝他笑。


    ·


    沈茴終於還是買了街邊露天的包子、米粉、烤肉,還有糖葫蘆。這些她之前覺得很不幹淨的東西。


    尋常百姓都是這樣吃的,那麽她應該也可以吃,不會吃了生病才對。


    “還要什麽?”裴徊光瞥著身側的沈茴,產生了質疑。身邊這個樣子的沈茴,還哪有半分養尊處優小皇後的模樣。


    “吃飽了。”雖然沈茴還想吃街角那家的烤鴨脖,可是她實在是吃不下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沈茴聽見了小孩子的哭聲。


    “真慘啊,老張老來得子,還是三生子,竟沒有機會享福了。”


    “唉。也不知道老張得罪了什麽人。你們可沒看見,老張死狀太淒慘了。”


    “可不是嗎?都沒敢讓他的家人去看。聽說屍體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太嚇人了!”


    “也可憐這三個這麽可愛的孩子,這麽小就沒了父親……”


    沈茴聽著身邊人的議論,望向前麵經過的送葬隊伍。走在三麵的三個小男娃,傷心地哭著。他們一般高,長得也一模一樣。


    “我之前在客棧的時候,從窗口望向瞧街市的熱鬧,見過這三個小男孩。”沈茴說。


    裴徊光敷衍似地“嗯”了一聲,望著被人抬著往前走的棺木。


    沈茴歎了口氣,聲音悶悶地說:“不知道誰那麽壞……”


    裴徊光這才抬抬眼,瞥向蹙著眉頭的沈茴。


    誰那麽壞?


    咱家啊。


    裴徊光笑笑,口氣隨意:“該回去了。”


    裴徊光把沈茴帶回去,然後獨自一人又出去了,因為在容陽還有一個名單上的人,等著他去取命。


    裴徊光走了之後,沈茴坐在院中望著天邊的紅色一點點退下去,天色慢慢黑下去。她還是琢磨裴徊光去做什麽。


    淩亂的腳步聲,將沈茴從思緒裏拉了出來。


    崔寶靈帶著郡守府中的家丁,來了。


    第79章


    最初, 沈茴還以為是隔壁鏢局的人回來了,直到那些人開始敲門。


    住在客棧的時候,店小二上來敲門送飯, 沈茴寧肯餓肚子都不開門。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陌生人來敲院門, 她怎麽可能理會。


    崔寶靈等得不耐煩了:“踹門!”


    沈茴站在院牆下,她雙手背在身後,手裏握著一把切菜的窄刀。在她身邊的院牆, 搭著一個木梯,可以通過這木梯攀到院牆另一側的小院裏。在這些人踹門闖進來之前, 沈茴剛費勁地將梯子挪過來。


    當然了,不管是用手裏的窄刀拚死反抗, 還是踩著木梯越牆,都是下下策。沈茴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知之明。


    她得先弄清楚來者是什麽人。


    院內燃著石燈,闖進來的崔府家丁手中也舉著火把,將院內照得燈火通明。


    沈茴視線掃過小院, 一眼看見了穿金戴銀的崔寶靈。


    沈茴的目光隻在崔寶靈的身上凝了一瞬,瞬間想起自己曾見過這張臉。記憶片段在沈茴腦海中飛掠而過,她很快捕捉到了記憶影象裏, 崔寶靈的影子。


    畢竟,熱鬧的街頭裏人山人海, 她穿金戴銀一身富貴, 卻有點豔俗。


    畢竟,她盯著裴徊光瞧個不停導致自己差點跌了, 又羞惱地跺了跺腳。那個樣子, 讓沈茴多看了她兩眼。


    沈茴自幼喜歡讀書, 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其實, 這本事不僅是讀書,識人也是。


    一個穿金戴銀的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貴人家。晚上帶著家丁氣勢洶洶地闖進這裏。再聯想到她一臉嬌羞跺腳的樣子……


    再有鬆桃的例子擺在眼前。


    答案呼之欲出。


    幾乎是認出崔寶靈的那一刹那,沈茴已經將一切理通了。她頓時有些無語。先前心中的緊張蕩然無存,沈茴緩步往前走去,先開口問:“敢問姑娘是哪位官員家的千金?”


    崔寶靈不由愣住。她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抓人,對方難道不是應該先嚇哭嗎?她仔細審視沈茴的臉,除了醜陋,絕無半點畏懼。


    崔寶靈偷偷打量著沈茴醜陋的左臉。她今日本不該親自跑一趟,夠跌份的。可是她心裏實在是太好奇了,一個麵目醜陋的女子,究竟為何會得到那樣天仙一樣的郎君?崔寶靈一方麵是好奇,另一方麵是生氣,生氣她看好的男人曾被旁的女子染指弄髒了!


    “你怎麽知道本姑娘的父親是當官的?”


    沈茴但笑不語。


    崔寶靈問完這個問題,又覺得自己這麽問不對。她堂堂郡守家千金,那通體的氣派可是尋常女子能比的?


    “哼。”崔寶靈扭頭,端出郡守家千金的派頭來。


    她身邊的家丁,狗仗人勢:“放肆,居然連我們郡守崔大人的千金都不認識!”


    沈茴點點頭,說:“原來是容陽的郡守。讓他自己去司禮監領罪吧。”


    “你在說什麽渾話?”崔寶靈嬌眉一豎。


    沈茴慢慢彎起唇,望著崔寶靈,說道:“因為你不識好歹,看中了不該看中的人。”


    崔寶靈眼前又浮現裴徊光的臉來。她重新琢磨起沈茴的話,不由在心裏揣測裴徊光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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