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躺了許久,頭發有點亂糟糟的。她坐在琉璃籠裏雪白的柔毯中,怔怔望著裴徊光。知他換了身衣服,嘴角和手指間都幹幹淨淨的,血跡都已經擦淨了。


    裴徊光“嘖”了一聲,陰陽怪氣:“娘娘這什麽毛病,當真是賊心不改,又盯著咱家的手瞧。”


    沈茴抿了下唇,嗡聲問他:“你怎麽過來了?”


    “想看看娘娘睡在這琉璃籠中好不好看。”裴徊光緩步朝沈茴走過去,最終停在琉璃籠門前。他站在那裏,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瞧著沈茴。


    他望著她,慢悠悠地說:“倒是沒想到聽見了不該聽的話。”


    沈茴仰著臉,望著他。


    她忽輕哼了一聲,說:“偷聽人說話實在非君子所為。要是早知道掌印偷聽,那本宮一定要說可喜歡可喜歡掌印了。”


    她張開雙臂比量了一下。


    “那麽那麽喜歡。”


    裴徊光的視線跟著沈茴比量的手,落在沈茴剛剛比量的指甲蓋上。他彎腰,走進琉璃籠,在軟毯前蹲下來,握住沈茴的手腕。


    他將沈茴剛剛比量的左手小手指放進口中,咬了咬她喜歡他的那點指甲蓋。


    “嘖,應該把這塊指甲蓋咬下來,慢慢嚼碎了吃。”


    沈茴掙了掙,沒掙開。緊接著,她小手指上果真傳來了隱隱的痛覺。


    沈茴也不掙了,安靜地凝視著裴徊光,問:“你不會死吧?”


    裴徊光沒理她,繼續啃咬。


    她就再問一遍:“不會真的吐血吐死吧?”


    第97章


    不僅是這一次, 在京城時,已經有了很多流言。那些人不敢大大咧咧明麵上議論,都在背地裏嘀咕。他們都說, 像裴徊光這樣的人必然要遭報應。他練那逆天的邪功, 有違天道,必然會遭到反噬。那些流言裏,認定了沒人能取裴狗性命, 可是上天馬上就會來取他的命,讓他不得好死。


    沈茴認真問了兩次,裴徊光這才放開她的手,認真想了下殺人速度, 算一算名單上的人還要多久才能殺完。


    他說:“一年內應該死不了。”


    “一年?”沈茴睜大了眼睛, 死死盯著他,“你隨口胡謅的吧?”


    裴徊光笑笑。


    他是否會死於那邪功的反噬, 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他根本沒考慮過死期。隻要在他活著的時候能把名單上所有人虐殺一遍, 不漏一個,便就行了。


    裴徊光自然知道這天下太多的人想取他的性命。等他做完想做的事情,誰來取他的性命都無所謂。興許,根本不需要別人來取他的性命。


    裴徊光望著眼前一臉震驚的沈茴, 猜測她現在在想什麽呢?震驚之餘,是不是還有歡喜?就連小皇後,也是想讓他死的。


    花言巧語巧言令色,用她那拙劣的美人計一步步利用他。


    她乖巧溫順地躺在他為他準備的琉璃籠中,軟著聲音說著那一丁點的喜歡, 都是做給他看的吧?


    裴徊光開始猜測沈茴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他過來了。是她對那婢女訴說著那一點點的喜歡的時候?還是她那個婢女問她是不是想見她表哥的時候?


    因為知道他在這裏, 所以她不敢說她想見她的表哥?裴徊光反反複複想起沈茴說過若非陛下的封後聖旨, 她在兩年後會嫁給蕭牧的話。她應該也是很想嫁給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哥吧?


    裴徊光眸光漸漸暗下去。


    回到瑲卿行宮, 裴徊光整個人都染上了一種陰沉的戾氣。本就是偏執人,在這過分陰惻惻的情緒裏,想法越發偏執下去。


    沈茴望著裴徊光眸中的神色,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他是不是以為她故意那樣說給他聽的?


    沈茴飛快地心思流轉,琢磨著。對策沒有想出來,她反而是對裴徊光說:“我不相信隻有一年。掌印騙人的。”


    語氣篤定。


    在沈茴心裏,裴徊光過分強大,像無法跨越的萬丈深淵。這種強大就算有弱點,也不該是毀滅式的!


    真的是這樣的嗎?


    沈茴心裏又不確定了。那些流言真的是假的嗎?他說的一年也是假的嗎?


    裴徊光沒有回答,他欠身,在琉璃籠中雪白的軟毯坐下,修長的手指為梳,慢條斯理地梳理著沈茴壓亂的長發。他一邊給沈茴梳理長發,一邊問:“等咱家死了,娘娘和天下人普天同慶之餘,可會施舍點善心為咱家收屍焚骨?”


    沈茴擰眉。她側過臉來望著裴徊光,說:“掌印是故意在氣我嗎?掌印想聽什麽回答?”


    她推開裴徊光為她理發的手,在琉璃籠中站起身,垂眼看他。


    “你這死太監簡直是莫名其妙!旁的男子聽見姑娘說喜歡他,斷然不是你這個鬼德行。本宮要收回剛剛的話了!”


    沈茴氣呼呼地轉身往外走,卻忘了琉璃籠的門要矮一些,忘記了低頭,流光溢彩的琉璃橫欄磕在了額頭上。她“唔”了一聲,手心貼在自己的額頭揉了揉,腳步隻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往外走。


    她直接走到窗下的矮櫃前,蹲下來,在櫃子裏翻了翻,找到剪子。然後她用力一剪,將左手小手指蓄長的指甲剪斷了。


    “沒了!那點喜歡沒了!”


    沈茴“啪”的一聲,將剪子放下,剪子落在矮櫃上,發出不小的動靜。她重新走到琉璃籠前,朝裴徊光的膝蓋上踢了一腳,然後將琉璃籠的門用力關上。


    沈茴轉身往外走,再不看裴徊光一眼。她出了寢屋,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吩咐:“沉月,我晚上要吃紅燒獅子頭、四喜丸子、九珍玲瓏湯、叫花雞、東坡肉、栗酥肉、清蒸鱸魚……還有、還有……再來好大一碗荔枝!不,一盆!”


    坐在琉璃籠中的裴徊光抬抬眼,望著被關上的籠門。


    他抬手推門,籠門卻沒推開。沈茴離開前摔門太用力氣,將上麵的橫閂摔下來,籠門從外麵鎖上了。


    裴徊光若想出去,倒是可以輕易將琉璃籠的籠門折斷。可是這琉璃籠是他親自設計的,有點舍不得。


    裴徊光在雪白的柔毯上躺下來,他側臉聞了聞柔軟的枕頭。枕上有一點泛著甜味兒的香,是沈茴柔軟烏發上的味道。他平時用玉枕,可沈茴不喜歡,她總喜歡這樣軟的枕頭。


    裴徊光聞著這點泛著甜味兒的香,忽然笑了。


    ·


    沈茴在樓下飽餐了一頓,吃得比往常多了很多。吃得太撐了,她下了樓,在院子裏走了一會兒。又惦記齊煜,不知道她剛搬過來身邊的人可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她有心將齊煜放在身邊養。隻是今日才搬過來,給齊煜準備的房間還沒收拾好。明日或者後日,就可以讓她過來住了。


    沈茴帶著兩個宮婢,去了齊煜的住處。去看看齊煜那邊的宮人是否安排好了,也要將明日或後日就讓齊煜來她身邊住的事情告訴齊煜。


    到了齊煜的住處,沈茴陪著她玩了好一會兒,天色徹底黑下去之後,她才回自己的浩穹月升。


    回來之後,沈茴要了一大碗荔枝上樓回寢屋。荔枝是她晚膳前要的,隻是她晚膳實在是用得太多了,那時候沒有肚子再裝荔枝了。眼下去了齊煜那裏一趟,想起荔枝的甜味兒,她又想吃荔枝了。


    剛搬過來,身邊的宮人都忙。沈茴也沒讓她們跟著伺候,自己抱著一大碗荔枝上來。


    當她繞過雕花屏,看見睡在琉璃籠中的裴徊光時,不由呆住了。


    他沒走?還直接在琉璃籠中睡著了?


    沈茴快步走過去,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離開的時候,無意間將籠門鎖上了。


    裴徊光麵無表情地睜開眼,就看著沈茴抱著好大一個碗呆呆站在琉璃籠外,望著他。


    “開門。”他說。


    沈茴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又抱著那一大碗荔枝轉身朝窗下的軟塌走過去。她將那碗荔枝放在軟塌上的小方桌,然後在軟塌上坐下來,慢悠悠地剝著荔枝殼,吃荔枝。


    一顆顆圓潤的荔枝,晶瑩剔透,被她纖細的指捏著。她將荔枝放進口中,將軟肉輕輕咬開。瞬間,荔枝特有的清甜在她唇齒間化開。榴齒咬下阮肉,她抬手,將黑棕色的核取出來,放在一旁空的小白碟上。


    黑棕色的荔枝核被荔枝的甜汁裹著,水漬晶瑩。


    裴徊光躺在琉璃籠的雪白柔毯上,看著沈茴吃


    了一顆又一顆的荔枝。慢慢的,他的目光凝在沈茴放在白瓷碟裏的荔枝核。


    沈茴一口氣吃了十來顆荔枝,才硬著頭皮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到琉璃籠前,也不開門,隔著色彩斑斕的琉璃籠望著裏麵的裴徊光。


    “我不是故意把你關在這裏的。”沈茴一臉無辜。何況她說的本來就是實話,而且她相信裴徊光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裴徊光慢悠悠開口:“所以娘娘打算把咱家關多久?”


    “我是想著我剛剛罵了你,你左右又要想點壞事情對我。所以把你再關一會兒也沒什麽。”


    裴徊光坐起來,說:“娘娘怎麽把實話說出來了。”


    “是呀,我總是很喜歡說實話的。”沈茴望著裴徊光的眼睛,語氣又輕又慢。


    四目相對片刻,裴徊光緩聲問:“旁的男子聽見姑娘說喜歡他,會是什麽德行?”


    “會開心啊。說不定還要送禮物。”


    “行吧。”裴徊光點點頭,“明日送娘娘禮物。”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你想要個禮物,那咱家送你個禮物便是。


    沈茴將琉璃籠的籠門打開,她向後退,看著裴徊光走出來,這才有點緊張地說:“掌印,我真不是故意關了門。”


    “不早了,洗洗睡吧。”裴徊光說。


    洗澡?


    沈茴小心翼翼地瞥了裴徊光一眼,在心裏猜著他又要玩什麽古怪的把戲。沈茴又多看了裴徊光,而裴徊光卻已走到窗下軟塌去吃荔枝了。


    沈茴這才走出寢屋,去隔壁的盥室沐浴。


    整個身子泡在氤氳的熱水中時,沈茴還在琢磨著一會兒裴徊光又會對她做什麽?裸身讀豔詞?撓癢癢?總不能荔枝的甜汁塗在她身上讓他吃吧?


    沈茴琢磨著,不如先發製人!


    然而當沈茴換上寢衣回到隔壁的寢屋時,裴徊光已經不在那裏了。沈茴蹙蹙眉,在軟塌上坐下。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發現小方桌上那個白瓷小碟裏的荔枝核不見了。


    一顆也不見了。


    沈茴知道宮婢沒有進來過。那這些被她吃了荔枝肉吐出來的核去哪兒了?


    沈茴狐疑地望向博古架的方向。


    ·


    裴徊光的院落離瑲卿行宮不遠,隔著一道紅色的高高宮牆,再一片茂密的海棠林,便是他的院落。


    裴徊光站在閣樓的窗前,冷眼望著院中。


    有人送了他一份禮物。


    幾輛囚車裏塞滿了人,每個人都露出驚恐的神色。


    “一共四百五十六個人,由掌印盡情享用。”順年稟話。


    四百五十六個名單上的人。


    順年繼續說:“送他們過來的人隻帶了這一句話,然後幾個人立刻服毒自盡,沒有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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