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聽了娘親的話,怯生生地抬起眼睛望了父親一眼,立刻抿著唇不敢哭了。


    芙娘立刻笑了,說:“你回來,她便不哭了!”


    你若能多陪陪女兒……和我,該多好……


    簫起走進屋,拉過一把圈椅坐下。丫鬟立刻雙手捧上潤喉的茶,簫起接過喝了一口,才看向母女兩個,說:“我讓趙盡奇明日護送你們離開這裏,去你父親那邊。”


    芙娘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對上簫起不容反駁的目光,她頓了頓,才小聲開口:“一定要走嗎?”


    簫起沒有情緒地看了她一眼,芙娘抱緊女兒低下頭,急急說:“我知道了……”


    簫起站起身,朝母女兩個走過去,摸了摸女兒的頭,是有一點燒,不過沒什麽大礙。簫起很快離開了。


    芙娘抱著女兒站在門口,望著簫起的身影逐漸走遠。


    “娘親,父親是不是不喜歡我?”小姑娘將臉埋在母親懷裏。


    “沒有,父親很喜歡囡囡。”芙娘親了親女兒的臉,將她抱回床上,哄她睡著。


    待女兒睡著了,她臉上溫柔的笑容逐漸散去了。芙娘心裏明白簫起不是不喜歡女兒,而是不喜歡她。


    嫁給簫起之前,芙娘就知道自己會遇到怎樣的冷待。天下人都知簫起對沈家姑娘的深情,她怎麽會不知道呢?是她鬼迷了心竅,以為天長日久總能暖了他的心……


    芙娘走到梳妝台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她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以前的她騎馬射箭,和男子們猜拳飲酒,整日爽朗地笑著。畢竟她父親是西北一帶的匪首。


    直到,她遇見簫起。


    第一眼見到簫起,芙娘就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喜歡上第二個人了,即使天下人都知道簫起對沈菩的深情。


    她不甘心,她想得到簫起。他不是造反嗎?他不是想要兵馬嗎?於是,芙娘用父親的兵馬威逼利誘簫起與她成婚。


    其實剛成婚的那段日子,簫起對她雖然冷漠,至少還算客氣,也會與她說說話。可是芙娘不甘心啊,她不要一個表麵舉案齊眉的夫君,她要夫君的心。


    她開始學沈菩。


    她不再騎馬射箭拋頭露麵,開始穿裙裝,去學琴棋書畫,去學繁文縟節,去學著溫柔。


    可是她得到的,是簫起用厭惡的目光望著她,說:“不要學她。”


    到底是曾經驕橫長大的匪首千金,芙娘伏低做小一無所獲,她生氣了,她受不了了。


    她不想跟著簫起走到哪裏,都要聽見別人說起她的夫君如何對另外一個女人深情!即使……即使婚前簫起已告訴過她,沈菩永遠都會在他心裏。


    惱羞成怒的芙娘做了錯事。


    沈菩不是已經成為尊貴的皇後了嗎?而她才是簫起真正的妻子,她不願意再做藏在暗處的妻子。既然她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簫起的心,那麽問題是不是出在沈菩身上?如果沈菩讓簫起放棄過去好好生活呢?


    所以,芙娘給沈菩寫了一封信,又花了好些心思,千辛萬苦將信送到沈菩手裏。


    在信裏,她先用囂張的口氣向沈菩宣告她是簫起妻子的事實,然後又假意盼著對方恭賀的回信。


    她的確如願得到了沈菩的回信。


    可與此同時,也得到了沈菩的死訊。


    芙娘忽然打了個哆嗦,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在那之前,她從未想過簫起那樣讓她一見鍾情的翩翩玉麵郎君,骨子裏是那樣的惡。連表麵的舉案齊眉都沒有了……簫起將她拉進地獄裏,讓她嚐到了被淩虐的滋味。


    芙娘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父親,還是因為她剛好有孕,簫起才勉強留下她的命。


    許久之後,芙娘慢慢止住哭。她上了床,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被起名簫菩的女兒。


    ·


    因為封城的緣故,就算是白日裏,也是悄無聲息仿若死城,何況是晚上。俞湛背著藥匣,從後門歸家,一眼看見外祖父站在門口張望著,見他回來,才鬆了口氣。


    “封城這樣嚴,你居然還敢去送藥。真不怕被東廠的人抓去砍了腦袋!”趙大夫歎氣。


    “林叔的病拖不得,不得不送藥。”俞湛說著走到外祖父麵前,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林叔就住在隔壁,離得近。若是遠了,我自是不敢的。”


    “你昨天晚上不是還去給孫家的小女兒看病了?孫家可不在隔壁!”趙大夫瞪著眼。


    俞湛無話可說,隻好無奈地笑了笑。


    好在他平安歸來,外祖父又與他說了幾句,便回屋睡去了。


    俞湛回到房間,並未歇下。而是打開桌上的一個藥壇,取出裏麵被藥浸泡半年的上百顆木珠。


    他將珠子取出來,用帕子吸去水分,攤開在桌上晾曬著。


    這是他給沈茴想的新方子——將這些被藥浸過的珠子穿成手串隨身攜帶,對她的身體很有益處。


    他一粒一粒地去吸木珠上的水漬,重複著枯燥的時間。慢慢地,他的眉宇間有了鬱色。


    瞧著這封城的架勢,東廠應當是在找人。


    找誰?


    俞湛望著手中的木珠。


    不會的,不會是她出事了。


    ·


    沈茴昏昏沉沉了半日,到了夜裏,她緊蹙的眉心終於漸漸舒展開,空中也不再斷斷續續地痛苦哼泣著,整個人變得很安靜,窩在裴徊光的懷裏。再到後來,第二份藥的藥效發揮了作用,沈茴不僅不再喊著冷,反倒是開始低語嚷著熱,一雙手也不安分地去推身上的被子、扯身上的衣服。


    裴徊光探了探她的脈,又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後起身下床去滅屋內的炭火。整間屋子都很熱,熱得裴徊光胸口窒悶。


    他不過是剛離開一會兒,床榻上的沈茴離開不安分地在身側摸索著。裴徊光淨了手,用帕子快速擦過。立刻回到床上去,將沈茴抱在懷裏。


    被裴徊光抱在懷裏,沈茴剛蹙起的眉心立刻舒展開。


    裴徊光身體常年冰寒,剛剛沈茴懼冷時,他用滾燙的熱水澆在身上才使自己的身體短暫地熱起來。時間久了,溫度退去,他的身體又開始冰寒,使得嚷著熱的沈茴下意識抱緊他。


    炭火盡熄。幾床被子或堆在床角,或落在地上,正如兩人褪去的衣衫。


    長夜靜謐,床榻上,兩人緊緊相擁。裴徊光輕輕撫著沈茴的軟發,慢條斯理地將她每一縷頭發理順。


    下半夜,沈茴終於醒過來。她睜開沉重的眼瞼,有些迷糊地望著眼前的胸膛。


    是他。


    感受著裴徊光輕撫她後頸的手掌,沈茴動作小幅度地挪動,湊過去,輕輕蹭一蹭他的胸膛,然後慢慢仰起臉來,含笑望向裴徊光。


    “什麽時辰了?”沈茴的聲音低低軟軟,帶著病弱的嬌弱無力。


    “剛過子時。”裴徊光低下頭,去吻她終於睜開的眼睛。


    沈茴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裴徊光微涼的唇吻。


    裴徊光離開她,漆眸沉靜地凝望著沈茴,沈茴亦凝望著他。


    沈茴慢慢翹起唇角來。她望著裴徊光,軟聲說:“我們的生辰到了。”


    她湊過去,在裴徊光的唇上輕輕落下溫柔一吻,再退開些,溫柔地望著他。


    “嗯。”裴徊光應一聲,“慶我們的同生之日。”


    他低下頭,輕輕地親一下沈茴的唇。


    “歲歲有今朝。”沈茴含笑望著他,很快又再次啄一下他的唇。


    裴徊光低笑,同道一句:“歲歲有今朝。”然後再次溫柔地去吻一下她柔軟的唇。


    沈茴在裴徊光唇上啄一口,他也親她一下。


    一下一下,又一下。


    長長久久,無盡頭。


    第186章


    當裴徊光要去親沈茴的臉頰時, 沈茴蹙著眉躲開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含笑望著他。


    “好髒的。出了好些汗,哪兒哪兒都汗津津的。我想沐浴。”沈茴身上沒什麽力氣, 說起話來也是嬌弱無力軟綿綿。


    裴徊光說好, 摸摸她的頭, 起身下床, 拿起床榻旁衣架上的長袍裹在身上。


    裴徊光身量晃了一下。他皺了下眉,果然聽見沈茴坐起的聲音。


    ——她看見了。


    裴徊光轉過頭望向沈茴。她蹙著眉,雖虛弱, 卻目光警惕地盯著他。望著她的灼灼目光, 裴徊光俯下身來,用指背蹭蹭她的臉, 皺眉嫌惡道:“太熱了。”


    沈茴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如果她不是這樣天生畏寒,便不會連累裴徊光覺得不適。沈茴有點不大高興,甚至覺得兩人相擁時, 她身上的溫熱於他而言都是一種不愉悅的忍受。


    裴徊光用微蜷的長指關節敲了敲她的頭, 說:“盥室收拾好了再過來抱你去。等著。”


    沈茴抬起臉來,望著他重新笑起來, 軟軟地說:“好。”


    沈茴看著裴徊光走出去吩咐外麵候著的小太監。隔著一道門,她隱約能聽見一點裴徊光的聲音, 她慢慢彎彎唇,心裏歡喜又撿了一條命。上天垂憐,又給了她許多時日來做她想做的事情。


    沈茴目光不經意間一掃,這才發覺自己衣衫不整。浸了汗浸的濕發黏在臉上、肩上。她身上的外衣早已在嚷熱時, 被裴徊光褪去, 身上隻掛著一件貼身的藕色心衣, 心衣也被虛汗浸濕,濕乎乎緊貼在身上。


    裴徊光已吩咐完轉身回來,沈茴扯了扯被子,擋一擋身。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髒兮兮的……


    熱水一直備著,裴徊光吩咐了一聲,下麵的人很快就能將盥室準備好。


    裴徊光卻沒立刻抱沈茴過去,而是接過小太監遞來的甜米粥,回身進屋——先喂沈茴吃些東西。他垂著眼睛,視線落在食托上的甜米粥上。


    沈茴明明覺得熱,還是用棉被裹著髒兮兮的自己。她坐在床上,望著裴徊光一步步走過來。


    他身上隻裹了一件月白的長袍,連襪履也未穿。隨著他的走動,筆直光滑的長腿在袍間若隱若現。沈茴視線下移,落在裴徊光的腳上。沈茴多看了一眼,又偷偷將自己藏在被子裏的腳探出來一點點,瞅一眼。


    ——比她的腳大了好多,而且比她的腳還要白。沈茴悄悄晃了晃腳指頭。


    裴徊光掃見了她的小動作,也沒怎麽在意。他挪來小桌,將食托放在上麵。他瞥沈茴一眼,道:“又不是頭一回見。吃了東西再去沐浴。”


    裴徊光將勺子遞給她。


    沈茴沒接,反而是抬起眼睛,用無辜的眼神巴巴望著他。


    裴徊光笑了笑,在沈茴身邊坐下,隨著他的動作,衣袍扯開得更多些,隱約露出膝上的腿。他渾然不覺,正用勺子舀了一點甜米粥自己嚐了,知曉溫度剛好,才一勺一勺喂給沈茴,沈茴乖乖坐在他身邊,一口口吃著他喂過來的甜米粥。


    沈茴吃了些東西,身體果然舒服了些,也漸漸有了些力氣。沈茴看了裴徊光一眼,將自己的腳從被子裏探出來,用腳指頭輕輕碰一碰裴徊光的腿。當裴徊光望過來,她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神色十分自然地繼續吃著甜米粥。


    裴徊光沉默地又喂了她一口甜米粥,才抬起腿,將長足搭在床沿。


    沈茴這才慢慢勾起唇角,開開心心地將自己的足心抵過去——量一量他的腳比她的腳究竟大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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