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立刻說:“快讓他進來。”


    ——沈茴派海晏快馬加鞭去了一趟江南,去查了丁千柔身邊的那兩個丫鬟。


    海晏進來稟話,將手中的人像圖捧給沈茴。兩張人像圖展開,確實是出喜和雙喜的畫像。


    “丁主子原本身邊有四個丫鬟,這次進宮挑了兩個跟進來。沒有跟進來的那兩個往日更得她喜歡,是貼身伺候的。出喜和雙喜這兩個丫鬟雖然也是自小在她身邊做事,但大多在外屋服侍,一般不進內屋。”


    “四個丫鬟都是自小跟在她身邊的?”沈茴再確認一遍。


    “是。丁家的丫鬟、小廝往往都是統一采買,何時進府都是有數的。”


    雙喜說謊了,而且還是個很容易被揭穿的謊言。


    沈茴對人的麵孔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幼時體弱,不能出門,就算與丁千雲交好,也隻去過她府上一次。沈茴是對雙喜和出喜有點印象的,知道自己可能見過她們。


    她見人過目不忘的本事,丁家人興許也知道。


    那麽,雙喜的這個謊言簡直太容易被揭穿了。她為什麽說謊?為什麽說這樣一個十分明顯的謊話?


    沈茴暫時沒有頭緒,先讓海晏下去。


    不多時,齊煜跑來找沈茴。她與沈茴一起回來,在自己房中換了衣裳,立刻跑來黏沈茴。明明糕點都是一樣的,可是齊煜總覺得母後這裏的糕點更好吃。


    沈茴把齊煜抱在膝上,給她念奏折聽,盡量用她能聽懂的話給她解釋。


    又過了一會兒,宮人稟告丁千柔過來了。沈茴讓她進來。


    沈茴望向丁千柔的目光越過她,掃了一眼她身後的丫鬟。雙喜跟著她過來,恭順地低著頭,臂彎裏拐著一個食籃。出喜並沒有過來。


    沈茴讓她免禮之後,先開口詢問:“身體可好些了?”


    “太後娘娘掛念了。落水隻是有點著涼,不礙事了。”丁千柔局促地笑著, “娘娘許久沒召嬪妾過來做糕點了。近日得閑,做了些糕點,親自給娘娘送來。”


    “有心你親自跑一趟。”沈茴頷首,讓沉月將雙喜遞過來的食籃收起來。


    丁千柔看著小皇帝坐在沈茴的膝上,兩人正在看奏折,也並無心搭理她,她趕忙說:“糕點送到了,那嬪妾就先退下了。不打擾陛下和太後了。”


    “回去要多休息。”沈茴道。


    丁千柔誠惶誠恐地謝恩。


    沈茴將目光落在雙喜身上,說:“你們從小跟著千柔的,伺候她更應該悉心周到些。”


    雙喜跪地稱是,神色尋常,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謊言被揭穿了一樣。


    沈茴多看了她一眼,再詢問她:“千柔不小心落了水,太醫看過之後怎麽說的?”


    雙喜頷首垂眸,畢恭畢敬地回話:“回太後的話,太醫已開過藥。奴的主子自小在江南長大略通水性,所以隻是染了風寒而已,沒旁的大礙了。”


    沈茴“哦”了一聲,彎著眼睛溫溫柔柔地說:“原來千柔會水。那還好些了。”


    丁千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聲說:“小時候學過一點,現在早忘了……”


    拾星從外麵進來稟告俞湛到了。


    沈茴便沒有再與丁千柔說什麽,讓團圓送她出去。


    團圓剛送丁千柔出去,沈茴又喚了圓滿過來,吩咐她尋個機靈的小太監暗中盯著雙喜,保她無恙。


    俞湛和裴徊光幾乎是同時過來。


    裴徊光進了屋,徑自在軟榻上坐下,端起一碟剝好的石榴,慢悠悠地吃著。


    沈茴先讓俞湛給齊煜把了脈,讓她出去玩之後,才將手腕搭在搭枕上,讓俞湛把脈。


    俞湛如常為她診了脈。沈茴的舊疾還是老樣子,藥方暫時不需要多調整,俞湛倒是多叮囑了兩句讓沈茴注意歇息,勿操勞。


    沈茴笑著答應,可如今齊煜年幼,國事壓身,她又沒有經驗,不僅是操勞,壓力也是很大。


    俞湛臨走前,將藥匣裏的一個木盒取出來,放在桌上,在沈茴疑惑的目光裏,他說:“外祖父給娘娘想了個調養身體的方子。”


    他將木盒打開,沈茴看見裏麵裝著一個小木珠串成的手串。隨著木盒打開,淡淡的藥香飄出來。


    “外祖父調了藥,用藥漿浸泡這些木珠半年,然後用這些珠子串成手串,娘娘戴在腕上,對身體大有益處。”俞湛語調溫和,麵不改色地撒謊。“外祖父還說,時日久了這珠子裏的藥總要散盡。大概兩個月左右,就要換一副手串。過幾日他會把泡在藥漿裏的木珠帶來,教給娘娘身邊的婢女如何曬洗串珠。”


    沈茴好奇地拿出盒子裏的手串,彎著眼睛詢問:“這手串該不會也是趙伯伯親手串起來的吧?”


    “是。”俞湛微笑著。


    裴徊光已經將那一碟石榴籽兒吃光了,他放下小碟,抬抬眼,臉上沒什麽表情地望向坐在窗下方桌麵對麵的兩個人。


    沈茴將手串戴在腕上,說:“趙伯伯有心了。我已好久不曾見他,還想請他過來坐坐。”


    “回家之後,臣會轉告。”


    “好。”沈茴再次道謝,還讓俞湛傳話,一定要請趙伯伯過來坐坐。


    俞湛微笑著答應下來。他將藥匣的蓋子合上,站起身頷首行禮,緩步離開浩穹樓。


    藥方是他想的。


    藥漿是他調的。


    珠子是他刻的。


    手串是他串的。


    這條手串在俞湛的藥匣裏放了許久,他每隔一日就要過來給沈茴請平安脈,之前就可以將手串送給沈茴。


    之所以拖到今日,不是他忘記了,而是他故意挑了裴徊光在的時候。


    俞湛已經走出浩穹樓很久了,他停下腳步,回望大片玉檀端露出的浩穹樓一角。


    他要光明磊落一些,不帶給她任何千萬分之一可能產生的麻煩。


    他是醫者,默默日複一日地給沈茴診脈。從她的脈象裏得知她的喜怒哀樂,探出她的煩悶委屈,又絕望痛楚,再撥開雲霧怒放般的歡喜。


    他不知道裴徊光哪裏好,也曾迷茫裴徊光這樣一個人當真適合她嗎?他與她明明截然不同,天差地別。


    可是她喜歡。


    她枯萎又活絡的脈跳,蹙起又彎起的眉眼,都在清楚地告訴俞湛——她選擇了裴徊光,且牽腸掛肚,情衷綿長。


    她喜歡,就好。


    俞湛轉身,緩步穿過玉檀林,回到太醫館做了交接,立刻離宮回到家中的小醫館,忙碌地照顧窮苦病患。


    ·


    回京的日期敲定在十一月初八。沈茴重新研究了路線,水路與陸路穿插,力爭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回京之後,就是齊煜的登基大典了。再然後,恐怕就要迎來大大小小的戰事。


    浩穹樓開始忙碌地收拾著回京的東西。沉月拿了單子來給沈茴看,可沈茴實在太忙了,完全顧不上這些,交給沉月全權處理。


    她看完奏折,疲憊地窩在琉璃籠中。她望著眼前五光十色的琉璃籠,想到這次回京不能帶它回去。還有點舍不得。


    下一刻,沈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的身子幾乎是從柔軟的雪毯裏彈起來。她飛快地拿來裏麵的玉枕,取出裏麵的角先生。


    在弑君之前,她曾經給裴徊光留了一封遺書,藏在角先生的孔洞中。隻是後來事忙,她竟把這封遺書給忘了!


    沈茴眯著眼睛,去瞧藏在角先生孔洞裏的信。她將角先生翻過來,孔洞對著自己的手心使勁兒磕了磕,可怎麽都沒把遺書倒出來。


    裴徊光進來時,就看見沈茴盤腿坐在琉璃籠中,朝雙手捧著的角先生的孔洞裏麵吹氣……?


    裴徊光愣了很久。


    第191章


    好久之後, 沈茴後知後覺地轉過頭,望見了裴徊光。她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將角先生藏在身後, 又覺得不穩妥, 慌亂地將它放回箱枕裏藏起來。


    裴徊光緩步朝她走來, 邁進琉璃籠。


    “那個……”沈茴想解釋,可是她怎麽解釋?不行呀,她不想讓裴徊光知道藏在角先生裏麵的信。


    她仰起臉,去拉裴徊光的手, 輕輕搖了搖, 再拽一拽,將他拽到自己身邊坐下。她靠過去,靠在他的胳膊上,軟著聲音轉移話題:“阿姆都還適應吧?”


    “拿出來。”裴徊光開口。


    沈茴的眉頭揪在一起, 一動不動地抱著裴徊光的胳膊。


    裴徊光很有耐心,他沒有再開口,靜默地等待著。這種安靜的僵持倒是讓沈茴很是尷尬。好半天, 她才抬起頭,去親親裴徊光的唇角, 用撒嬌一樣的軟語呢喃:“我說過的,我隻要你, 不要用那些東西……”


    裴徊光側轉過臉, 望向沈茴,淡淡開口:“可咱家沒有那玩意兒。”


    沈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裴徊光的神色, 忽然就不敢多說了, 怕說錯話。她去拉裴徊光的手, 用力地攥緊。


    裴徊光欠身,去拿箱枕。


    沈茴抓著他的手腕,想要阻止,可是她那點力氣顯然一點用處也沒有。裴徊光將箱枕拉開,看向安靜躺在裏麵的角先生和玉手。片刻後,他才伸手去取角先生。


    這個角先生是他親手給沈茴雕的,用著極好的玉料,觸之生溫,被沈茴的一雙手攥著那麽久,整個角先生蘊著一股暖意。


    “看來娘娘玩了許久,讓它都溫熱起來。”


    沈茴張了張嘴,緊張地盯著裴徊光手間的角先生,生怕他發現藏在其中的遺書。


    裴徊光又說:“還沒灌熱水就有這溫度,若是灌了熱水還不知道要何等灼熱。”


    沒等到沈茴的回應,裴徊光垂眼望向她,見她雙目盯著角先生發怔。


    “啊?”沈茴後知後覺地望過來,她沒有聽到裴徊光剛剛說的話。


    裴徊光忽然笑了,將角先生還給她。


    沈茴瞬間鬆了口氣,趕忙將角先生收進箱枕裏。她再一回頭,見裴徊光已經走出了琉璃籠。


    他站在窗前的長桌旁,背對著沈茴,似乎在挑燈芯。


    “徊光?”沈茴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喚一聲。


    “嗯。”裴徊光應一聲,語氣裏聽不出什麽異常。


    沈茴擰著眉,隱隱覺得他的情緒不太對勁。片刻後,沈茴聞到了什麽東西燒焦的味道。


    沈茴從琉璃籠裏走出來,一步步朝裴徊光走過去。走得近了,那股燒焦的味道越濃。直到她走到裴徊光身邊,終於看清了——


    他舉著燭火,麵無表情地燒自己的手。


    “你做什麽?”沈茴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立刻去奪裴徊光手裏的燭火。


    “當心,別傷著。”裴徊光移了移燭台,免得燭火燙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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