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興致不高,道:“我才從他們那兒回來。你今天熬了兩次雞湯?”


    “是啊, 都熬了兩三個小時呢。我聽說小誌媳婦奶不夠,或許喝多點兒雞湯就催下來奶了。”


    “辛苦你了。大熱天又買雞熬雞湯的。”王大夫領情。


    “沒事兒, 在家閑著也是閑著的。不像你每天開車上下班那麽辛苦。王哥,你是歇會兒一會兒就送過去,還是先吃了晚飯再過去?”汪秋雲征求王大夫的意見。


    若是昨天晚上, 王大夫遇上汪秋雲這麽跟自己說話, 很可能就選擇立即過去了。可他今天在兒子那兒憋了一肚子氣,這時便沒什麽好聲氣地說:“今兒不送了,那雞湯咱們倆喝。你準備了什麽晚飯?”


    “我擀了麵條。準備好了炸醬和菜碼。那我這就煮麵條吧,涼開水我都預備好了。”汪秋雲在丈夫麵前永遠是找得準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 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兒。


    王大夫“嗯”了一聲回屋找衣裳、衝涼去了。等他收拾好再出來,見飯桌上擺了一大碗肉醬,還有黃瓜絲等菜碼。


    汪秋雲端了一碗雞湯過來,說:“雞湯裏的油我都撇出去了,這碗晾得差不多了,你先喝一口, 我去把麵條端過來。”


    王大夫接過雞湯,吹了吹熱氣,慢慢喝起來。


    等王大夫吃了晚飯後,汪秋雲陪他在廚房裏洗碗。


    覷著丈夫的臉色好轉了,汪秋雲試探著問道:“王哥,今天上班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那倒沒有。”王大夫吃飽了、喝足了,剛才在兒子那裏不愉快、不好對楊大夫說的話,便對汪秋雲嘮叨開了。


    “我剛才去小誌那兒。衛華和小劉都在,但那倆都不是什麽拿事兒的人,什麽都聽月嫂的擺弄……”


    王大夫對妻子使勁兒地抱怨了一堆。說那自持經過專業培訓的月嫂,簡直是皇宮大內總管了。自己沒抱過孩子嗎?要她這麽教、那麽訂正的?顯唄她能幹、認真嗎?真是個狗眼看人低的。


    偏偏兒子不肯聽自己的換月嫂。要不是因為劉秀玉和楊衛華都在,他都要好好跟兒子掰扯一下這事兒了。


    哼!


    王大夫生氣。


    也難怪王大夫要抱怨,他是有資格抱怨的。因為這些年他貼補給兒子不少錢。但兒子就月嫂行事的反應,慪得王大夫都後悔給兒子那麽多錢了。自己掏心掏肺地對他、自己退休後還去掙錢,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他嘛。


    這兒子!


    照小宇差太遠了。


    難怪王大夫失望。他退休後應了外麵一個不怎麽大的私營醫院的聘請,去主持腔鏡室的工作。但他上班的小醫院距離省院有些遠,每天開車早出晚歸挺辛苦的,好在每月收入比在省院當外科大夫時還高。這令他在兒子買房、孫女和孫子出生時,很好地用人民幣表達了一下父子情深。


    汪秋雲等王大夫不說話了以後,一邊擦筷子上的水,一邊巧笑著勸說:“王哥,小誌那孩子曆來是個穩當且有主意的,也一直是個孝順孩子,他今晚那樣,必是有什麽不好說出口的。要不晚點兒你送雞湯過去,等劉主任和衛華姐不在,你再悄悄問問他唄。”


    “我搭理他?誰是當爹的?!”


    “你看你,怎麽還跟自己兒子真生氣了?不看僧麵看佛麵,看在小誌肯生二胎,又給你生了孫子的份上,算了吧。”


    “哼!”王大夫仍是生氣,但已經沒多少氣勢了。


    “王哥,烏雞湯我裝保溫桶裏了。你剛才吃了不少麵條,出去走走消消食,順便把雞湯送過去。”


    王大夫不動。


    汪秋雲就繼續搭台階:“王哥,我今天擀麵條累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王大夫便不情不願地拿著保溫桶出門了。


    汪秋雲把擦幹水的碗筷放消毒碗櫥裏,按亮臭氧消毒後,不自禁地笑笑。親父子倆有什麽好生氣的,白送給自己一個表現的機會。要不是看在小誌這些年肯照顧珍珠,要不是看在小誌當了副書記的份上,自己真懶得勸他。


    跟外人不敢倔,跟自己兒子別扭個什麽勁兒呢。


    *


    楊衛華在王大誌走了以後,等劉主任去主臥房看嬌嬌去了,就把兒子拽去書房,關上門說悄悄話。


    “小誌,我對這個月嫂也有意見。你爸剛才說的沒錯。”


    “媽,才我老丈母娘在邊上,我不得不那樣。”小誌被母親說的不好意思。


    “管你老丈母娘什麽事兒?你閨女出生就是你爸爸從分娩室抱出來的。他是不會抱孩子的人嗎?那月嫂過分了。你趕緊換人!”楊衛華這些年一貫是有什麽說什麽。


    不管在哪兒。


    剛才沒開口說話,是不想王大誌誤會自己對他還餘情未了。


    小誌壓低聲音說:“媽,這月嫂是嬌嬌她爸媽選的,我也不好就這麽換人。”


    “那我和劉秀玉說去。”楊衛華轉身要走。


    “哎,媽,媽,你別急別急啊。”小誌趕緊拉住母親。“媽,要不這麽地吧,我一會兒聯係下嬌嬌上回生孩子的那個月嫂,看她有沒有空兒,請她過來專門照顧孩子。這個月嫂就專門照顧嬌嬌了。你看這樣行不行?一會兒我爸那裏我過去跟他好好說說。他是我爸,怎麽也不會跟我真生氣的。你說是不是?”


    “這還差不多。你以後行事兒得更周全點兒。”楊衛華說兒子。


    “我這幾天忙暈乎了。”


    “借口!你看你孫叔什麽時候像你這樣毛糙?顧頭不顧尾的。”


    “是,是。今天是我做的不對。我一會兒就找我爸認錯去。等他吃了晚飯我就過去。”


    楊衛華見兒子是真心認錯了,就緩和了臉色對兒子說:“你知道怎麽辦就好。那我這就回去了。你孫叔這時候也該到家了。”


    “媽,我送你回去。” 小誌去拿車鑰匙。


    “不用你送。我自己每天上下班都能開車的,這時候路上車少,一會兒就到家了。”楊衛華挽著手袋出門。


    小誌緊隨其後,說:“媽,你到家給我發個信息?”


    “行。”楊衛華應了一聲,又說:“那月嫂你注意點兒,孩子不能交給她帶。”電梯到了,楊衛華來不及說更多關於月嫂的不滿。她按了負一層,關了電梯門,留下兒子小誌思索怎麽擺平這個月嫂的事兒。


    他也不喜歡這個月嫂,不想整個月見到不喜歡的人在自家晃。


    *


    羅主任和楊大夫按著老路線在省院宿舍區溜達。走到原來的那個老單身樓位置時,楊大夫下意識地放慢腳步,抬頭仰望這塊地上後建的那17層高樓的樓頂。


    羅主任也隨之放慢了腳步。倆人不約而同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都明白對方是想起了什麽,然後倆人沉默著又往前走。


    “吃完啦?”


    “嗯,出來乘涼啊?”


    “是啊,這吃了晚飯不溜達溜達消消食,不健康啊。”


    一路上不停地遇到本院的老同誌,每天不跟這些老同誌們打個招呼,都會覺得這一天好像有事兒沒做完似的。


    又轉完一圈快回到家了,夫妻倆迎麵遇上王大夫。


    楊大夫見王大夫提著的保溫桶就問:“又去看孫子?”


    “是啊。秋雲下午又給熬了烏雞湯,非要我送過去。”


    “那你趕緊去吧。”


    “好好,回頭聊啊。”


    進科家門,楊大夫用同情的語氣喟歎了一句:“大王這可真不容易,眼看著七十歲了才抱著孫子。”


    羅主任也跟著歎道:“幸虧現在改了獨生子女政策了。”


    “是啊。不然大王這輩子抱不著孫子了。”楊大夫說罷又說:“柴主任也快退了吧?”


    “差不多吧。不過我估計醫院會返聘他。柴榮那人在病理學方麵的造詣,在全省是名列前茅的。”


    “那是。柴主任撐起省院病理科的半邊天了。”


    這話不僅聽著別扭,還容易讓人產生誤會,以為柴主任是個女的呢。但這話卻真實地反應了省院病理科這些年的現狀——病理科的另外半邊天是由柴主任引薦到省院的霍博士支撐的。


    不過聽說這些年他倆好像處的不是十分融洽。當然啦,這都是閑的要長蘑菇、唯恐天下不亂的無聊之人在造謠。


    謠言最初是從退休人員活動中心出來的。


    因為劉紅也當了好多年的省院書記了,霍博士作為其丈夫,卻始終屈居柴主任之下做個科室副主任。要是柴榮到站了還返聘,霍啟明就很可能一輩子當個副主任,就跟唐書記的丈夫蕭主任似的。


    挺多閑得無聊的退休人員不知怎麽開始為他“鳴不平”,希望劉紅為霍博士爭一爭病理科的主任。當然也有足夠的理由,如霍啟明是博士而柴榮隻是個本科生。


    但這並不是他們“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的內在原因。


    那些人啊,他們是想看熱鬧!


    他們想看謝遜是堅持站在柴榮一麵呢,還是支持與他一貫配合默契的搭檔劉紅?


    他們就想看到劉紅為霍啟明爭病理室主任時,謝遜和劉紅之間會不會產生分歧、隔閡、甚至是分裂,進而分道揚鑣。


    第55章 55平地一聲雷   就是想要這樣一個沒什……


    羅主任怎麽能不了解相伴三十年的枕邊人的心理?她見楊大夫故態複萌, 又起了幸災樂禍的心思,她就咳了一聲提醒他說:“老楊,小宇和容容能來省院工作是謝遜幫忙辦成的。你沒忘那時省院進人的難度吧。你可別摻和那些嚼舌頭的事兒。”


    楊大夫不以為然地答道:“我就跟你這麽一說, 他們別人說閑話我隻出耳朵聽的,真的。”


    “說你老糊塗了你還不認賬。這樣的下巴嗑是你能聽的嗎?劉紅要是動真格的去查都誰摻和了, 那些人還不把推你出來做擋箭牌啊。到時候有小誌的麵子在,劉紅對你一個退休的老人也不能怎麽地的,可她是含糊人嗎?她何曾有過不了了之、高抬手的曆史?你不想想她憋氣了會朝誰撒氣?”


    楊大夫被妻子這麽一說, 眼睛轉了幾轉,終於想到這裏麵的不妥來。


    艸


    我這是給兒子和兒媳婦找麻煩了!


    羅主任見楊大夫想明白了,卻不放過心生懊喪的楊大夫, 她說:“老楊,你是不是覺得謝遜要二線了, 劉紅下一屆也要給小誌騰位置了,你就覺得人倆拿小宇和容容這兩主任不能怎麽地了,你就可以不必再對他們恭敬了, 是不?”


    羅主任詞鋒犀利, 直指楊大夫內心的隱秘深處。


    楊大夫在羅主任較真的逼問下節節敗退,他掩飾道:“哪有那事兒。人謝遜和劉紅現在給小宇和容容找點兒麻煩,現世報也可能的啊。那個,那個謝遜這些年在臨床也沒少幫過我和小宇, 你放心,我不會有那些不上台麵的想法。”


    “你最好是沒有。你別忘了謝遜是李敏的半個老師,他們這些年的關係一直處得挺好的。還有他兒子謝蘇寶是李敏帶的第一個研究生。還有你別忘了小宇還想憨木仔到神經外科實習、考李敏的研究生呢。” 羅主任提醒丈夫。


    果然不出一貫冷靜的羅主任所料,楊大夫的臉上立即閃過一瞬間的不自在,甚至可以說是後悔的情緒。


    唉!


    ——又被自己說著了。


    這人哪!


    羅主任在心底歎氣。平時挺明白的一個人,這怎麽才不上班就墮落到老糊塗的行列裏了呢!


    但她跟著否定自己, 不對,楊衛國就是那種喜歡看熱鬧、有幸災樂禍秉性的人。


    “慫人都是靠幸災樂禍獲取和提升生活的幸福感。”羅主任想起去世的老母親的話,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歎氣。楊衛國這人,可以推著、拽著他在業務上努力,但那些刻在骨子裏的劣等思想,卻是永遠沒辦法從根本上清除的。


    唉!這個七十出頭仍腰杆筆直、未見什麽老態和疲態的男人,大概他所有的精神頭都長在這個皮囊上了。


    那是稍微動腦袋就能想明白的事兒——不管謝遜最後能不能把李敏扶上院長的位置,也不提人家的兒子眼看著就是神經外科的接班人,隻看謝遜帶的研究生大多留在胃腸外科、肝膽外科;隻看蘇穎的學生占據了婦科的半壁江山。哪怕謝遜二線、夫妻都不返聘,他們夫妻在省院也都是虎去威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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