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硬地把視線移回邵越的身上,這時她才發現,對方身上那件西裝,她今天下午時才在越澤身上見過。


    而且,在有了提示之後,邵止清再去想之前她分別麵對邵越和越澤兩人時感受到的既視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們的身材、眼型、說話時留下尾音的習慣……以及,今天黃昏他們匆匆一見時,邵止清在邵越下唇上瞥到的傷口。


    她當時以為那是邵越自己咬的,但現在想來,那分明是她在被越澤強吻時,憤怒之下咬出來的痕跡。


    “小姐!”邵越突然抬高了音調,他不知道剛才應長軒對邵止清說了什麽,但看邵止清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多少有了猜測,溫和的表情便也出現了裂縫。


    隨著他的呼喊,同時指向邵止清他們的是更多的槍口。


    邵越身邊這些穿著黑衣的人,都落後他一步,明顯是以邵越為首,而那個為邵止清帶路的侍從,此時則被兩人壓製在地,一切跡象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應長軒說的是真的,邵越和越澤,是同一個人。


    邵越還在說什麽,但邵止清已經聽不清了,對越澤的恨意和對邵越的依賴混合在一起,讓她的雙眼頓時變得通紅。


    這時直升飛機已經被迫降落到了沙灘上,邵越的手下們一擁而上,將它圍得嚴嚴實實。


    沒了發動機嗡鳴的聲音,邵止清說話的聲音就算不大,也清楚地被在場的人聽在了耳朵裏。


    “——邵越,”邵止清語帶哽咽,咬字都不準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眼角掛著淚珠,嘴唇顫抖,看起來隨時都會崩潰。


    邵越本想拉她下來的手止在了半空,邵止清的一句話,讓他的胸口抽痛得喘不過氣,心髒像是被人紮穿了幾個洞,生生地漏著風。


    ——“如果你讓我傷心了怎麽辦?”


    ——“我不會讓小姐傷心的。”


    一天前兩人的對話在邵越的耳邊回響,當時邵越覺得心虛和內疚,此刻他卻感受到了深深的諷刺。


    他違背了自己的承諾,用最過分的背叛,刺傷了他最珍視的人。


    “別討厭我……”邵越像是溺水的人,在瀕死時發出最後一點求救的聲音。


    如果今天在這裏的人隻有邵止清,她可能會在邵越一聲聲的懇求下心軟,但現在,應長軒正坐在她的身邊。


    “起飛。”應長軒像是沒看到邵越一樣,冷淡地對飛行員說道。


    飛行員立即執行了應長軒的命令,邵越身後的人則齊刷刷地舉起槍。


    應長軒表情冷靜地將邵止清擋到自己的身後,看向神思不屬中的邵越。


    “差不多一點,”應長軒說道,“你應該知道怎麽選擇。”


    邵越沒有理會他,他執著地把目光放在邵止清的身上,可後者已經轉過了頭,不想與邵越交流的態度顯而易見。


    邵止清的身體正因為她在抽搭而輕輕顫動著,望著她的背影,邵越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還是沒能把挽留的話說出口。


    直升機緩緩地動了起來,邵越的手下們動作一致地為槍上膛,隻要邵越一開口,他們就能把這架直升機擊落到徹底無法起飛。


    然而,邵越抬起了一隻手,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他像是被抽去了脊骨,雙眼渙散地坍圮下來,在手下們緊張的注視下,開口說道:“讓他們走吧。”


    邵越的反應在應長軒的預料之中,他冷著臉徹底鎖上了機艙的門,將邵越死死地盯視著邵止清的眼神隔絕在了外麵。


    直升飛機揚起一片沙土,邵越卻分毫不避,雕塑一般直直地站在原地,直到飛機抬升到一定的高度,往島外的方向飛去,他依舊沒有動靜。


    月光為海島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明明身在眾人的簇擁之下,邵越的身影卻顯得煢煢孑立,孤單得如同一道幻影。


    “……別討厭我。”


    他輕輕動著嘴唇,發出無聲的乞求。


    但他想對話的那個人,此刻已經遠離了他這座遠洋中的孤島。


    他本想把邵止清囚禁在這座島嶼上,可最終被囚禁住的,卻是他自己。


    ===


    直升飛機飛出了很長一段路,邵止清還是沉浸在將近要把她十幾年來的記憶都衝垮的信息量中。


    盡管眼淚早已止住,但邵止清的眼角卻因為眼淚流了太多而幹澀發痛,她縮在座椅上,紅腫著眼睛發呆。


    “睡一會吧,”應長軒摸了摸邵止清的頭發,眼底是很少出現的溫柔,“醒來後我們就回到遠州市了。”


    許久之後,邵止清才回答了他:“……嗯。”


    應長軒很體貼的為她遞上一杯溫水,“給。”


    邵止清渾渾噩噩地接過水喝了一口,入口微甜的感覺讓她回過神,呆呆地看向了應長軒。


    “我加了點蜂蜜,可以安神,”應長軒眯起眼睛笑了笑,“喜歡嗎?”


    邵止清的腦袋還有些發懵,她把目光轉回水杯上,又喝了一口,才回答道:“……喜歡。”


    “喜歡的話,我以後經常給你泡。”應長軒仿若無意地說道。


    “……”邵止清這次沒有應聲,她小口地啜飲著蜂蜜水,嘴裏的甜味讓她不自覺地想起邵越,他時常會在給她的水和酸奶裏加上蜂蜜。


    腦海中一旦閃過了有關邵越的回憶片段,邵止清頓時就覺得嘴邊的蜂蜜水不甜了,反而泛著苦澀的味道。


    應長軒靠在椅背上,餘光一直關注著邵止清的表情,見她喝幾口水就發會呆,平靜無波的表情下掀起了怒浪。


    【那個叫越澤的,在我那裏並沒有在邵家當過管家。】另一個應長軒冷冷地說道。


    應長軒能這麽快找到越澤的所在地,多虧了重生後的他——另一個世界中,他與越澤是生意上的勁敵,兩人的廝殺一度激烈到引起了華國金融市場的動蕩,不過最後還是他險勝一籌,而越澤在落敗後,就隱退到了這座小島上蟄伏起來。


    如果不是有這段記憶,應長軒恐怕也和衛遲、顧子宸一樣,有了線索卻也遍尋邵止清無果。


    應長軒抿起嘴唇,在心中回答:【恐怕是因為另一個世界的邵止清並不吸引他。】


    其實何止是越澤,另一個世界的他自己、衛遲和顧子宸,都對那裏的邵止清一點興趣都沒有,哪像現在……應長軒的手指輕輕地叩在座椅扶手上,每次一想到那幾個人就讓他煩躁起來。


    邵止清一口一口地喝著蜂蜜水,等到水杯見了底,她的思路也清醒了許多,她忍下心中的酸楚,知道現在除了難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去做。


    “應長軒……”邵止清喊了應長軒一聲,因為剛哭過的關係,她的嗓子十分沙啞,“謝謝你救了我出來。”


    她這句道謝早該說的了,卻一直拖到了現在。


    應長軒見她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許多,也稍微鬆了一口氣,他一點都不喜歡看到邵止清為了別的男人流淚的樣子,那隻會讓他心生殺意。


    “不用謝,我應該做的。”應長軒勾起嘴角笑了笑,拿過邵止清手中的空杯子,又為她倒上了新的一杯水。


    在添加蜂蜜時,應長軒的動作頓了頓,改為用鑷子夾起了幾片處理過的櫻花花瓣放了進去。


    “我看網上說,這是女孩子都會喜歡的櫻花花茶……你試試?”


    他一直惦記著沒吃到和邵止清一起做的生日蛋糕的事情,那之後他經常會花時間待在廚房,研究各類有可能討她歡心的美食,這些櫻花就是某天他興起之下跟著攻略醃漬的。


    淡淡的粉色花瓣飄在水麵上,片刻後就暈染開一片少女心十足的色彩,邵止清看著打著轉的花瓣,低沉的心情跟著輕鬆了幾分。


    “沒想到你還會關注這些。”她用應長軒給的小勺子撥弄了一下花瓣,輕聲說道。


    應長軒不該在為他的複仇之路忙碌嗎,怎麽還研究起花茶來了?


    “想讓你開心。”應長軒坦率地回答,一雙眼睛認真地望著邵止清,裏麵盛著滿滿的愛意。


    邵止清的手頓住了,她緩緩地抬起頭,與應長軒對視,“我不明白……”


    她沒把話說完,應長軒誤解了她的意思,便解釋道:“我喜歡你,所以想用這種方式讓你開心。”


    “不,”邵止清放下了杯子,那片花瓣跟著水波顫了顫,“你……你們,為什麽會喜歡我?”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無趣的人,鹹魚的生活一點也沒有追求,來自應長軒他們的喜歡,對她而言就是一場橫插進任務中的意外。


    如果邵止清的身上沒有任務,她或許會和其他十八歲的少女一樣向往戀愛,對幾人的告白的接受度也會高很多,但她偏偏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刻起,就被係統綁定上了。


    她一個注定在這個世界留不長的人,一點都不想為周圍人的人生添堵,可現狀超出了她的預想,她好像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一道坎。


    邵止清懨懨地垂著眼睛,不自覺間,把埋藏最深的想法說出了口:“我都快要走了,再喜歡我我也沒辦法……”


    她的聲音很小,但時刻關注著她的應長軒怎麽可能錯過,聽到她這句話,應長軒怔了一下,隨後就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快要走了……?邵止清說話時的語氣和神色,給他造成了很多不好的聯想。


    機艙中冷色的燈光照在邵止清身上,襯得她的皮膚蒼白透明,眼中也沒有神采,看起來像是厭倦了這個世界,隨時都可以離開——


    應長軒刷地起身,抓住了邵止清的手腕。


    邵止清一驚,最近被抓手腕太多而產生的心理陰影浮上心頭,她條件反射地往後一躲,接著就看到了應長軒有些受傷的表情。


    “抱、抱歉……你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有點沒反應過來……”


    應長軒微微低下頭,“沒事。”


    嘴上說著沒事,可他的眼角分明已經耷拉下來了,滿臉寫著“哄我”兩個大字。


    被安全帶綁著,邵止清做不出其他動作,隻能順勢摸了摸他靠過來的腦袋。


    應長軒歪了歪頭,在邵止清把手抽回去之前按住了它,得寸進尺地蹭了蹭,像隻在衝主人撒嬌的大貓貓。


    他平易近人的表現讓邵止清緊繃的心神都為之鬆了鬆。


    望見邵止清的情緒好轉,應長軒突然開口說話:“你剛才問我為什麽喜歡你——我想告訴你,這是沒有理由的,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你的靈魂令我鍾情。”


    應長軒的語氣特別認真,在他目光深深的注視下,邵止清感覺到自己連指尖都在顫栗。


    不擅長應付他人感情的邵止清,最終隻能轉過了臉,錯開應長軒的眼神,然後小聲轉移話題:“……今天是幾號了?”


    又被邵止清躲過一次,應長軒無奈地好好坐回了椅子上,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不依不饒地讓邵止清給自己一個回複,但越澤失敗的例子就擺在眼前,他明確地意識到,想要攻略下邵止清,不可以用越澤那種蠻橫的手段。


    於是,他簡單地為邵止清講述了一下那天車禍後的情況——她被越澤帶走,藏到了海島上,發現端倪的他與衛遲、顧子宸聯合,打壓越澤的勢力……


    應長軒把能告訴邵止清的事情全對她說了,隻是在提到衛遲與顧子宸時,不可避免地減少了他們的戲份,把他們講述成了兩張不重要的背景板。


    盡管他沒提為了找她而付出的代價,邵止清也能從他青黑的眼底判斷出這段時間裏他過得並不輕鬆,不免有些感動。


    “你要不要現在睡一會?”在應長軒停頓下來的時候,邵止清問他,“你看起來很累。”


    應長軒微愣,他確實是累了,出發來海島之前,他特地喝了兩杯咖啡,可熬了一整個通宵後遺症還是讓他感到犯困。


    隻是比起休息,他更想和邵止清多聊一會天。


    懷著這樣的想法,應長軒準備開口回絕,另一個他卻突然說話了:【把身體讓給我。】


    應長軒臉色一黑,自私地想獨占與邵止清相處的時光。


    然而最了解他的人當然是他本人,另一個應長軒料到他不會答應換人,便早在說話之前,就偷偷冒出了頭,並趁現在應長軒失神,瞬間取得了身體的主導權。


    占據身體之後,應長軒揚起嘴角笑了笑,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改了口:“是很累了……能讓我靠著你睡一會嗎?”


    念及邵止清有些害怕自己,他還特地模仿了年輕的那個自己的說話語氣,想必不會被邵止清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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