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季修睿會落井下石,醒來第一時間就給她休書,沒想到竟然會幫著她遮掩。


    圓潤的白色瓷瓶冰冰涼涼,唐曉慕的心與眼眶卻微微發熱。


    “謝、謝謝……”她有些磕絆地道歉,聲音帶著淺淺的鼻音。


    她哭了嗎?


    季修睿意外地睜開眼,隻能看到唐曉慕抱著水盆朝淨室走去的背影。


    他的思緒飄遠了一瞬。


    小時候的唐曉慕,可沒這麽容易哭。


    唐曉慕忍著痛給自己上好藥,重新審視起季修睿。


    季修睿這人有兩大汙點,一是貪墨軍餉、二是他曾執掌上屆秋闈,卻被查出科舉舞弊。


    前者是為了錢,後者究其根本也是為了錢。


    他雖然愛財,但與唐家沒有私仇。眼下唐曉慕腹背受敵,或許可以暫且把季修睿發展成合作夥伴?


    她思索著,聽到敲門聲,走出淨室。


    青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在門口遞給唐曉慕後,人就走了。


    青竹雖然性子耿了點,但蠻細心,知道她受了傷,還特地給她送藥。


    季修睿已經起來了,靠著柔軟厚實的背枕,倚在床頭,若有所思。


    唐曉慕把藥放到桌上,細細吹了吹,摸著碗感覺不是太燙,思索著舀起一小勺嚐了口。


    季修睿臉色微變,啞聲道:“青竹一向是等藥涼些才送進來,你不必嚐。”


    唐曉慕恍然,端起藥碗豪爽地一飲而盡。


    藥中加了足夠的甘草,竟然一點也不苦。


    唐曉慕覺得青竹真是貼心,恨不得把打算給他的五百兩漲成一千兩。


    她正感動著,看到季修睿一言難盡地望著她。


    唐曉慕有種不祥的預感,琢磨自己好像也沒有哪裏做錯,小聲問:“怎麽了?”


    季修睿不忍直視地閉上眼:“那碗藥是我的。”


    唐曉慕:“……”


    現在吐還來得及嗎?


    她試了試,沒有想吐的衝動。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唐曉慕感覺渾身都不舒服,苦著臉問季修睿:“你這都什麽藥?我吃了不要緊吧?”


    都是些補藥,吃下去倒是沒有性命之憂,但季修睿心疼。


    他不想說話。


    唐曉慕從他這裏問不出結果,著急地開門去問青竹。


    門外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唐曉慕試探性地喊了聲:“青竹?”


    “屬下在。”青竹從暗處走出,天還沒完全亮起來,他膚色太黑,與夜色融為一體,唐曉慕竟然分不清他之前藏在哪裏。


    “王爺的藥都是什麽藥材?我吃了要不要緊?”唐曉慕小聲問。


    青竹震驚:“您喝了?!”


    他這麽大反應,唐曉慕生怕季修睿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擔憂無比:“要不要緊啊?他這藥裏有沒有毒藥?”


    “沒有毒藥,但是……”青竹心疼地望了眼屋內的季修睿,欲言又止。


    唐曉慕生怕他這麽說是安慰自己,追問道:“你有話直說,說完再去給王爺熬一副藥。”


    青竹低落道:“這是府裏最後一帖藥了……”


    唐曉慕瞧著蒙蒙亮的天色,不明白他難過個什麽勁:“那現在趕緊讓人去藥房給王爺抓藥呀。”


    青竹想起來就難過:“王爺的藥裏需要用到千年人參,一兩人參就要一百兩銀子,藥房沒這麽珍貴的人參……”


    府裏也沒那麽多銀子買人參……


    唐曉慕恍惚想起曾在漠北聽過,現在季修睿完全是靠名貴藥草續命,才能吊著一口氣。


    不小心喝了人家救命的藥,唐曉慕感到愧疚:“那剛剛那貼藥裏的人參哪來的?”


    “是陛下賞的。”青竹想起來就著急。


    原本這貼藥下去,能緩半個月,他們還能再想想辦法。


    現在藥沒了,可怎麽辦?


    第4章 單純的合作   親夫妻,明算賬


    唐曉慕忽然靈光一閃,立馬提著裙子回屋,從妝奩底層拿出自己的嫁妝單子。


    她剛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去世了。太後心疼她,便從小將她養在身邊,這些年一直把她當女兒照顧。


    一直到唐曉慕六歲那年,戍邊的唐元明回京,發現女兒都不認識他了,一個大男人差點哭出來。


    正巧那年唐曉慕不小心惹了禍,把當年的五皇子、如今的太子給打了。


    雖然隻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太子沒受傷,唐曉慕有太後護著也不會有事,但唐元明不想女兒陷入皇家暗鬥,便把她和長子唐澤旭一起帶去了漠北。


    自此唐元明一家遠居漠北。


    唐曉慕與太後一直都有書信往來,感情也沒淡下去。


    太後的兩個孩子都沒能活過周歲,如今的皇帝並非她親生,母子間嫌隙不小。


    整個皇宮沒有一人與她有血緣關係,這次唐曉慕出嫁,太後是按親生女兒的標準,給她準備的嫁妝。


    一百二十抬箱子裏,樣樣都是最好的東西。除了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唐曉慕記得還有藥材。


    她很快在嫁妝單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拎著一串鑰匙跑出去。


    鑰匙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她輕快的腳步。


    “青竹,我的嫁妝在哪個屋?”唐曉慕問,尾音微微上翹,似乎心情不錯。


    季修睿倚在床邊,疑惑地望著她蹁躚如蝴蝶的背影,不明白唐曉慕高興什麽。


    難道她想帶著嫁妝跑?


    忘了府外就有殺手蹲著嗎?


    嫁妝都放在正院的庫房,門上落了鎖,還有兩名侍衛看管。


    這些原本都該由唐曉慕帶來的陪嫁人員整理,宣王府的人不能插手。


    但唐曉慕自己的丫鬟還被扣在昭獄,皇帝也不許太後塞人給她,因此隻能先由宣王府的人看守,等唐曉慕大婚後再自行處理。


    青竹取出隨身攜帶的鑰匙,為唐曉慕開了門,並點上燈。


    天空泛起微白的光,灰蒙蒙的屋內被燭火照亮,厚重寬大的紅木箱整整齊齊擺放在屋內。


    唐曉慕舉著燭台,很快找到自己要找的地字三號箱。


    這裏麵都是太後給她的珍貴草藥,才靠近這木箱,便能聞到淡淡的草藥香。


    每一份藥材都用錦盒單獨包著,錦盒上端貼在條,寫著藥材名稱。


    千年人參異常珍貴,被放在最上麵。


    唐曉慕確認無誤,遞給青竹:“拿去給你們家王爺熬藥吧,我不欠他了噢。”


    錦盒中的人參比當初陛下賞的還要大一倍,青竹忙不迭應下:“多謝王妃!”


    雖然之前說過不能用王妃的嫁妝,但王爺的命更重要。


    唐曉慕歎了口氣,沒想到有生之年她還得救死對頭的命。


    算了,希望季修睿往後能學好吧。


    她如是想著,又打開了天字一號箱,取出裏麵的一萬兩銀票。


    銀票並非整一萬兩,而是八張麵額一千兩,四張麵額五百兩,方便唐曉慕平時使用。


    她揣著銀票回屋,瞧季修睿閉著眼倚在床頭,好似已經睡了。


    季修睿身子弱,即使才入秋,天還沒涼,他卻已經蓋上厚厚的棉被。


    此刻他隻穿著單薄的褻衣,大半個身子都露在被子外。


    “也不怕病得更重。”唐曉慕小聲嘟囔了一句,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扶著季修睿的肩,取走他身後厚實的靠枕,輕輕將他的身子放下去。為他蓋被子時,季修睿睜開了眼。


    淺棕色的眼眸中帶著幾分半夢半醒的迷離,像是被吵醒了。


    唐曉慕的臉頰驀然一紅,在季修睿開口前,有些磕絆地說:“你睡覺怎麽都不知道蓋好被子?萬一凍著了怎麽辦?”


    季修睿神色疲倦地閉上眼,低低道:“凍死了最好。”


    唐曉慕的心像是被針戳了一下,很不舒服。


    季修睿不該是這樣的。


    他這樣的大貪官,應該會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怎麽會說出這樣厭世的話?


    唐曉慕不會安慰人,想了半天,支吾道:“我……我不想殉葬,你不能死……”


    季修睿抬眼瞥向她,神色淡漠,眼神澄澈而平靜:“人都是要死的。”


    “那也有輕於鴻毛和重於泰山之分。我知道我喝了你的藥是我不對,但青竹很快就能把新熬的藥送過來,你不會死的。”唐曉慕竭力想說服他,但其實心中也有點虛。


    千年人參隻能繼續給季修睿吊著一口氣,沒法治愈他,至今太醫連他中的到底是什麽毒都沒能診出來。


    季修睿不甚在意:“唐元明征戰沙場這麽多年,最後卻落得一生罵名,你覺得他的死是鴻毛還是泰山?”


    “我爹爹沒死,他和哥哥隻是失蹤了,他們肯定活著。我一定會為他們洗刷冤屈。”唐曉慕不悅反駁,但一想到兩人這麽久了都沒半點訊息,怕是凶多吉少,不由得紅了眼眶。


    季修睿沉默片刻,垂眼道:“聲名都是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不必這麽執著。”


    “那也不能讓爹爹背著千古罵名。”唐曉慕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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