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殿上之人,希望他能給出與自己同樣的答案。


    皇帝掃視過在場諸人,眼神最後落在季修睿身上。


    他的思緒依稀又回到三年前,季修睿將左相的人頭丟在大殿中,在群臣驚呼中,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兒臣幸不辱命,已將逆賊斬首。”


    那時季修睿的態度如果不那麽強硬,皇帝早就冊立他為太子。


    可如今,最疼愛的兒子卻與他對著幹。


    皇帝麵露失望,冷聲道:“郭愛卿言之有理,此事實乃安躂陷阱,不宜貿然行動。”


    季修睿沒想到他甚至都不派人去看看情況,就直接否定了這事,忙道:“父皇,此事絕對屬實,增援北固城刻不容緩!”


    “北固城早就沒了,幽州太守今日給朕上了密折,已經找到唐元明父子的屍身。他們倆都死了,北固城怎麽可能還在?”皇帝怒問。


    百官愕然。


    失蹤了那麽久,現在找到了?


    季修睿愣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


    幽州太守八成有問題,這封折子不能信。


    季修睿擰眉問:“那幽州太守可曾提到北固城被圍攻?哪怕是安躂設下的陷阱,他也該告知朝廷。”


    皇帝沒有回答,低沉的聲音暗含警告:“睿兒,你身子不好,就該在府中好好養病,別聽風就是雨。你在京城,能知道漠北到底是什麽情況?難道久經風霜的兵部密探,竟然不如你府中的幾個小子?”


    “幽州太守在漠北多年,長期與安躂打交道,難道還不清楚他們的把戲?朕知道你的王妃擔心漠北情況,但也不能捏造此等子虛烏有之事!漠北各府的將士是我大周的將士,不是她唐家的府兵。如今唐元明父子已死,來日遺體運回京城,朕自會派人去吊唁。”


    季修睿的心一沉。


    皇帝根本就不是擔心有陷阱,而隻是單純的希望唐元明去死。


    他素來鐵石心腸,若是打定這個主意,說什麽也沒用。


    那可是整整十萬人的性命!


    還有唐曉慕,若是不能順利說服皇帝派兵救援,她著急之下會做出什麽?


    季修睿死寂的心底湧起前所未有的焦急,胸腔之中氣血翻湧。


    他拚命忍住想咳嗽的衝動,可喉間傳來一股腥甜,季修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眩暈的感覺傳來,季修睿隻聽得魏王一聲驚呼,便再沒意識。


    第57章 取舍   兒臣時日無多,會做一個好丈夫……


    攬月樓是皇帝專門為謝貴妃建的, 一共三層。


    謝貴妃去世後,皇帝不許人動攬月樓內的任何物件,依舊保持著謝貴妃活著時的模樣。


    二樓是謝貴妃的寢殿, 最上層有一個露台, 謝貴妃還在時, 時常露台上賞月喝酒。


    季修睿還未出宮建府時,住在攬月樓一層, 如今也被安置在此處。


    屋內擺設簡潔,除了必要的桌椅等家具,再無一樣裝飾, 與整座金碧輝煌的攬月樓格格不入。


    季修睿是急火攻心, 太醫前來施針後, 他緩緩醒來。


    皇帝與幾位皇子都在旁邊。


    見季修睿睜眼,魏王舒了口氣:“沒事就好。”


    太子溫聲勸解:“七弟,安躂人詭計多端,有時候眼見未必為實。”


    季修睿望向沉默的皇帝,聲音沙啞而低沉:“父皇, 是真是假, 派人一探便知。”


    “所有消息都說北固城沒了,就你一個說它還在。誰是誰非, 你看不出來嗎?”皇帝反問。


    “兒臣信自己的消息。”季修睿堅定地說。


    太子著急, 低聲勸他:“七弟, 別這麽執拗。一葉障目要不得。”


    “太子又怎麽能確定你們得到的消息一定是真的呢?”季修睿反問。


    “都這麽說, 難道還能有假?”太子理所當然地問。


    “這事本就疑點重重, 如今好不容易撥開迷霧,隻需要派人順著這條線索去查,就能知道真相。父皇, 那是整整十萬人的性命。”


    “北固城已經沒了,城中十萬人也沒了。”皇帝斬釘截鐵地說。


    季修睿擰眉:“您真的這麽狠心?”


    允王低斥:“七弟,怎麽跟父皇說話呢?”


    望著季修睿眼底的堅持,皇帝沉著臉,吩咐太子幾人退下。


    屋內很快隻剩下他們父子二人。


    季修睿緩緩開口:“父皇,漠北的錦衣衛那麽多,兒臣今日說的這些,您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嗎?”


    皇帝冷著臉看他半晌,沉穩的聲音中帶著冷酷:“聽到過又如何?派人去救,就一定救得下來麽?”


    季修睿惱火:“那總該試試。”


    “拿人命去試嗎?若是陷阱,所有去救援的將士都會死。放眼整個大周,能服兵役的男子不多了。這些人若死去,誰來抵抗安躂?”皇帝問。


    “可這不是陷阱,兒臣願以性命擔保!”


    皇帝見他咬死這一點,無奈退步:“好,就算這是真的,那又如何?唐元明是以少勝多的好手,北固城三萬兵馬都沒能讓他突破安躂的封鎖,說明安躂這次幾近傾巢而出。他都沒辦法,其餘草包就有辦法嗎?”


    “您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季修睿問。


    皇帝惱怒:“朕試不起!大周連年災荒,糧食欠收,光是維持現在這點軍費就捉襟見肘。你管過戶部,該知道其中艱辛。一旦真的和安躂開戰,我們根本支撐不了太久。到時候不僅僅是唐元明父子的性命,你我的性命都不保!”


    “那您就更不能舍棄唐家父子。”季修睿實在是難以理解皇帝的想法。


    “朕不是舍棄他們,而是大周需要他們。你也說了,如今漠北的情形十有八-九是唐元明牽製住了安躂主力,安躂才無暇進攻幽州。安躂有備而來,而我們卻是國力空虛。若不讓唐元明先消耗掉安躂軍隊,這場仗我們根本贏不了。睿兒,朕是為了救更多的人。”皇帝苦口婆心。


    “道貌岸然”四個字在季修睿喉間劃過,又被他忍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緊握成拳,啞聲問:“那北固城的十萬人就活該去死嗎?”


    皇帝沒出聲。


    季修睿放軟語氣,再次勸說,“父皇,現在派兵救援,與北固城內的兵力共同夾擊安躂軍隊,我們能贏。沒必要犧牲那麽多人。”


    皇帝冷笑:“以唐元明的能力,戰時他能做到全民皆兵。城中七萬百姓,除去老弱病殘無法戰鬥,能握刀的婦孺約有三萬,朕算他們為半個士兵,那就是一萬五。加上兩萬青壯年、三萬守備軍,一共就是六萬五千人的大軍。這樣一隻軍隊在唐元明手上,他能打十萬人的大軍。可至今他連個消息都沒能送出來,這是為什麽?睿兒,你分析下。”


    季修睿想到一個不好的猜測。


    皇帝知道他一點就通,朗聲說出答案:“因為安躂這次派來的軍隊不止十萬,唐元明才束手無策!朕預計安躂軍隊人數有十五萬左右,而我們在漠北沿線的軍隊加起來也不過十二萬,這怎麽打?全部去救援,就不怕安躂趁此機會偷襲嗎?北固城丟就丟了,漠北剩餘四城必須守住。”


    季修睿沒被他的偷換概念糊弄過去,清醒地說:“四城各派一萬人馬,就有四萬能去救援。北固城能出三萬訓練有素的將士,合計就是七萬。安躂十五萬軍隊如果全部來犯,城中百姓也能組織起來,我們的戰力能超過十萬,不一定會輸。安躂一旦輸了,肯定元氣大傷,我們至少能有十年休養生息的時機。”


    “但我們要是輸了,漠北四城,乃至腳下的京城,都會和朔州與陽城一樣被屠殺殆盡!”皇帝的聲音拔高,顯然不想再和季修睿討論下去。


    季修睿失望地看著他:“北固城一旦被破,安躂立刻就會進攻幽州。不瞞您說,兒臣懷疑幽州太守已經叛國。安躂根本就不用去進攻漠北的其餘城池,就可以直奔京城。”


    “幽州的事朕會派人去處理。”皇帝見他還是那般執拗,沒來由地轉移了話題,“張安和沈梅死了。”


    皇帝不會用這麽拙劣的方法轉移他的注意力,季修睿心底湧起不好的預感。


    他沒搭茬,皇帝自己說了下去,“在你和唐曉慕去找宗含後,這兩人就死了。是不是唐曉慕殺的?”


    季修睿沒想到皇帝在這裏等著他們:“不可能,她一直陪著兒臣。”


    “你都昏迷了,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張安陷害唐元明父子通敵,唐曉慕對他恨之入骨,有作案動機、有作案時機,怎麽不是她?”皇帝問。


    這話擺明了要唐曉慕背黑鍋,哪怕他們那天沒去找宗含,皇帝也有辦法把罪名按在唐曉慕頭上。


    皇子犯法可以逍遙法外,也可以與庶民同罪,全在天子一念之間。


    唐曉慕一旦被認定為凶手,極有可能被判死罪。


    季修睿心寒又惱怒。


    皇帝擺出一副慈父的模樣,諄諄教誨:“睿兒,你就是過於心軟。婦人之仁沒有用,要學會取舍。朕問你,你如今要你的王妃,還是要北固城?”


    他都要。


    季修睿沉默半晌,收起眼中的厭惡與敵意,垂眼道:“兒臣時日無多,會做一個好丈夫。”


    見他放棄北固城,皇帝對這答案還算滿意,緩和了語氣,輕輕拍了拍季修睿的肩,語重心長道:“兩害相遇取其輕,即使北固城被攻破,安躂也絕對討不了好。我們隻有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才有勝算。北固城的十萬軍民,朕會記得他們,大周也會記得他們。”


    季修睿隻覺得他這番冠冕堂皇得荒唐。


    記得有什麽用?


    那些人都會死。


    不是死在敵軍的利刃下,而是死於同胞的見死不救,甚至死前還可能陷入人吃人的地獄。


    “您會記得他們?”季修睿輕聲重複,因為過於氣憤,聲音微微顫抖。


    “是。”皇帝的聲音很沉,語氣隱隱帶著幾分不耐煩。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最疼愛又最出息的兒子,他根本就不會耐著性子解釋。


    季修睿緊緊閉上眼,用內力壓下胸腔間再次翻滾的氣血,許久才吐出一句話:“兒臣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走之前,去給你母妃上柱香。”皇帝囑咐完,轉身離開。


    季修睿緩緩睜眼,眸底暗光閃動。


    ……


    唐曉慕在鸞鳳台聽到季修睿吐血昏迷的消息便衝了出來。


    她心急如焚,哪怕從未來過攬月樓,這次卻在無人帶路的情況下,靠著自己幼年的些許記憶,找到了這裏。


    她到時,皇帝剛與季修睿說完話,正好走出來。


    唐曉慕連忙行禮。


    皇帝冷冷掃了她一眼:“睿兒病重,不宜思慮過多,往後你若再拿子虛烏有之事慫恿他出頭,別怪朕不客氣!”


    他不需要唐曉慕回答,說完便甩袖離開。


    唐曉慕咬牙等著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立馬起身朝屋內跑去。


    季修睿倚在床頭正在喝藥,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捧著半透明的青玉琉璃碗,一口口抿著藥,眉頭緊蹙,若有所思。


    “殿下,你怎麽樣?”唐曉慕擔憂地走到他身邊。


    看見唐曉慕微微發紅的眼眶,季修睿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啞聲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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