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睿剛服了藥,正在用遲來的早膳。


    唐曉慕把宮女和四皇子的事說了,季修睿用膳的動作微微一頓,若有所思地說:“出宮前,我去看看四哥。”


    唐曉慕本也想找個機會問問四皇子具體情況,季修睿願意走一趟,最好不過。


    蓮華宮離攬月樓不算遠,抄近路走幾步就到了。


    隻是蓮華宮大門緊鎖,連個看守都沒有。


    還好這會兒正是用膳的時候,前來送飯的太監見到門口站著的幾人,嚇了一大跳,忙跑過來行禮:“奴才見過宣王殿下、見過王妃、見過唐將軍!”


    季修睿低低咳了一聲,啞聲問:“我四哥呢?”


    “四皇子在裏頭呢。”太監聲音發顫。


    “怎麽就你一個人?”唐曉慕問。


    “其他人都托關係調走了,奴才沒有銀子打點,隻能留下來。”他說到一半覺得不妥,恭謙地改口道,“奴才在哪裏辦差都一樣。”


    四皇子如今被困在這裏如同廢人,宮人留下來也沒有出頭之日。各謀前程,人之常情。


    季修睿淡淡吩咐:“開門。”


    皇帝沒有嚴令不許人探望,小太監壓著雙手的顫抖打開沉重的門鎖,推開朱色木門。


    木門發出吱呀聲響,從前精致的蓮華宮內一片荒蕪。日光傾瀉而下,照亮了滿堂枯黃的雜草。


    季修睿微微蹙眉,邁步進去。


    蓮華宮內處處透著一股陳舊的氣息,院中雜草瘋長、牆上青苔遍布,窗戶破了也無人修補,甚至還有處偏殿坍了一角。


    正殿的門開著,裏麵的燭台與炭盆都積著厚厚的一層灰,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用過。


    小太監拎著食盒,低頭彎腰,恭敬地對季修睿說:“四皇子通常都在這裏,您請。”


    季修睿跟著他繞過正殿,走入蓮華宮後的一處小院子。


    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斜倚在抄手遊廊的美人靠上,右腿曲起,靠在掉漆的木柱上閉眼假寐。


    這人神色憔悴,明明年紀不算大,卻比季修睿還死氣沉沉。略有些破敗的猩紅色大氅襯得他一張臉微微發青,像是已經死了三天的死人。


    季修睿上前喊了一聲“四哥。”


    那人微微一怔,不可置信地睜開眼,錯愕地看向季修睿:“七弟?”


    “是我。”季修睿看看他,又看向後院半人高的發黃枯草,皺起眉頭。


    四皇子回神,嗤了一聲,看向他身後的兩人。


    “四殿下。”唐澤旭與他見禮。


    四皇子認出他,略有恍惚:“唐二。”


    這是和唐家大房一起排的,唐知禮排第一,唐澤旭排第二。


    四皇子見唐曉慕扶著季修睿的手,眉眼間又與太後、唐澤旭有點像,很快猜到她的身份:“這位就是我七弟妹了吧?”


    送飯的小太監偶爾會跟他提一提外麵的事。


    “是我,四殿下慧眼如炬。”唐曉慕笑笑。


    四皇子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發出一陣苦笑:“我要是慧眼如炬,如今也不會是這般田地。你們三人一起來找我有什麽事?我如今廢人一個,對你們沒用。”


    “隻是想跟四哥敘敘舊。”季修睿倚著另一根木柱,與四皇子麵對麵坐下。


    四皇子不信:“我在這兒關了三年,你現在才想起來找我敘舊?”


    “你關了三年,我躺了三年。”季修睿說。


    四皇子嗤笑:“你中毒在家,好歹衣食無憂,父皇心裏一直惦記著你。我呢?恐怕外麵的人早就沒人記得我了吧?我在這裏就跟死了一樣,除了這個送飯的奴才,就隻有這院子裏的雜草為伴,連鳥和耗子都不願意往我這兒跑!就連吃食……”


    四皇子看著被小太監拎在手中的食盒,怒從心起,一腳踹翻。


    食盒摔落在地,露出裏麵三個發硬的饅頭與半碟鹹菜。


    季修睿神色微沉。


    小太監蹭一下跪下,驚恐求饒:“不關奴才的事,是上麵的公公們把四皇子的飯菜昧下了,不關奴才的事!這些還是奴才想辦法從別處要來的!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他急得哭出聲,重重地磕在地上,磕頭聲一道比一道洪亮。


    “誰昧下的?”季修睿問。


    小太監顫抖著說:“是管事劉公公……”


    季修睿給唐澤旭遞了個眼神。


    唐澤旭會意,麻溜把滾出來的三個饅頭裝回去,一手拎起食盒,一手拎起小太監,帶他出去:“陛下隻是將四殿下禁足,你們竟敢如此輕慢?這些話留著跟太後去說吧。”


    小太監腿都軟了,幾乎是被唐澤旭拖出去的。


    四周安靜下來,四皇子單手支頭,打量著季修睿蒼白的麵容,又看看唐曉慕,眯起眼睛:“就我們了,有事直說,別打擾我坐牢。”


    季修睿不跟他廢話,直接問:“把三年前你失手殺翡翠的事再說一遍。”


    翡翠就是那名死去宮女的名字。


    第90章 色-欲熏心   他不願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四皇子意外, 不解地看向季修睿:“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們覺得她死得蹊蹺,想再查查。你確定她是你殺的嗎?”唐曉慕問。


    四皇子狐疑地打量著他們。


    這兩人沒有理由幫自己,但如今他已經落得這般田地, 想殺他也不費吹灰之力, 他們也沒必要再大費周章從這事入手。


    四皇子仔細回憶過往, 確定自己沒有和季修睿或唐曉慕結過死仇。


    難道他們真是來幫自己的?


    可他們的交情也不至於好到會時隔三年後來幫他翻案吧?


    真有這個心的話,案發時季修睿怎麽一聲不吭?


    各種念頭在四皇子腦海中亂竄, 想信任他們,又怕再被他們坑了。


    唐曉慕看他想得累,直言不諱:“我就直說了吧。你現在被關在這裏什麽都不說也沒用, 不如告訴我們。萬一真的能證明你的清白, 你也不用再過這種鬼日子。當然, 你要是真的殺人了,我們也愛莫能助。”


    四皇子被坑怕了,謹慎地問:“我說你們就信嗎?”


    唐曉慕不鹹不淡地說:“我覺得你最好說實話。如果撒謊,我們也一樣幫不到你。”


    “你們到底什麽目的?”四皇子知道唐曉慕說得是實話,但他也肯定唐曉慕沒說全。


    “想順路攢點陰德, 你不要就算了。”季修睿作勢要起身。


    這或許是他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唯一機會, 四皇子咬牙喊住他:“我說。”


    唐曉慕扶著季修睿重新坐下。


    四皇子被困在這裏三年,期間總是會不自覺想起這事。想得多了, 他也覺出點不對勁。


    可身陷囹圄, 他連個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季修睿來問, 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三年前的除夕宮宴上, 我喝多了酒, 便想出去吹吹風。在禦花園裏遇上了翡翠。”


    四皇子自幼在宮中長大,自然認識謝貴妃的貼身宮女。


    謝貴妃不愛熱鬧,那晚的除夕宮宴沒出席。翡翠樂得清閑, 去禦花園內想摘幾株紅梅插瓶。


    四皇子坐在石橋上休息時,看到她過去,便出言調戲了幾句。


    誰知翡翠並不像其她宮女那樣羞憤躲開,反而半推半就走到了他身邊,說願意跟他。


    四皇子看她姿色還不錯,又被翡翠挑弄了會兒,在假山之中兩人就成了好事。


    想到這兒,四皇子懊悔不已:“是我嘴賤、色-欲熏心,這些我都認。可我絕對沒有強迫她,她是自願的。”


    季修睿沒有表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四皇子緩了口氣,咬牙道:“後來就到了皇後千秋,千秋宴前幾日,她悄悄找上我,說她懷孕了,孩子是我的,要我納她為妾。我當時都快忘記這回事了,如今她說是就是嗎?她那晚那麽熟練,我怎麽能確定孩子是我的?宮裏又不是隻有我一個男人,而且她還能拿著謝貴妃的令牌出宮,指不定外麵是不是養著野男人,要我來做王八!”


    “你把這些話都跟她說了?”唐曉慕問。


    四皇子點點頭。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神在唐曉慕和季修睿之前遊走片刻,低聲說:“如果她是我宮中的宮女,懷孕了我會認。娶正妻之前有了庶子,我最多就是被父皇責罵幾句。可我真的信不過她。”


    “你不認,她什麽反應?”季修睿問。


    四皇子冷哼:“還能什麽反應?在我宮中又哭又鬧,還說要鬧到父皇那裏。我告訴她,這事鬧到誰那裏都沒有,隻要沒人當場抓住我和她苟合,這孩子就不可能算在我頭上。我能全身而退,她穢亂宮闈,隻有死路一條。她沒辦法,氣衝衝地走了。走之前讓我等著,說我早晚會答應的。”


    “你就沒想過孩子是你的嗎?”唐曉慕問。


    “想過,但我信不過她。她擺明了是想踩著我往上爬,我就非得給她當墊腳石嗎?”四皇子越說越氣,問季修睿,“她是你母妃的人,你該清楚她的性格。她如果是個踏實本分的人,納她就納了,我不是養不起,也不是怕被父皇罵。可我就是不喜歡這種被算計的感覺。”


    季修睿沒表態,仍舊問:“之後呢?”


    “之後就是皇後千秋宴,五哥——”四皇子說著一頓,憤憤改口,“現在該稱呼太子殿下。太子與我說,後殿有個宮女哭哭啼啼地說懷了我的孩子,想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求陛下和太後為她做主。他先把人攔住了,讓我去看看。”


    季修睿與唐曉慕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出聲。


    四皇子繼續說,“我一聽就猜是她。這事如果鬧出來,丟臉的是整個皇家。哪怕孩子不是我的,父皇都不會放過我。我怕出事,就溜出宴會去後殿找她。她還是老一套說辭,要我承認這孩子、納她為妾,不然就去前麵揭發我。”


    “我不想被她威脅,嚴令告訴她,這不可能,但看在我們有過一夜的份上,我可以找人給她準備一份墮-胎-藥,另外給她找個由頭去宮外靜養一月。她不同意,我讓她想兩天再給我答案,之後就想走。她非要我給她一個交代,上來拽我。爭執時,我甩開她,她撞在牆上,就死了。”


    四皇子想起當時的情景,煩躁地捂住眼睛。


    唐曉慕察覺到不對勁:“她死了,你什麽反應?”


    四皇子意識到自己少說了什麽,補充道:“我當時以為她隻是頭撞了下,人沒事,我就走了。誰知我剛走出去沒多久,去拿茶水的小太監進屋就發現她死了。”


    “你為什麽會覺得她當時沒事?”季修睿問。


    “當時她撞在牆上後,人還是清醒的,就是有些疼,捂著頭囔囔著讓我別走。”四皇子說。


    季修睿沉吟:“我記得當時她的致命傷是在腦後,你推她時,撞的也是腦後?”


    四皇子點頭:“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認罪。我當時心裏火,加上討厭她死纏爛打,手上沒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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