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姒中過招,印象深刻。


    葉竹很快就領著秦雲杉進了未央宮。


    午膳棲霞殿內,嬪妃皇子太多,謝重姒沒細看這位蓮嬪。此時一見,樂了。


    秦雲杉仍舊是她印象裏的樣子,白衣白裙,其餘妃嬪用口脂、塗丹蔻,她則素麵朝天。但素雅下,妝容細膩,單說腮邊胭脂,她都是沾了色澤極淡的粉末塗抹百來次。


    ……唔,反正父皇肯定是分辨不出的。


    秦雲杉剛想盈盈跪拜,就聽到謝重姒道:“蓮嬪娘娘好。葉竹,愣著幹什麽呢,快扶著娘娘坐下。”


    等秦雲杉被摁在太師椅上,環顧發現謝重姒還站著,眨巴著眼,細著嗓子道:“是兒臣不懂事,讓娘娘在殿外等這麽久,娘娘腳不疼吧?歇息會兒,這就讓人奉茶。”


    秦雲杉愣神:“……”


    這走向不對啊?


    消息不是說,小殿下最囂張不過嗎?


    不應當橫眉一豎,不喜父皇的嬪妃,任由她跪拜行禮都不賞一眼嗎?


    怎麽……?


    秦雲杉一個激靈,方才謝重姒是不是還自稱了句“兒臣”?


    她一個嬪位,萬萬擔不起嫡公主這麽對待。


    秦雲杉示弱沒輸過,第一次吃到枚陰陽怪氣的軟釘子,眯了眯眸,果斷起身道:“這不是看殿下回來了麽,來殿下眼前討個眼緣。之前臣妾也從未見過您,不知殿下喜好,就帶來了補品一二,還望殿下莫嫌棄。”


    說著,她身後的捧著托盤的太監前進幾步,恭敬地讓謝重姒查驗。


    人參鹿茸、海參燕窩,甚至還有蟲草阿膠,盛在紅絲絨中。品種豐富,下了血本。


    秦氏一族有錢,畢竟橫霸南方。族中弟子為地方官、從商,各有布局。


    莊子遍是,生意興隆,更是與域外有海運往來。


    謝重姒瞄了眼,對秦雲杉來說不算什麽,但的確都是好東西,便笑眯眯地道:“那就多些娘娘啦,真是費心了。葉竹,好生收起來,別辜負了娘娘一番心意。”


    然後又道:“讓您如此破費,著實過意不去。這樣吧,昔日有齊國上匠造了一奩寶釵金佩,兒臣很喜,可惜戴不出味道來。今日見娘娘風姿綽約,理應般配,獻給娘娘,還望娘娘莫要嫌棄。”


    秦雲杉:“……”


    第4章 重逢   再遇宣玨


    這熟悉的“白蓮”句式語氣,讓秦雲杉一時有些懵,還想開口說什麽,就聽到謝重姒道:“娘娘,我有些乏了。就不留你啦!葉竹,送娘娘出去吧。”


    秦雲杉臉色發白,沒來得及阻止葉竹端來金燦佩物。隻能眼睜睜看著婢女撤了她送來的補品,換上更為貴重的贈禮。


    這……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缺這點兒首飾嗎?!


    “娘娘。”葉竹忙完,開口柔聲道,“奴婢送您回蓬萊殿。”


    然後率先踏步而出。


    秦雲杉隻得咬牙跟上,心有不甘地離開了。


    等兩人走後,謝重姒心情不錯。


    她本就飾品一籮筐,半輩子都用不完,正好送給秦雲杉。


    秦雲杉穿衣打扮風格清湯寡水,不可能真敢把她贈的那些金釵銀飾,掛在身上。


    刻有皇家烙印的東西,也不能賣出去換錢。


    隻可能贈送給別人,或是打賞用途。


    她還能順便知曉,秦雲杉同誰有交集。


    總之,這些飾品,對秦雲杉來說,除了添堵百無一用,還抹去這些補品的昂貴價值。


    想必秦雲杉如鯁在喉,謝重姒心甚寬慰。


    氏族在秦家帶領下,盤踞一方,魚肉百姓。


    明中暗裏,也沒少給朝堂帶來動亂。


    慢慢來。


    謝重姒不知想到了什麽,杏眸帶笑意,彎了彎眼。


    反正來日方長——


    她總能把這痼疾頑瘤,一個個拔除。


    *


    望都居大齊腹地,南來北往之人,四麵八方之景,繁華靡麗。但也有清幽之所,譬如寒山寺。


    這日,寺廟陽光明媚,鶯雀已上樹梢,啼鳴婉轉。


    有僧人在掃千層台階。聽聞腳步,回頭:“呀!宣公子來了呀?”


    宣玨尋常世家公子的打扮,白衣紫冠,腰間別了白玉笛。聞言,輕笑頷首:“小師父。住持邀我。”


    說來也怪,宣玨不笑時,甚至比他那冷麵修羅的兄長還生人勿近,但唇角微勾時,又如晴光映雪,讓人心生親近。


    “哦哦!”小僧人指向別院,“公子來得真早,師父八成還在睡。”


    宣玨向他行了個禮,悄無聲息地走進別院。


    寺廟偏殿有些年頭了,紅牆上青苔斑駁,金頂也殘損脫落。倒是裏麵的佛像,莊嚴依舊,寶相光華,撚花垂眸,端視蒼生。


    裏頭鋪蓋躺了人,呼呼大睡。宣玨沒吵他,站在三丈來高的佛陀像前,斂眸俯首,合掌拜了三拜。又在一旁棋案坐下,靜默地複盤殘局。


    又過了會,地上躺著睡的人才“啊哈”伸了個懶腰,揉眼起身,喚他的字:“啊離玉來了啊。什麽時辰了?”


    “尚早。”宣玨道。


    住持伸長脖子往院裏一望,見日上殿頂,哼哼唧唧:“都快巳時了。下次直接把小老兒喊醒就行咯,是我邀你來下續棋,沒有讓你等的道理。”


    宣玨落了一子:“那下次喚您。”


    兩人下棋很慢,一局還未落幕,已至午間。廊簷新飛乳燕,叫聲輕嫩。


    住持抓撓了下並不存在的頭發,皺眉:“不好,剛剛那步棋我下得不好,撤了重來。”


    宣玨不讓:“落子無悔。”


    行經之事,定局既成。


    落子當不悔。


    住持意有所指般擠眉弄眼,笑道:“不,對於上天眷顧之人來說,落子可悔,人生亦如是。”


    宣玨一愣,沒反應過來,讓老和尚撚走了下錯的子,他還大言不慚:“貧僧呐,就是這天選之人。”


    “……”老和尚裝瘋賣傻,宣玨極有涵養,也不生氣,隻是淡聲,“大師,您這步棋,未必如前。”


    快速調整了幾路,不出三步,住持就瞪著眼奇道:“不應該啊。”


    宣玨風輕雲淡地將棋子扔回棋盒。方才住持不悔棋的話,他倆至少能中盤廝殺。現在麽……


    他快贏了。


    住持歪頭瞥了眼佛像,幹脆撂子道:“哎不下啦不下啦,有人來找你。”


    一看就是不想認輸。


    宣玨疑惑挑眉,就聽見院外傳來嚷嚷聲:“離玉?在嗎?!”


    “小戚將軍回京了吧?”住持端起涼茶咽了口,“聽這聲,還挺急的。否則不至於遠道來此。”


    寒山寺那千層長階,得走大半時辰。


    ……戚文瀾。


    細窗切割的光塊,給宣玨鍍了層金,他目光幽幽,瞧不出喜怒,下顎卻收緊了。


    戚家在朝炙手可熱,戚老將軍久駐邊疆,積威甚重,女兒戚貴妃更是掌六宮印。


    而戚文瀾,是老來子,母親和親姐寵著。若非出生武將殺神處,隔三差五被他爹捎去西北吃沙喝風,好歹有幾分鐵血脾性,否則隻怕被養廢成敗絮其中的花架子。


    與他相識四載,若算上前世,有……小二十年。


    文人喜歡取雅稱,總把他倆對比,說是京中雙壁——似是暗示著,不管對於什麽,他們總要一爭高下。


    像是有僧人指明了方向,勸佛門重地不宜喧嘩,戚文瀾聲小下去,踏步進來。


    他少年氣極重,鮮衣怒馬輕狂人,束著高挑馬尾,肩覆輕鎧,背上負劍,見到窗前對弈的二人,大喜道:“我前幾日去宣家找你,你都不在。實在等不及,來這碰運氣,果然又紮這兒了。”


    戚文瀾從邊境歸京。宣玨不想見他,即便居家,也讓仆人假托有事,沒料到這位祖宗摸到了山上,他語氣淺淡:“何事?”


    戚文瀾天生不會看人眼色,沒察覺宣玨疏離異樣,壓低聲道:“父親托我捎信回來。讓我查點兒事。我……”


    他看了笑眯眯的住持一眼,欲言又止,而住持巴不得賴掉這場棋,趕忙道:“貧僧有客人要接待,先去前殿陪香客了,兩位慢聊。若不急,留下來用個齋飯。”


    說著,便要打亂棋盤起身離開。


    哪想到宣玨深深看了眼盤麵布局,記下黑白棋位,還幫著住持收起棋子,風輕雲淡地道:“行,改日續。”


    住持剛走出佛殿,聽他這不下完不罷休的意思,險些在台階青苔上滑了一腳,嘟囔著離開了。


    戚文瀾這才繼續開口:“你近來有空沒,幫幫我?”


    宣玨婉拒:“準備明年秋闈。”


    戚文瀾掐指一算:“這不還有一年半麽。以你水準,臨時抱個佛腳,都勝過萬千人了。”又在宣玨麵前坐下,頭疼無奈:“你也知道我的,我連官職品階都摸不清楚,見著打官腔的就腦殼疼。就當幫兄弟個忙,下次請你喝酒如何?”


    這棒槌聽不懂暗意,宣玨隻好拿宣琮出來震人:“兄長不許我攙和這些。”


    提到宣二閻羅王,戚文瀾肅然起敬:“那咱們偷偷幹,不讓他知道。”


    宣玨:“……”


    幽微的怒意挾前世風雨而來,他深吸了口氣,才道:“戚將軍托你查什麽?”


    “兵馬糧草,明年運往前線的。”戚文瀾解釋,“糧草是兵部調運,層層把控,倒是不會有太大問題。就是這馬,去年也拉了一批去西境,但不好使,病死累死的太多。我爹覺得有貓膩,把我支了回來。”


    宣玨正準備起身,然後指點幾句就找個借口徹底推掉,卻忽然一頓,奇道:“將軍底下副將、參軍,甚至京中同儕不少,讓你來?比如古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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