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重姒和戚文瀾走出大理寺,已是驕陽西斜的半下午。


    蟬鳴桑林,夏風燥熱。


    戚文瀾在旁問道:“誒重姒,真是……我姊姊讓你來的?”


    他怕戚貴妃——小時候爺娘舍不得,都是貴妃代勞抽他。


    謝重姒牽馬噠噠下了台階,“嗯。貴妃讓我把你叫到宮裏去。”


    戚文瀾活像喝了苦澀的黃連湯:“……哦。”


    “騙你的啦。”謝重姒好笑,“娘娘不知這件事。你好好想想怎麽坦白罷。今晚這事兒就得沸沸揚揚咯。”


    又試探道:“是你自個兒主意?還是有人攛掇你鬧的?”


    戚文瀾不假思索:“當然是我自己。”


    離玉不想露麵,他不能提。


    又反應過來,瞪著眼:“那你怎麽跑來了?!還打著阿姊的旗號?”


    謝重姒倒也不怕和他說,笑眯眯的:“皇兄告訴我的。”


    說著,豎起食指在唇前,眨眨眼。


    戚文瀾卻頭皮一炸。


    謝重姒不喚排名的“皇兄”,有且僅有一位。


    太子這是早就盯上秦風了麽?


    謝重姒說完就翻身上馬回宮,她出來匆忙,葉竹可得等急了——“走了!”


    戚文瀾等紅馬消失在街道盡頭,才慢吞吞地走到樹蔭下的馬車邊,苦惱怎麽和他爹說這事。他掀起車簾:“離玉,盧陽接手了,哎……離玉?”


    他不可能騎馬拎著秦風那二百來斤的胖子趕來大理寺,便牽了車,在太仆寺揍完人,就蒙眼捆手,塞進馬車。


    離玉也方便隨車前來。


    可現在馬車幾案上,隻剩書卷數本,涼茶一盞。人呢?


    戚文瀾想到什麽,不自在地放下簾子。


    他磨蹭太久,常人不耐煩先走也是正常。但離玉不是不告而別的人啊!


    戚文瀾心中一動,來到附近硯正湖,果見宣玨靠樹屈膝而坐,玉簫湊在唇邊,垂眸斂神,正在吹簫。


    蕭聲一般嗚咽幽怨,但他蕭聲平和寧靜。如拂麵煦風。


    宣玨聽到腳步,停下回首,淡淡地問:“結束了?”


    “嗯。”戚文瀾有些小慶幸,“誒我和你說,今兒要不是謝重姒……”


    宣玨打斷他:“那回去吧。”


    戚文瀾點頭,但他缺心眼慣了,待宣玨上了車,還是忍不住吭哧吭哧道:“真多虧了她,要是秦風不鬆口,我得下來找你支招了。”


    宣玨眉眼冷淡,又聽到戚文瀾接著道:“還有,我該怎麽和家裏說啊。秦風沒宰完,萬一他脫身反咬,我爹我姐替我收拾爛攤子得罵死我。”


    宣玨收拾書卷茶盞,難得有些心不在焉:“實話實說。老將軍不至於動真怒……”


    “要不我讓謝重姒替我在阿姐那裏,說說好話吧?”


    宣玨:“。”


    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到瓷器碰撞聲。那杯涼茶被他不小心碰翻落下,啪嚓濺開。


    戚文瀾也嚇了一跳,跳進馬車就要幫他一塊收拾。


    宣玨頭疼至極,指著車外道:“文瀾,你還是出去駕車吧。”


    戚文瀾一想也是,正準備出去,突然聽到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有人從側邊掀開簾幕,笑著朝裏喊道:“戚兄,方才忘了一事——”


    她尾音頓住。


    正是半道折回的謝重姒。


    宣玨:“……”


    謝重姒:“?”


    她在馬上側身斜望,以為自己眼花,將簾幕放下,又掀起,確認馬車裏是真的有倆活生生的人,半晌才幹巴巴地道:“……宣公子也在啊?”


    宣玨今日仿佛要把一年的氣都歎完了,著實後悔答應了戚文瀾這樁破事,額角青筋狂跳,深吸了口氣才緩聲道:“殿下何事?”


    戚文瀾也茫然:“啊?”


    “……信鴿之事。”宣玨在,謝重姒隻能說得含糊,她在鬼穀三年,同京中書信來往,大半是信鴿傳送,是戚家人在管,“我過幾日要送封信。”


    她得開始調查母後死因。


    戚文瀾明白,點頭道:“行。過幾日乞巧節,我正好要入宮,到時再談。”


    謝重姒撂下聲“好”,就一甩馬鞭,揚長而去。


    她輕咬下唇。宣玨還真在,看來是他謀劃的。


    難不成這世,重生歸來,事錯位了?


    而馬車裏,宣玨終是無奈捂額:“走吧。”


    從他平靜的語氣裏,戚文瀾辨出慍色,不由望去,宣玨正垂眸看桌上水漬,周身有種極沉凝的晦澀不明,這冷厲的殺機和他平日的溫和截然相反。


    許是戰場殺敵的直覺,戚文瀾莫名覺得,這殺機衝自己來。


    可他今日沒做什麽出格舉措吧?


    直到將宣玨送回宣家,宣玨也沒胡思亂想出個所以然。


    最後斷定:錯覺錯覺,離玉不可能有那種鮮血淬出的狠厲的。


    禦史府邸在達官貴族齊聚的長安巷,桂香馥鬱,宣玨拂去肩上落的碎花,走進家中。


    為了見謝重姒一麵,他應了戚文瀾請求,本就要送佛送到西,不該遷怒戚文瀾。


    畢竟都是前塵過往了。


    宣家被抄,他是唯一殘活下的孤魂野鬼,等後來他顛覆一切複仇後,謝重姒同他離心,戚文瀾也和他撕破了臉。


    第一次宣戰,是他大婚那日。


    說是大婚,就是立個後,穩定勢力。那時各方勢力都摸不清他意圖性格,怕家族牽連,削尖腦袋想把女兒塞入後宮。


    宣玨不勝其煩,回絕周旋,最後千挑萬選,立了陳閣老的小女為後——陳閣老三朝舊臣,能壓住其餘人。


    大典當天,戚家親衛,從邊關千裏迢迢,送來的賀禮竟是兩個怒目圓睜敵將人頭。


    婚日遇血不吉利,陳小姐嚇得驚聲尖叫。


    而謝重姒……他吩咐玉錦宮看住,不讓她來,怕大典刺激到她。更不想讓她隨眾跪拜。


    爾玉還是來了,見到紅綢上的血腥,笑了起來,像是被戚文瀾逗笑一般。


    他餘光瞥到這久違的笑,竟有幽微嫉妒,旋即又自嘲一笑,隻溫聲道:“戚將軍有心。想必年末進京述職時,更有大捷消息,朕很期待。拿下去吧。”


    那時的嫉妒,和如今的遷怒,都無甚道理啊……


    決定放手,就離得遠點吧,否則又得重蹈覆轍了。


    第10章 暗湧   宣玨沉吟:“你查過暗賬沒有?”……


    秦風此事,攪起軒然大波。


    帝王震怒,蓮嬪想求情,都被毫不留情嗬斥一通,險些遭到牽連。


    謝重姒坐在禦書房,喝著秦雲杉送來的蓮子銀耳湯,慢條斯理的:“蓮嬪娘娘,後宮不問政事。秦大人若觸犯律法,自有大理寺處理,若無辜冤枉,戚家也會賠罪。您著什麽急呢?”


    秦雲杉沒想到謝重姒也在,一口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臉色漲成紫紅。


    她沒心情再掰扯,說了幾句就逃也似得離開,


    謝重姒放下描金白瓷碗,錦帕擦拭唇角:“蓮嬪娘娘慢走。銀耳湯味道不錯,下次放幾味枸杞更清火。”


    秦雲杉好險沒繃住楚楚柔弱的表情,背影都險些踉蹌一下。


    謝重姒毫無欺負人的自覺,聳聳肩,撒嬌:“父皇,我來借幾本兵法書。上次的看完啦!”


    “都在那呢,自己取。”謝策道無奈,卻也由著她,“前幾日去了大理寺?治兒和我說你丟下他就走了。”


    還委屈好久呢。


    謝重姒站在鐵梨木長排書架前,一邊挑選,一邊道:“嗯。戚文瀾我熟,他脾氣躁,打人殺敵沒事,應付人精應付不過來。”


    要是準備宰殺的肥羊跑了,她得鬱悶死。


    謝策道若有所思。墨林性急輕狂,但出身世家,也忠君為國,是不錯的駙馬人選。


    重重十五近六,也該考慮婚配了。


    謝重姒選了三本策論,扔給葉竹收好,準備離開。謝策道突然道:“七月初七將至,乞巧宮宴,有想要邀請入宮的人麽?”


    謝重姒還真有,不假思索:“安榮郡主!”


    本以為能聽到個公子名兒的謝策道:“……?”


    安榮是謝策道幼弟淮北王之女,前幾年隨父定居望都。名為謝依柔。名字柔和,性格嬌憨,挺可愛的一個小丫頭。


    但應該和重重沒見過吧?


    謝重姒撒起謊來眼都不眨一下:“不是經常聽人提起她嘛,挺感興趣的,想見一見。”


    她回望都之前,權貴文人追捧的,都是這丫頭。上輩子兩人剛相識,因此鬧出過不愉快。


    謝策道輕扣木桌:“別欺負人家。”


    “不會啦。”謝重姒笑眯眯的。


    疼她還來不及呢。


    在叛軍裏殺出淋漓血路,撐著十幾處刀傷來到她麵前,奄奄一息地對她說“殿下,我救你出去”的,也隻有這麽一個人了。


    父母舐犢情深,擔心兒女受欺淩。但明事理的見小孩牙尖嘴利,自保無虞後,又擔心小孩欺負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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