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吧。”謝依柔接了滿手的蓮子,心情也好了起來,小孩子忘性大,討厭一個人容易,喜歡一個人也容易,她捏了個放在嘴裏倉鼠般啃著,又道,“咱們去宴席上。”


    謝重姒點了點頭,繞開那邊人群,隻對另一個守在側的宮娥道:“你去和父皇說聲,本宮先去宮宴。”又頓了頓:“有安榮郡主在一起,讓他莫要擔心。”


    一旁,謝依柔眨巴眨巴眼。


    心想:原來這個堂姐這麽……平易近人啊。


    倒是沒了之前的疏離。猶豫著要不要牽著她,謝重姒就伸手,挽住她胳膊,動作之自然,仿佛做過無數次。


    行至半路,謝重姒忽然想到了什麽,對葉竹低聲道:“小葉子,那支月桂枝……我好像忘了。你去拿下。”


    *


    摘星閣六角構造,底部清潭,中空環梯,盤旋而上。


    這種構造,也導致如若要上層樓,就要經過下一層的數個房間。


    謝策道聽到女兒無事的通傳後,沒了下棋的興致,等宮人們攙著萬開駿離開,就讓宣玨也隨意即可。


    而宣玨,捏造了個“想到處走動”的借口,待人少後,獨自上了摘星閣。


    他從二層開始,推開落灰不是很嚴重的房門。


    灰塵湮散漂浮,有的小房內,斧鋸、鐵錘甚至銼刀,堆積在一起。


    他一間一間走過,終於,走到四層中間的房門處。


    與其餘緊閉著的木門不同,它是半闔的,輕輕一推,便悠悠開了。


    宣玨巡視一圈,就注意到窗柩上染血的鐵釘。差不多和他頸部平齊,高度不錯,倒也說得過去。


    隻是,他看到了幾朵細碎的鵝黃桂花。


    很小的幾瓣,似是不小心黏在誰的身上,然後被帶到此處。


    攬月池北岸,靠近禦花園處,才有月桂花,南邊摘星閣是沒有的。


    風再怎麽刮,也不可能將花瓣吹過岸。


    宣玨心下有了數,將那幾枚花瓣撚去。


    正準備離開時,卻聽到房門外,有踏步的聲音。


    這時再躲已來不及,他沒有關門。


    果然,那腳步經過這間房時,頓了頓,然後有人驚訝道:“宣公子?”


    正是葉竹。


    葉竹在宮裏待了小十年,醃臢手段經曆不少,回過神來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就有點草木皆兵了。


    她懷疑地盯著宣玨打量,狐疑:“您在這作甚?”


    宣玨沒立刻開口,在飛快地思索要怎麽回應。


    葉竹這個關口回來,要麽是處理痕跡,要麽是拿謝重姒落下的東西,總之是得了命令善後。那撞見他一事,必定稟報。


    有點麻煩。特別是在他不想扯上關係的時候。


    宣玨略微思忖,像是糾結難言般,輕輕開口:“……葉竹姑姑。萬公子落水,說是脖頸劃傷,不慎跌落。”說著,他側身指了指窗上染血鐵釘,“畢竟萬公子他慣來說笑,也許是在插科打諢。我便來查探一下。”


    其實就一個意思:不信萬開駿鬼話。


    葉竹了然,這是可以理解。


    但宣玨和萬開駿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沒必要上趕著“查探”。


    葉竹疑慮未消,聽到宣玨猶豫遲疑著道:“再者,看到未央宮宮人神情焦慮,像有急事,我也心下難安。忍不住上來瞧了瞧。此事玨不會外傳,還請姑姑也不要告知殿下。否則……我真的無地自容了。”


    隻有涉及到謝重姒,葉竹不知如何稟報,在認為無傷大雅的情況下,會選擇不稟報。


    他說得含糊不清,但宣玨知道,葉竹會以為,他是擔憂謝重姒,才來此一探。


    萬開駿浪蕩子一個,舉止輕佻,那他便要做出年少愛慕的青澀,兩相對比,葉竹自然更不可能說什麽。


    更何況,他在望都的名聲……也還說得過去吧?


    宣玨第一次,對那些他從來看不慣的虛名,心生慶幸。


    第17章 狗急   跳牆


    葉竹微愣,腦補了出知慕少艾,少年人難以啟齒般的神情也化為踟躇羞澀。


    對宣玨感官更好了幾分,一樂,道:“宣公子放心,葉竹隻當沒見過您。”


    “多謝。”宣玨暗鬆口氣,看來是敷衍糊弄過去了,“那葉竹姑姑先忙,不打擾。”


    宣玨是同他長姐宣瓊與二哥宣琮來宮,宮宴男女分席,往來宮人如水,緊鑼密鼓地換上菜肴果盤。他觀望片刻,才找到他兄長,毗鄰坐下。


    宣琮年長宣玨三歲,脾氣卻是和父親一脈相承,最是嚴苛古板,不苟言笑。那閻羅王般的氣場,據說能止小兒夜啼,嚇唬孩子一嚇一個準。


    至少宣家旁支的子侄輩,兒幼陰影保準有一個從父母口裏聽到的“二叔”。


    但宣琮也沒有青麵獠牙、長相猙獰,相反,他唇鼻陰柔,是副稱得上溫和的好麵相。不過這極淡的陰柔,被細眉間積年累月的皺痕衝散,往那一鎮場,活像個羅刹。


    羅刹爺開口:“去哪了?宮裏頭亂竄,也不怕衝撞貴人。”


    示意高座,道:“喏,陛下早就到了。”


    宣玨對他兄長的嚴苛心知肚明,又不好扯謊,半真半假地道:“今日有人落水,隨陛下去池邊,等人救上來後他就先行離開了。我見風景不錯,又沿著攬月池轉了一圈。”


    “聽說了。”宣琮皺眉,“萬開駿?”


    他對萬開駿印象很深。虎父犬子,年年科舉,年年落榜,下九流的濫調子倒是填得不錯。


    宣玨道:“是他。不慎墜了水。”


    宣琮一抬下顎,指向東邊太醫院:“連哭帶嚎地被架到那邊去了。好像胳膊折了——沒死算是大幸。”又話鋒一轉:“意外還是人為?聽說是四層?他個被酒色掏空的,吃飽了撐的練武耍秧子呢?”


    宣玨無奈,心說怪不得刑部總巴望著宣琮過去,兄長的確敏銳,他笑了笑,道:“意外。”


    宣琮沒再說什麽,不知信了還是未信,然後抬手召來旁邊的小侍,道:“戚家的小廝,來傳口信的。找你有事。”


    宣玨目光一凜。


    *


    萬開駿這事也就是個小小插曲,沒給宮宴帶來波瀾。


    午宴稱得上賓主盡歡,晌午過後,有的男客有事便先行離開,留下貴女宮妃們,也三三兩兩約著出宮。等月上梢頭,好乞巧討個彩頭。


    “殿下,奴婢給您準備的針線,您有帶在身上嗎?”葉竹看著謝重姒托著下巴,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納悶地問。


    謝重姒:“當然。”


    葉竹鬆了口氣。


    謝重姒又悠然接上大喘氣的後半句:“……沒有。”


    葉竹:“……”


    謝重姒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行啦。我對我的女紅不抱任何希望,你也別抱期待。反正以後也用不著我親自動手繡嘛。”


    “那哪一樣!殿下日後若是嫁人,肯定是要……”葉竹這句“自己動手”還沒說出口,那邊,謝依柔就猶豫扭捏地走了過來,說道:“堂姐,我縫了隻小兔子,尾部收線我處理不太好,你會嗎?”


    說著,就把繡麵展示給謝重姒看,綠綢之上,絲線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白兔。謝重姒自信滿滿:“當然。”


    葉竹心道:“估計又得加一句添頭。”


    但出乎葉竹意料的是,謝重姒利落麻利地將針線穿插勾尾,然後完美地挑了個小結。手四平八穩,抖也未抖。


    “哇。”謝依柔驚喜地眨巴眨巴眼,歡快地拉住謝重姒,乘著流淌一地的月色,就要往禦花園的葡萄架子下趕。


    留下有些茫然的葉竹。


    她想:殿下什麽時候學的這門手藝?


    謝重姒沒正兒八經學過繡花。但在鬼穀療傷,針灸頗多。


    替她紮針的那位師姐江州司,長了張仙氣渺渺的臉,日常不幹人事,每次紮針前先卜卦,妙卦才動手,找穴位更像是瞎子摸黑,一針紮個四五次都算少。疼得謝重姒是痛不欲生。


    後來謝重姒隻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拿著刻著穴位的木雕小人練了半年,又幹脆捏著布匹紮針刺繡,能練手穩,還能給枯燥無味的穀中歲月添點趣。


    等謝重姒和謝依柔都放完花燈,乞巧完了回來,葉竹才想,哦必然是在穀中太苦了,殿下要自己縫補衣物,於是前言不搭後語地開口:“殿下,苦了您了……”


    謝重姒:“???”


    等搞清楚狀況後,她捧腹大笑,又拿這事兒念叨了葉竹至少大半年,當然這是後話。


    謝重姒笑夠了,隻是道:“啊不可能有那麽慘啦。”


    她抬頭望了望漸沉的夜色和稀少開來的人影,有些不安:“戚文瀾說好了今兒來,中午不行就晚上,這都入夜了,還不到?”


    正巧謝依柔告辭離去,小丫頭頗有些戀戀不舍,謝重姒幹脆旁敲側擊:“安榮啊,我送你回王府?正好,皇叔遠道而來,我從未上府拜訪,借你東風一趟,捎帶我過去。”


    她這麽說,謝依柔自然不好拒絕,出宮乘了馬車,帶著謝重姒回了淮北王府。謝重姒言笑晏晏,和淮北王寒暄了小半時辰,確保留下個“可靠沉穩”印象後,就出了府。


    然後十分不沉穩地拉過葉竹給她牽來的馬,策馬狂奔。


    乞巧節本是男女遊街的日子,但現今大街上人頗為稀少,駿馬飛馳而過也不嫌擠攘,可見已快到半夜。


    謝重姒當然不怕戚文瀾發生什麽意外,畢竟那身磨礪出的銅筋鐵骨不是蓋的,但她本就是掐著日子往鬼穀送信,這次已遲了幾日,不能再拖遝了。


    於是就趁夜色出宮,反正望都民風開放,治安順和,琉璃燈火暖洋洋地鋪在冷然的月色上。


    意料之中,戚文瀾不在戚府,她撲了個空。府上小廝是個機靈的,清楚這位殿下和小將軍走得近,什麽話都能說,怕惹了謝重姒不快,就將發生了何事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謝重姒眉間緊皺,問道:“通知羽林衛沒?”


    禁衛軍護皇宮,兩千來人;羽林衛護望都,至少談萬數。若是緝捕,官府兵力不夠,羽林衛也可上任。


    “不清楚。大理寺卿盧大人或許有安排。”小廝道。


    謝重姒麵沉如水地出了戚家。


    她真的沒想到,秦風居然狗急跳牆了!


    是逼得太緊了嗎?


    秦風雖被查,但畢竟不是證據確鑿的戴罪之身,仍能自由活動。


    直到今日上午,戚文瀾在他兒子京郊的外室家找到另三本賬簿,和勾結商販的確鑿證據,本想著帶盧陽去捉人歸案,哪想到在太仆寺撲了個空。又搜查秦風府邸,也人去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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