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打斷他, 一字一句地重複:“我和你一塊去。”


    “……好。”齊嶽點頭,沒敢再多嘴,“盡快。”


    宣玨安排了人照顧謝重姒後,就令白棠調來人手, 同齊嶽一塊去南華。


    深夜行動不便,他們也沒趁夜找屍,隻在一處農戶家借住——此處留下來的,都是些窮得叮當響的老弱病殘,身無長物,才不怎麽懼怕成群的土匪。


    宣玨問了江州司幾句,和她說了下謝重姒的情況。


    江州司略想回他:“哦你說晚上還辨不了味道啊,那可能還得幾天才能痊愈。”


    宣玨頷首,先去休息了。齊嶽看他背影,琢磨道:“……離玉情緒不大對啊。他應當不認識錦姑姑吧?”


    江州司覺得,這群達官貴人們,各個心眼比篩子眼還多,一天到晚瞎捉摸,也不嫌累得慌。


    她翻了個白眼,抱著她家桃子補覺去了。


    直到天色漸亮,一行人才四處尋找開來,過了這麽多天,就連江州司也不大確定,她到底是在哪個旮旯裏,刨個坑把那倆倒黴蛋給埋了——


    她甚至有些奇怪,那些土匪的屍體也沒了,是被其餘同伴拖回去了嗎?


    江州司隨手點了幾個地方:“那,這,還有那,都挖挖看。”


    其餘人:“……”


    他們也搞不懂這位姑奶奶,是埋屍還是挖坑撒種種蔬菜,但事關人命,隻能耐下性子,四處翻找。


    終於,有人叫了聲:“啊!找到了!”


    齊嶽在一旁焦急踱步,差點沒擼起袖子一塊鏟,聞言快速奔去。隻見山腳紅泥地裏,積水還未幹,汙濁濘滑。


    隱約有女子黑發混雜在泥土裏,金釵銀飾零落,被初陽一照,熠熠生輝。


    齊嶽看了眼,就沒勇氣再直視,慌忙移開視線,嗓音略哽:“……快把人帶出來吧。”


    他聽到背後腳步,轉過身,微微一愣——


    宣玨的視線鎖在泥濘的屍堆處,一瞬不瞬,麵無表情。


    齊嶽怕他看出什麽毛病來,拽了他一把,道:“別擋道。”


    宣玨側身避開,卻沒移開眼。


    他在看蒼白的屍體上,黑色屍斑。


    在看臨死前,十指相扣的夫妻倆。


    在看十幾天前,還同他們飲酒同乘的兩人。


    然後宣玨斂了目光,垂眸淡道:“成嶺,路上有人跟你,白棠解決掉了。你去認認?”


    齊嶽狐疑:“……跟我的?”


    白棠立刻提來一個人,歪頭蔫腦,額頭上腫了個包,一看就被敲暈了,“公子可認識?”


    “不認識。”齊嶽直白道,“沒見過。我廢柴得十分無害,也不惹事,沒人下血本跟蹤我。要跟蹤也是大陣仗直接綁架要錢。你確定不是跟蹤你倆的?”


    林敏夫婦的屍體已被拉入車內,宣玨又看了眼江州司。


    江州司皺眉:“看我幹什麽???這人,跟咱不超過四裏地,絕對不是從姑蘇城裏出來的。沒準是以為我們盜墓,他跟在後頭想撿寶呢。”


    齊嶽:“……”


    這位仙女姐姐真是思路清奇,想法異於常人。


    宣玨心道:“果然。”


    這個人並非跟蹤他們的,而是……盯住這片地方的。


    未記錯的話,前世戚文瀾剿匪,在匪寨裏找到這枚令牌,確認夫妻二人的死亡,是在遠隔十餘裏的京口附近山脈。


    也就是那晚,他和爾玉遇到那對夫妻的地方。


    他當時想的簡單,無非是捎人一程,救他們一命。


    稍微偏離軌跡,便不必走上死亡結局了。


    可齊嶽說,人還是沒了。不啻於驚雷炸響,在宣玨耳畔轟鳴。


    他隔了很久才穩住心,可他管不住亂竄的思緒。


    從昨夜到今早,做了一宿荒唐夢,腦海裏翻來覆去的一句話就是——


    所謂命運,定局不可改嗎?


    還是這兩處相差過大的死亡地點,讓宣玨稍有疑心,更何況臨別前他叮囑過齊錦,讓他們別露富,小心行事,也別再走夜路。


    再出事端,確實詭異。


    加上眼前這人……


    宣玨神色很淡,對白棠道:“把人押著,等醒了問問吧。”


    *


    謝重姒這兩天作息有點亂,醒來時,能察覺眼前光亮又明媚了些許。


    但她不大清楚是眼睛好轉,還是恰逢正午。


    有婢女進來,按著吩咐,在她掌心解釋,說還是清早,照顧她的人有事,今日晚些時候回來。


    謝重姒差不多能視物了,迷迷糊糊看到挽髻低頭的江南女子,笑道:“那這早些時候,就麻煩姐姐啦。”


    婢女掩唇輕笑:“哪裏的話。姑娘可要吃些什麽?有想玩的東西嗎?”


    剛問完,才反應過來,這位姑娘耳目不明。懊惱地一拍腦袋,趕緊在謝重姒掌心寫字。


    謝重姒竟能隱約聽到她說的,連猜帶蒙,不等她寫完,就道:“還是清粥小食吧。有棋盤的話,帶一副過來。”


    “好。”婢女點頭,正準備離去。


    謝重姒忽然叫住了她,拿起手邊的玉佩,問道:“這佩飾,是你們誰掉的嗎?”


    從觸感來看,材質不錯,長耳短尾,應該是隻小兔子。


    清早醒來時,在她枕邊,和那金桔並排放著。


    婢女捧起端詳,線條細膩柔軟,那是隻軟萌的白兔,惟妙惟肖。背部刻了株嬌豔盛開的牡丹,落款“爾玉”。


    婢女想了想,寫道:“不是奴的。一會幫您問問,若都不是,就該是誰買給您的。”


    過了會,婢女端著吃食回來,給謝重姒布好,回道:“都不是。可需要幫您尋個掛繩墜著?”


    謝重姒很喜歡這個小佩飾,白玉兔子讓她想到了小黑,點了點頭,任由婢女用絲帶垂掛後,替她墜在腰間,然後道:“好看嘛?”


    婢女捂嘴笑著:“好看好看。”然後端起托盤離去。


    她可算知道那位公子為何這麽癡迷了,這麽嬌俏可愛的姑娘,誰都想捧在手心裏。


    整整一天,謝重姒都在屋裏沒出去。


    在棋盤前,布著棋子,實則分不清黑白,隻能同時在心裏下起盲棋。


    等到傍晚,黑白終分。


    她坐在窗前,敏銳感受到,眼前愈發明晰清澈。細碎聲響也逐漸傳入耳中。


    眨了眨眼,終於分清了火光和倒影,便踩著木屐,摸索著走到院裏。


    長日漸落,群星閃爍。長陽山莊靜謐安寧,隻餘涓涓流水聲。


    她聽到了。坐在池邊,感受著秋風和石磚上的落葉。溫泉池水滾燙,這一次,霧氣的仿若白紗,覆在她麵上,一層又一層。


    謝重姒自言自語:“差不多要好了。”


    忽然,背後婢女在喊她:“姑娘,別到處亂跑!沒點燈,院裏黑!”


    謝重姒有意開玩笑,扯開嗓子道:“啊——你說什麽——我完全聽不到!”


    她笑嘻嘻的,反正也不怕跌入熱水裏,摸索著站起身,就要往這邊走。


    可惜視力實在沒恢複正常,黑燈瞎火,一塊石子把她絆了個正著,水花四濺,來了場撒謊的現世報。


    “哎姑娘!!!”婢女急了,亂作一團。


    與此同時,長陽山莊前,宣玨徑直下馬入內。


    江州司慢他一步,去鐵匠店買點銅鐵和潤滑。沒和宣玨一塊。


    宣玨獨自走入,管事上來迎他,他眉眼依舊平和溫潤,輕聲問道:“她睡了嗎?”


    “姑娘今兒一天都未出去。”管事道,“在屋裏頭呢。睡沒睡不清楚。”


    宣玨向西側走去:“我去看看。”


    沿著木廊向裏屋走去,還未靠近,就聽到嘈雜的呼叫聲。他腳步一頓,接著快步向前,拉門入內,沒見著屋裏有人,都圍在院裏,登時眉心一跳。


    他再沒能維係那端持矜雅了。


    宣玨費勁全部力氣,才勉強沒跟著下去撈人添亂,恍惚間來到前世攬月池前,她被萬開駿逼得跳入池中時,他當時壓抑不住的惶恐愴然。


    旁邊的婢女也惶恐不安,生怕宣玨發怒,但好在這位神色雖冷,沒罵沒嗬斥他們,隻明顯壓了火氣,替姑娘換完衣服後,就讓他們退下。


    謝重姒解開了發髻,正在擦拭,有人從後接過長巾。


    以為是婢女,任由來人幫她。


    宣玨沉默地低頭,看她精致如畫的側臉,和隱沒在衣領裏的修長脖頸。有幾縷發黏在白皙的肌膚上,他一言不發地伸手撫開。


    他的手都是抖的,千真萬確覺得自己要瘋。


    這小業障卻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濕漉漉的發,安慰般道:“無事啦,水不冷。換身衣服就可以了。沒那麽嬌氣。”


    見身後沒吭聲,謝重姒“咦”了聲,道:“你說話了嗎?還是寫字吧,聽不大清。”


    房間點了燈,她隱約能看到光亮閃爍。


    兩道人影打在紙糊的橫紋拉門上,交織纏繞。


    忽然,謝重姒瞳孔微縮。


    背後有人說了句話,聲音隔著雲端傳來,熟悉陌生,遙遠得仿若前世今生。


    他在說:“……重重,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姒(雙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雕弦暮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雕弦暮偶並收藏重姒(雙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