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未曾放置明麵。”宣玨煮好茶,給宣瓊斟了一盞,又給宣琮遞了一碗,“隻在收題時隱晦提了三句,不過張大人的確能看出來,許是心裏不太爽快。”


    宣琮將茶碗一放,怒道:“廢話,我看不出來?我是問你,想什麽呢?!”


    宣玨“唔”了聲,輕聲道:“江平對奪魁躊躇滿誌,我不想同他爭執,避其鋒芒。再者,進士前三便能直入翰林院,夠用了。”


    宣琮:“還有呢?”


    兄長明察秋毫,宣玨抿了口淡茶,無奈地放下茶盞,不敢隱瞞:“張大人應是想將我掛在十名開外,能登一甲,想必陛下最終定奪時,有所插手——”


    宣琮打斷:“確實是陛下親口點你做探花的。”


    否則他也不必擔憂到底出了什麽差錯,急匆匆地托人謄所有考卷。


    宣玨意料之中,不輕不重地應道:“給陛下遞個投名狀罷。”


    宣琮冷冷吐出兩個字:“有病。”


    宣瓊在一旁,托著瓷盞,咳出了花兒。


    宣琮不得已,改口:“有病……就少瞎操心。”


    宣玨隻是無奈:“嗯,謝兄長提點,不瞎想了。”


    他抬指輕按眉心,道:“長姐尋來的藥方很管用,近幾日睡得安穩。不知是何處得來的?”


    宣瓊溫聲笑道:“同濟堂那頭來了醫術精湛的新醫,喬郎帶我去看過,找調理身子的方子,我順便也替你求了副安眠凝神的藥方。”


    宣瓊嘴裏的喬郎,是新婚不久的夫婿,待她很好,知她體弱,四處尋醫求治。


    宣玨了然,問:“那位金大夫嗎?聽說他性灑脫,不喜達官貴族,隻為平民問診。我還想去再求幾個方子,想來是排不上號了。”


    前世他登基之後,魘魔難安,禦醫換了一大把,也無人能開出這種對症的方子。


    “讓你姐夫帶你去。”宣瓊難得回府探親,心情好得也像這陽春三月,“他和金大夫打過交道,關係不錯。”


    宣玨頷首謝過。


    他剛登科,有一連串的瑣碎授職,因宣瓊撥冗回府,他才抽空回來一聚。


    又坐了會兒,匆匆告辭離去。


    仿製江南水榭的小院裏,隻剩了宣瓊和宣琮二人。


    宣瓊眉眼裏透出擔憂,輕聲問道:“阿玨的失眠,愈發嚴重了麽?”


    “殿試前一天,一晚沒歇。”宣琮嗤了聲,“要不是知道他斤兩,我還以為他是緊張到睡不著!”


    宣瓊皺著眉道:“他以前也不這樣啊……是不是江南一趟,落了什麽心結呀?”


    “誰知道。他又不說,悶葫蘆似的。”宣琮沒好氣地道,“還算計起帝王來了,可勁折騰吧,折騰得掉了腦袋就舒坦了。”


    “好啦,童言無忌,呸幾下。他想做什麽由他。不出格不害人,就讓他隨心隨意嘛。”宣瓊眼波柔和,“再說了,這種輕狂勁兒,別人家還學不來呢。你當年也是高中探花,阿玨也是,多好。”


    宣琮:“……”


    不,他是隻能考中探花。


    這臭小子是故意跌至探花。


    水分不一樣。


    宣琮頭大,被長姐逼得“呸”了幾聲,聽他姐溫溫柔柔地許願:“一門雙探花,宣府的門檻定會被望都媒婆踏破,到時候,絕對能有兩位特別合我眼緣的弟媳。”


    宣琮默默閉嘴:“…………”


    宣玨也不知長姐已憧憬起他的婚事來,和其餘忙得焦頭爛額的進士同僚,交談問禮,但也並未深交。


    自翰林院出後,天街落了小雨,春雨如酥,不冷也不大,柔如輕撫。


    宣玨懶得打傘,忽聽得馬蹄由遠及近,回頭一看,戚文瀾騎在高頭大馬上,對他擠眉弄眼道:“早啊,探花郎。”


    若非天空昏沉,此時應是正午中日,不早了。


    宣玨攏袖靜立,猜到戚文瀾是心情不錯,來耍人來瘋的,便笑問:“小賺幾何?”


    “我算算啊。”戚文瀾假模假樣地掐指虛算,“三萬兩吧,夠近兩年的軍旅花銷了。”


    他興衝衝地跳下馬,道:“你也就萬開駿的位次預料錯了,別的一模一樣。”


    宣玨語氣淡了幾分:“萬閣老糊塗。”


    戚文瀾對朝堂彎彎繞繞頭疼,一揮手:“走著,兄弟請你喝酒?”


    “不了,改日。”宣玨道,“長姐歸府探親,今兒回家用膳。”


    戚文瀾隻能放人:“哦好的。你的那份我過幾天送去你家啊!害,雖然我是淨得三萬兩不錯,但其中八千都是謝重姒的私房錢,還怪不好意思的。”


    宣玨猛地頓住腳步,抬眸輕道:“嗯?什麽?”


    “她也投注了唄,但不跟著我走。”戚文瀾明顯在幸災樂禍,“我都說了兩三遍,跟我押你探花,她非不幹,要押你第一。啪,就很快啊,咕咚一聲——錢沒了。”


    宣玨沒說話,複又垂下眸,眸光微動,不知在想什麽。


    戚文瀾繼續自顧自地道:“不過我姐提醒我,去謝一下她,說殿下是看我說要充軍餉,故意讓著我的。你說,這八千兩,我是不是該還回去啊?”


    “……”宣玨麵無表情,“收著吧。”


    戚文瀾尚在猶豫,宣玨語氣冷淡地建議:“殿下若未提及要回,就是賞給你的。”


    戚文瀾一想也是,有錢不收是傻子,反正謝重姒財大氣粗。


    多了筆本想歸還的錢財,戚文瀾歡欣鼓舞的縱馬離開了。


    留下宣玨被他攪得頭疼煩躁,隔了很久,才緩慢地歎了口氣。


    文瀾去年多在東境,挨個山頭轉悠圈,將匪賊嚇得退避三舍後,還截胡過幾批東燕的密探,也算忙得不可開交。


    沒和自己聚過幾次,聚時也沒提過她。


    今日猝不及防提到爾玉——


    宣玨有點沒回過神。


    想這一年半以來,也聽過她名號許多次。


    爾玉殿下,牡丹之色,文人墨客也好,黎庶百姓也罷,都是口耳相傳的道聽途說。


    他再聽這轉過不知多少遍的消息,也能當個虛名,過眼雲煙。


    那隻是冰冷而高高在上的皇女,又不是真的她。


    但從戚文瀾嘴裏,是截然不同的。


    鮮活明媚,皎然如春。


    甚至能想象她彎眸一笑,狡黠靈動。


    一時悶得他喘不過氣來。


    和家人用過午膳,宣玨在書房待了一下午。


    筆上牡丹成型,栩栩如生,遊曳開燦爛春色。


    一畫作畢,簡單懸掛,待墨汁幹凝。


    院中書房是他的,吩咐了無需打掃,也沒仆人會亂闖,宣玨見顏料漸少,快要用完,便掩了門,去畫坊采購一二。


    鳥鳴清幽,竹葉簌簌。


    宣玨走後不久,宣瓊提著個小食盒,裝著她剛燉的藥蠱,來送給三弟,順便想和他說下,喬郎答應帶他拜訪那位金大夫了。


    宣瓊探了探頭,沒在屋裏找到人,好奇地問仆人道:“三少爺呢?”


    “這個時辰,許在書房裏頭,不讓人打擾。”仆人了解宣玨的怪癖,“大小姐,您在外扣門就行,別進去。”


    宣瓊用帕子捂著嘴,咳了聲,又笑道:“不進去不進去,送完吃的就走。那我過去找他。”


    她轉過回廊,來到幾排綠竹掩映的書房,輕輕敲門:“阿玨,姊姊給你送蠱湯。”


    她敲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不由心裏一個咯噔。


    阿玨近況不是特別好,她也清楚,急得不行……最怕的就是他心悸昏厥,可別一個精神不濟,睡過去了。


    宣瓊又敲了敲門:“在嗎?我進去了?”


    門沒鎖,宣瓊心裏告了聲“抱歉”,就直接推門而入。


    布局簡單精雅,迎門不過一株牡丹,一幅錦繡山水字畫。


    宣瓊又喚了聲,還是焦急,猶豫了下,繞過屏風,走入室內。


    卻倏然頓住腳步。


    斜陽映入書房內室,竹影搖曳於地中壁上。整個內室靜謐幽微,墨香縈繞。


    阿玨素來喜清淡,布局典雅簡易,宣瓊以為裏頭也最多就是案台書架,再多幾幅點綴的字畫。


    但她卻看到了滿室畫卷。


    宣瓊下意識捂住嘴,雙目也不可置信地瞪大。


    ……牡丹,都是牡丹。


    素筆白描的,點染勾線的,色彩鮮明的。


    花團簇擁的,簡單遠綴的,潑墨添雅的。


    鮮紅濃烈的,雅致素白的,澄澈明黃的。


    像是世間能有的,他都畫了個遍。


    放眼望去,牆上、壁上、架上都掛的是卷軸,一幅接著一幅,錯花人眼。


    甚至書案上壘的那堆收起的畫卷,裏頭內容估計也八九不離十,都會是千嬌百豔的牡丹。


    這、這都是些什麽啊……!


    ……阿玨魔怔了不成?


    宣瓊掃了眼內室,也沒看到人影,她有些不安,皺起眉來。


    要不是臭小子是個愛講究的,地上沒準也都得鋪滿。


    她沒動任何東西,吸了口氣,轉身打算離去,猝不及防和屏風上的一幅長卷對視。


    瞳孔微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姒(雙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雕弦暮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雕弦暮偶並收藏重姒(雙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