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將掌心蟬遞了過去,那蟬羽翅撲閃,不輕不重,剛好落在展佩衣袖上。


    說完,謝重姒就擺了擺手,道:“望都風光不錯,可多覽曆一番——”


    這是片小樹林,離宴席不遠,但也有蔥蘢掩映,草木清幽。


    謝重姒還沒踏幾步,就感覺不對,旁邊有人。


    不過,那人似乎也沒想隱藏,從樹影下走了出來,著寶藍官服,束紫玉金冠,臉上溫溫和和,眼底卻沒甚表情。


    謝重姒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身後,展佩也走了過來,行了個禮道:“宣大人。”


    第79章 得哄   大概還是一點修羅場=w=


    宣玨站在明暗交接處, 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罕見地沒有搭理別人的問禮。


    他留下展佩,一是為了試探爾玉;二是……


    他對展佩有點微末的放心。


    上一世, 禦書房內, 這位義正言辭不是假的。


    後來和爾玉碰過幾次麵,明麵暗裏都是厭惡,甚至說過:“濃豔不端,狐媚禍國。行事顛倒,隨心所欲。”


    可見並不喜歡她張揚的作風。


    但是現下,展佩竟似對爾玉興趣不小。


    陰溝裏翻了船, 宣玨心道:流年不利。


    他淡淡開口:“殿下。臣有要事稟告,見您離宴, 便跟了過來。沒想到世子也在, 就沒有打擾——世子爺還有事兒麽?”


    長平侯府從不站隊, 誰當皇帝侯府都萬年長青。


    聞言,展佩也隻以為是朝堂之事,心底把宣家劃歸到了百越王一脈,很識趣地道:“無事了。多謝殿下贈蟬, 那我先回宴席上了。”


    謝重姒要給這位世子爺跪了,萬分後悔隨手拋了個小玩意給他。


    等展佩回走後,她覷宣玨臉色——宣玨麵色如常, 隻放輕了音道:“近來有秦家和漓江其餘的家族接觸我, 贈禮送賄的不少。這是名錄。不過也沒甚好看的, 畢竟漓江諸族,手都不幹淨。”


    林間有風,謝重姒沒聽清,上前一步道:“嗯?你再說遍。”


    宣玨便又重複了一遍, 末尾道:“禮我挑揀著收了部分,隻留了一對耳飾,其餘的送至百越,讓你皇兄折算成錢物,賑民安災了。”


    謝重姒:“那再好不過……這是什麽?”


    她隻感覺耳尖一涼,宣玨抬起右手,在她左右耳劃過。伸手撫過,是尚在晃動的耳墜,被戴在了耳垂上。


    “留的那對耳飾。”宣玨看著這分外適合她的絳紅寶石,“回你上次的串珠手鏈。”


    謝重姒心說這哪跟哪啊,又不需要他回贈,手裏忽然被人遞了張硬殼薄紙,她反應過來。


    回的是她當時深意,宣玨是在說,他已經開始緊鑼密鼓籌謀策劃了。


    她晃了晃腦袋,不由地笑了:“好看嗎?好看的話,我這幾天祭祀就戴著。”


    “……好看。”宣玨說道,忽然微微俯下身,在她耳邊道,“殿下,我也想要蟬。”


    清幽的檀香縈繞裏,謝重姒一僵——宣玨竟然叼了耳墜上的紅石,不輕不重地扯了一下。


    謝重姒登時耳垂發麻,無奈道:“這個季節,哪還有蟬呀?摘到那枚晚蟬都是湊巧……”


    宣玨鬆開耳墜,卻仍舊不依不饒:“不行麽?”


    甭管是刻意還是真的,謝重姒拿他這種委屈的輕音沒轍,正準備說什麽,宣玨卻仿佛看到了什麽般,眯了眯眸,然後長睫低垂,幹脆俯首在她脖頸間,悶聲道:“要是實在找不到就算了,等明年吧。”


    “哎——明年太久了。要不這樣。”謝重姒想了想,“我給你刻個玉蟬?不過先說好了,我手工活計很爛。別抱太大期望。”


    她背對著來路,沒看到去而複返的展佩。


    祭祀人多眼雜,機密要聞,也不會談太久,最多遞個文書。


    展佩本就掐算時間,琢磨倆人差不多談完了,又朝這邊漫步過來,卻看到那藍袍玉冠的青年侍郎,將公主虛虛圈在懷裏。


    看他的眼神冷淡如冰,但垂眼時分,和懷中人低聲耳語時,倒是顯得挺溫和無害的。


    見展佩呆立,宣玨再次抬眸望去,唇角緊抿,沒開口,神情不言而喻:滾。


    試探來試探去,純粹是給他自個兒添堵。


    展佩震驚過後,心道:我還真就不走了。


    他本就是拿身虛體弱賣慘,自然能看出,宣玨也是刻意示弱賣委屈——


    都是千年狐狸,擱這玩什麽聊齋。


    那邊,謝重姒見宣玨沒反應,又道:“你要不要呀?不要的話我正好……”


    “偷個懶”三字還沒出,宣玨:“好。”


    他收回目光,直起身,甚至刻意後退幾步,和謝重姒拉開距離,好整以暇地又和她談了幾句,才道:“殿下,展世子過來了。”


    謝重姒“咦”道:“去而複返,是還有什麽事兒麽?”


    宣玨淡道:“長平侯世子擅音律,沒準是想和您談論一番。”


    謝重姒:“…………”


    她捏了捏指尖薄紙,道:“離玉,你按照自個安排來就行,不用事無巨細告訴我的,我信你。廣後宮地勢複雜,世子可能是找不到路了,帶他一起往回走罷。”


    說著,她轉過身,果然見到疏月下,像是剛到的展佩,不動聲色地和他問聲,邊閑談邊往林間外走,頗有些心情不寧。


    她忽然想起來,當年展佩是如何說她的了。


    原來那日進諫的,就是這位侯爺。


    謝重姒心神恍惚,自然沒注意到身側兩人凝滯的氣氛,隨嘴插科打諢了幾句,見宮宴也散去,就指路道:“居所在後,朝官左,侯爵右,你們莫走錯路了,實在不清楚,找個宮人問問。”


    說罷就離去了。


    留下展佩,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眼:“我一直聽說,宣家四麵不沾來著。”


    宣玨淡淡掃了他眼,不想搭理,有禮有節地道:“擇賢而從。”


    “嗯?百越王不是被陛下責罰貶斥了嗎?”展佩眨巴眨巴眼,像是好奇地道,“原來在宣大人眼裏,評價這般高。本世子都有些感興趣了呢。”


    宣玨正準備離開,腳步一頓,但也沒拿小崽子的挑釁當回事,隻說道:“侯夫人不喜太鬧騰的兒媳吧?”


    展佩臉色微微一變。


    宣玨又道:“長平侯府,雖萬年長青,但也沒有實權。侯爺心急,聽說為此不惜求了殿下畫像?不過,他們二老是怎麽覺得殿下溫順良善好拿捏的,嗯?”


    展佩臉色徹底變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宣玨,下意識後退一步。


    宣玨看了眼這位前世幫了他不少的臣子,語氣還是放軟了幾分,溫聲勸道:“世子,開國初始,長平侯爺不準後人入仕,是怕權利過盛。你若真有心,沒必要循這舊令的,想做什麽去做便行了。蒼生百姓,大齊廣渺,哪裏都能獻計出力的。”


    說完,也頷首示意,先回居所了。


    獨留展佩緩了好久,才緩過神來,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


    不可能爭得過他。


    不過,就算那位殿下有點吸引他,更多的其實也是爹娘耳提麵命,展佩分外想得開。


    回居所吹了首格外歡脫討喜的笛調,昭告他放棄,惹得夜鳥都跟著嚎。


    謝重姒是因著那句“擅音律”,想起了前世太極殿內,冷言直述的人……應是展佩。


    那是戚文瀾回京,在太極殿述職後不久。


    她偷聽過牆角,知道這次吵得凶,但心裏忐忑不知吵成了什麽模樣,隔幾日,找個借口去了禦書房。


    宣玨在批閱奏折,任由她到處亂看。


    禦桌上的筆架玉盞,都換了個幹淨。但好歹沒兵戈痕跡。


    謝重姒稍微放心,冬困上來,懶得回宮,就在側殿屏風後的軟塌上眯了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側屏後,有人麵聖。


    先是談論了會兒音律風雅,像是和宣玨頗為談得來。


    之後又提到戚文瀾,說不是不可用人替他,畢竟虎將雖少,大齊也能挑的出來。


    再之後……不知道怎麽轉到了她身上。


    展佩如今尚有幾分稚嫩的聲音,和當初冷漠的聲音重合。


    冬日的禦書房內,平低的斜陽光芒清冷,灑進方才又多添了三四盆爐火的室內。


    “因一己之私,藏‘逆臣’之子,是為顛倒;臣民無罪,而扣謀反,是為不仁;以愛私蠱惑,亂朝綱社稷,是為禍國。於情於理,當死。”展佩撩衣擺,跪了下去,“陛下,如果你真的為江山社稷著想的話——請誅殺前朝餘孽。”


    宣玨隻是一掀眼皮,淡道:“前朝餘孽?長平侯,你這稱號,未記錯的話,不也是前朝太|祖禦賜加封,綿延百年至今的嗎?”


    “這不一樣。”展佩俯身長拜,“您明知殺她,氏族怨念漸小,不至於起兵。就算有齷齪,也能緩和打壓下去。”


    宣玨任由他跪了半時辰,才不鹹不淡地道:“又不是沒別的法子。”


    展佩:“這是最簡便的法子!”


    宣玨輕輕笑了聲:“夠了。侯爺,你當朕為何還苦撐著——就是為了江山社稷,百民黎庶。放心,會把霍亂平定,氏族削弱,南北患災賑濟的。唔,還有東燕。”


    提起東燕新皇,宣玨眼中冷了幾分:“時輕照窮凶極惡,得打得他服,才幾年不敢進犯。”


    宣玨眉眼染上倦怠:“忙完這些,這天下,我懶得管了。”


    展佩大駭,察覺到他話中深意,欲言又止,就又聽到宣玨本就輕的聲音,更壓低了幾分:“小點兒聲,她在睡。”


    謝重姒早就醒了。後麵的話其實沒太聽清,也沒聽入耳。


    她滿腦子都是展佩最開始那些控訴——


    顛倒不仁、霍亂超綱。


    罪應當誅。


    何止這些。


    她想,還有不孝不悌不友。


    她躺在軟塌上,死死攥緊身上錦被,又開始發冷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了過來,似是見她還在睡,探了探她頸間溫度,囑咐宮人再添盆火爐來,溫柔地拂開她額角碎發。猶豫片刻,還是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了個一觸即分的吻,蜻蜓點水般繾綣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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