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在和文武朝官談話,隨家人同來,未著官服,隻是簡單青衣,在月色下朝她遙遙一笑,清風月朗。


    謝重姒心跳快了一瞬,心想:昨兒不該放過他。


    不過她也沒膽色想到底是誰放過誰,就著美色下酒菜,等宴席結束,又要百無聊賴地去處理事務。


    一連幾天都有些無精打采,被瑣碎繁雜的事務折騰地喘不過氣來。


    這天,她正就著秋光,在院裏翻看亂七八糟的軍政地圖,心中琢磨戚家該在那裏落腳插手比較好。


    忽然聽到有青鸞振翅的聲兒,她接過鸞鳥,打開信箋。


    這次信箋很長,有密密麻麻的江家勢力分布。


    也有她皇兄即將歸來的打算。


    在最後,宣玨簡明扼要:“戚老將軍受伏,危急。許是東燕作祟。陛下恐扣留顧九冰。殿下萬切小心留神。”


    謝重姒一驚,陡然抬頭,看向戚貴妃的宮闈。


    沒記錯的話,戚文瀾和戚老夫人,今兒剛去她宮裏會麵談心。


    他們……知道嗎?


    第101章 老將   夜不歸宿被兄長凶=w=(bus……


    戚老將軍年近七十, 兵卒起家,早年十三戰未嚐敗績。


    於南寇圍掃中結識時為五皇子的謝策道,對這個小他二十的後生欣賞敬重, 在三子奪嫡之中果斷站在了謝策道一方。


    當時戚軍已有數十萬, 行蹤遍及大齊邊疆闊土,而今戚軍更盛,全然壓過其餘各係的軍政旁支。


    前世戚文瀾上躥下跳地剿匪,視他人眼色為無物,全賴著他少爺家出身,背後有一整支戚家軍。


    而老將軍德高望重, 是震著天南地北宵小的鎮妖石。若他出了事……


    恐生波折。


    宣玨抬眸看向遠處陰沉昏暗的天色,說道:“成嶺養的信鴿也隻比驛站快上半天, 想必明日此時, 天金闕內要炸開鍋。”


    他語焉不詳地和爾玉提了句“危急”, 實況卻是必死無疑。


    刀箭傷對於年輕人來說傷筋動骨,對於老者來說不啻於催命符。


    宣琮也在逐字逐句閱覽密報,隨口說道:“你和戚家那小子交情甚篤,但也少出點手。大齊軍隊朝堂分得略開, 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話裏話外,已是把戚老將軍身死視作板上釘釘之事,見宣玨不語, 宣琮“哈”了聲道:“看開點, 將軍死疆場, 何況老將軍曆經百戰,身上暗傷不計其數,也活不過古稀。他又不肯退居二線頤養天年,算求仁得仁了。”


    宣玨淡淡否定他:“兄長, 以戚老將軍的地位和年歲,隻會隱居幕後指揮協調,不會年少時般真槍實刀上戰場——他是在蒼嵐山脈下視察民田時,被突竄而入的東燕軍所傷。你不覺得怪異嗎?東燕軍勢必埋伏許久,蓄勢待發。那又是誰把老將軍的行蹤廣而告之……到了東燕呢?”


    宣琮背上一涼,他看文慢,還未讀完,加快閱覽速度,終於看到最後一行寥寥數語:


    戚曉明於蒼嵐山被伏擊。


    蒼嵐山與東燕接壤,但有水流澆灌,溝渠也早就修建使用,是再好不過的居民之所。


    宣玨:“更何況老將軍本就不守東境,是去給文瀾換手整治,幫他梳理人脈的。”


    好讓他更如魚得水,不再左支右絀。為此中秋家宴都沒來得及趕回家一趟。


    戚文瀾絕對會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即便追根溯源,他根本無錯。


    錯的是敵襲軍隊,或許存在的內奸細作。


    宣琮沉默。


    宣玨說道:“於情於理,他若有求,我都不能坐視不管。”


    宣玨幹脆默認,擺手道:“把宣家摘得幹淨點就行。阿姐有孕了,當不起折騰。”


    宣瓊娘胎裏帶出來的身虛體弱,少時跑兩步都氣喘籲籲,好幾回險些命喪黃泉。家裏看顧得仔細,隔三差五就要請郎中問診。或是覺得她不好生養,剛結下的婚事告吹過好幾次,直到近年才和喬家成婚。


    夫家也不急,任由她調養生息,沒料到七月末探脈時被告之有喜,兩家頓時都喜上眉梢。


    差點沒把宣瓊捧起來,生怕她磕著碰著、遇到遭心事兒。


    “嗯。”宣玨自然有數。


    光線逐漸暗淡,仆人輕手輕腳燃上晚燈。


    忽然,宣琮想到了什麽,狀似平常地問了句:“中秋前那日晚上,你一宿未歸,哪去了?最後還是個小宮女跑來告知你有事不回。那宮女你的人手?”


    宣玨麵色如常:“對,我的人手。”


    宣琮:“嘁——少來。我留她問了幾句話,答得驢頭不對馬嘴。就是哪個宮裏的宮人跑腿吧?”


    他將密報一折沾著燈焚燒,明察秋毫地問道:“哪個宮的?未央宮?”


    宣玨:“……”


    宣琮仿佛要把不知廉恥寫在腦門上懟他,涼涼地道:“我瞅著那個時辰點不早了,在人家那歇了一晚上啊?”


    宣玨:“…………”


    宣琮好奇了:“你是打地鋪,睡榻上,還是歇床上?”


    宣玨:“……兄長!”


    宣琮見他沒否認——就是承認。


    承認地還頗坦坦蕩蕩,嘴裏沒說話,但眼眨都不眨,甚至都沒不好意思避開他目光。


    宣琮氣得撅蹄子,千真萬確想揍胡作非為的臭小子一頓,更挖苦的話到嘴邊,到底咽了下去,翻了個白眼,道:“你可著勁胡來吧。就算是她下令要你留宿,你也不能答應啊!不是,株連九族的事你怎麽做起來這麽習以為常這麽熟練的???夜不歸宿就算了,半大不小的人了,隨意去哪個地兒耍樂子也沒人攔你不是?但、但你外臣夜宿天金闕是上趕著被砍頭嗎?!要是被人瞧見怎麽著?要是宮人嘴瓢說出去了怎樣?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吧?真鬧到陛下那兒,我看你怎麽收場!到時候我可不撈你!”


    賜婚聖旨被宣玨帶了回來,就在書房隔間的架子上妥善收好。距離宣琮氣急敗壞的後腦勺不過半丈。


    宣玨欲言又止,莫名覺得這場景荒謬詭異,神色古怪地看了兄長半晌,終是歎氣服軟:“曉得了,會小心行事的。”


    宣琮指指點點:“你最好是!”


    他了解幼弟品性,倒不怕他真做那以下犯上的出格之舉,但到底心裏犯怵,拿不準那第一次見麵就捉到她在爬樹折花的帝姬行事,轉念又看到宣玨渾不在意,又是被氣到腦殼疼。


    眼不見心靜地擺擺手道:“滾滾滾!”


    管你是自願的還是半推半就被逼著留下的,關他屁事!


    宣玨從善如流地不惹他兄長的眼走開了。


    與此同時的東境邊關,蒼藍山脈高聳入雲。遙遙可見漸暗天色下,千丈之巔不化的積雪。


    積雪蜿蜒流下,匯聚成河,滋潤一方水土,流經城闕和村落。


    清可見底的溪流旁,親兵打了一瓢水準備熬藥,腳步匆忙,擔憂主帥安危。


    不久後藥已煎製完備,親兵不假人手地捧藥入帥府。血腥味撲鼻的房間裏站滿了烏壓壓的一堆人,有鎧甲未褪的戰士,也有書生模樣的軍師,還有文縐縐的官員。


    三五個郎中被擠在床榻邊上,頂著眾人目光,焦慮無奈地搖頭道:“老將軍今夜肯定是醒不了的。諸位請回吧。等戚將軍醒來,再告知大家。”


    聞言,或誠懇焦慮、或心懷鬼胎的滿屋子官員將士,麵上都憂心忡忡地退出屋去。


    這夜風聲嘈雜,旌旗都被秋末狂風撕扯地獵獵不休。


    老將軍後半夜才強撐著眼醒來。


    戚文瀾見不得他“墨林”的字,一聽就腦殼疼。偏生他爹喜歡叫喚這書香味撲鼻的字,朝他叫喚還不算,對旁人稱呼一律為墨林,搞得邊防諸將偶爾都不知道他名字。


    果然,老將軍開口第一句話是:“墨林來的話把我叫醒。”


    旁邊守著的人慌忙應是。


    而說完這句話,戚老將軍又陷入了昏迷。


    第102章 暗湧(增補)   重重,等你皇兄回來,便……


    東境情報傳入望都恰逢白露。


    太極殿的燈亮了一宿。


    翌日, 戚文瀾才從禦書房出來,這是他第一次沒在一堆老頭子裏朝聖,竟也被他穩住了八風不動的表象。有禮有節地告退後, 又同這些朝廷肱骨們作別。


    難得把那身虛情假意的皮, 披得如假包換。


    但也不知是熬了通宵,還是別的原因,他雙目通紅,怔怔地站定了會,僵著臉向戚貴妃的寢宮走去。


    戚貴妃同樣驚疑不定,更為敏銳地捕捉到洶湧暗流, 滔滔不絕成片襲來。


    再者她比戚文瀾年長多歲,看到他抿唇倔強地緊繃情緒, 歎了口氣, 道:“早和你說什麽來著?別從軍別打仗, 不是玩鬧過家家的。看,爹什麽下場?你走到這步路,再想回頭已是癡人說夢。因著你胡鬧,他也沒培養直係接班人, 事發突然,隻能由你接擔子了。你……”


    戚貴妃頓了頓,無奈地道:“哭什麽哭, 多大人了?再翻過年, 都二十一了, 還在這給我哭鼻子?文瀾,尋常人家在你這個年紀,都為父為母了,你還不是仗著自個在家最小, 從小胡作非為?現在吃到苦頭了吧。”


    戚文瀾惡狠狠地抹了把臉,道:“沒。姐,我沒後悔。”


    戚貴妃愣了愣。


    戚文瀾道:“但我怕爹真的……熬不過來。”


    戚貴妃倒想得開:“老爺子這個歲數算高齡啊,鄉野人家,貧窮百姓,恐怕都活不到他一半。更何況他戎馬一生,位極人臣,早就賺夠本了,死也是喜喪,哭著個臉作甚?他身上暗傷多少,回京都捂著怕娘心疼,活著未必比死了舒坦。”


    這種勸告對戚文瀾來說不痛不癢。他也不是來討安慰的,沉聲說道:“我和陛下說了,下午就去瀾城,他也應了。顏從霍和我一道,可能會在邊境繼續待一陣子。若爹真的……我也暫時回不來。”


    戚貴妃怔了怔。就看到弟弟俯身抱了她一下,然後逆著光離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極易讓少年心性的頑童成人。


    同樣的七尺身量,仿若瞬間拉長挺拔到可堪承受命運重負。


    戚文瀾離京時,望都楓葉飄落。


    謝重姒召集一群太子一脈的門客秉燭夜談,末了疲倦地道:“行了,顧九冰嘴裏就沒一句真話。他說是燕皇為了對付他,不惜撕毀邦交窮兵黷武,誆騙說辭,您等也當真相信?莫不是夜深了,諸位大人頭暈眼花需要醒個盹?阿決,上茶!”


    昔日太子府的婢女立刻端來濃茶。


    在座門客如坐針氈,不敢直視這位偶爾喜怒無常的嫡公主,終於還是溫遠老好人般和著稀泥。


    溫遠跟隨嫡係一脈最為年久,算是看著兄妹二人長大,再加上忠心耿耿,漓江動亂他出精費力不少,謝重姒也敬他三分,由著他道:“殿下莫急。這事東燕總得給我們說法,早晚之事。大齊如今尚算安定,除卻西北紛亂將盡,中原由東都是風調雨順了至少十餘年。而燕國呢?南北交戰、東西撕裂,剛籠統一體自顧不暇呢,哪有精氣神來作祟搗亂。毛毛雨的可能性更大。”


    “若是他真有那野心呢?”謝重姒意味不明地道,她端過侍女捧過的濃茶,又覺味衝,喝了一口就擱到一邊,“耽誤時機,諸位是不是要以死謝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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