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得出,明娟是在找事。否則上香供燈的人那麽多,溫疏眉去便也去了,旁人不會在意,督主也未必會知道。


    可現下,明娟將事情捅了出來。不僅捅了出來,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這就相當於闔府都知道了,


    她非得說點什麽不可。


    息玫抿唇,沉吟半晌:“安家兄弟的事,我們也隻是聽了些坊間傳言罷了。與督主究竟有無關係,我們誰也不知道。”


    明娟神情一震:“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外頭的事,我們內宅的人還是不摻和的好。”息玫說著,將茶盞擱下,朝溫疏眉道,“我是掌管後宅的人,溫姑娘是後宅的人,安家的事卻不是後宅的事。不知自己該不該插手,就勞溫姑娘先去書房那邊候著吧,待得督主回來,咱們再說。”


    溫疏眉頷首,福了一福:“諾。”


    這位息玫還是有些本事的。她既不說不管,也不肯得罪人。


    讓她去書房等著,落在明娟眼裏是讓她等發落,可又沒讓她吃著虧。待得謝無回來,不論怎麽想,誰也怪不到息玫頭上。


    溫疏眉無心多理會明娟,就徑自折回前宅,進了書房所在的院子。


    書房裏緊要的東西多,如無謝無吩咐,旁人皆不得入內,她便隻得立在院子裏等。


    這一等,就是好幾個時辰。饒是身上穿得厚實,站得久了也涼颼颼的。


    臨近傍晚的時候,蘇蘅兒尋來了一趟,臉色不佳,小聲告訴她:“一會兒督主回來,你可要想好怎麽回話——明娟一直在府門口等著呢,明擺著要先聲奪人!”


    說到此處,蘇蘅兒咬了咬牙:“她何苦這樣針對你?莫不是瘋了?”


    繼而又道:“要我說,你就死咬著不認好了。什麽安家兄弟?你就說你是去給你爹娘祝禱去了!反正廟裏的香客那麽多,督主事又忙,未必有閑心追查這些雞毛蒜皮!”


    “我想想看。”溫疏眉眼簾低垂,略作思量,首先就打消了這“死咬著不認”的辦法。


    明娟敢拿這個找茬,自是要將“罪證”抓足,哪會由她不認就不認了?


    況且,便是沒有明娟,也還有阿井呢。


    阿井不是明娟的人,但也不是她的人,隻為謝無辦事。


    她若有心這樣誆騙謝無,讓阿井捅出來,就更說不清了。


    蘇蘅兒輕歎一聲:“你好好想想怎麽辦……”


    “多謝。”溫疏眉輕聲。


    蘇蘅兒擔憂的望著她:“那我先……我先走了。”


    “嗯。”她點點頭。蘇蘅兒不再多留,這便離了書房。


    溫疏眉安安靜靜地繼續靜等下去,等到暮色四合,又至月明星稀,才終於聽到外麵有了響動。


    除卻靴子踏過薄雪的腳步聲,就是明娟的聲音,絮絮地說了許多,她不太聽得清,但想來該是在告她的狀。


    不多時,踏雪聲在院門處一定。


    謝無抬眸,看向月色下靜立的身影。


    她被淡藍提花緞的夾棉鬥篷籠罩著,一道背影孤零零地立在那兒,看不出情緒。


    他提步再往前走,行至她身邊,便見她緊抿了薄唇。


    她怕他。


    他繞到她身前:“怎麽回事?”


    “我……”她如鯁在喉。


    她反複思量了一下午,思索如何應對得宜。但在他站在麵前的這一刻她才忽而意識到,她是做不到不怕他的。


    謝無的臉色陰沉到極致。


    “小眉。”他輕笑,帶著幾分難辨的自嘲,“你想做的事,我哪次沒有應你,你就非要這樣瞞我?”


    溫疏眉一滯,他轉身走向屋裏:“進來。”


    她趕忙跟上,明娟帶著一臉得色識趣地留在了院子裏。


    經過外屋,謝無足下沒停,徑直拐進了內室,溫疏眉隨進去,繞過影壁,便見他已拉開了牆邊矮櫃的抽屜。


    放戒尺的那方抽屜。


    她雙手不自覺地緊攥起來,背到身後,躲著他。心裏一陣陣亂著,身上打顫:“我……我沒有事瞞你!”


    他扭過頭來看她。


    屋裏沒燃燈,愈發顯得他臉色黑得可怕。溫疏眉向後打了個趔趄:“我……我真沒有!”


    接下來的話就急了起來,被她一股腦拋出:“我是晌午在酒樓才聽聞的安家兄弟的事,臨時決定去普眾寺敬香!你才……你才剛回來,怎的怪我瞞你!”


    謝無目光凝住:“當真?”


    “你若不信,去問阿井。”溫疏眉說著,揚起臉來。


    她小臉緊繃著,被窗紙透進來的淺淡月光映得蒼白,有股視死如歸的決絕:“我就是去給安家兄弟上香了,還供了燈。他們是我父親的門生,素來待我極好。你如是不高興,你……”


    她視線落下,落在他身前半開的抽屜上:“你打死我好了。”


    他的手伸進抽屜,她呼吸滯住,眼也不抬。


    很快,火光一亮。他原是將火折子摸了出來,信手燃明矮櫃上的油燈,攏上燈罩。又行至書案另一側,燃亮了另一盞燈。


    明亮的光火令溫疏眉心安了些,籲了口氣。謝無忽而神情一頓,大步流星地走向她。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但被他喝住:“別動。”


    她駐足,他伸出手,不理她的躲避,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頜。


    他眉宇皺起:“誰打的?”


    “什麽誰……”


    “臉。”他的目光凝在她側頰的指痕上,“誰打的。”


    “明娟……”她聲音輕顫,顫得發虛,“明娟打的。”


    謝無收了手:“孫旭。”


    並不太高的一聲喚,方才並不在院中的孫旭不知從何處進了院,推門而入:“督主。”


    他一睃窗外:“去,掌嘴五十。打完去取她的身契,發賣了。”


    “諾。”孫旭一揖,轉身便走。院中很快傳來響亮的耳光聲,伴著低低的嗚咽,一聲聲震進房來。


    溫疏眉周身輕栗起來,猶被他挑著下頜,眼睛卻不敢看他,死死盯住了地麵。


    謝無撇了下嘴:“我欺負欺負你也就算了,其他人敢欺負你,隻管打回去。”


    溫疏眉一時怔怔回不過神,謝無抬手,手指在她側頰上碰了碰:“還疼嗎?”


    她躲了一下:“有一點。”


    他便知曉了輕重,折回那矮櫃邊,找尋合適的藥膏。


    屋外,明娟終是哭喊了起來:“督主!溫氏……溫氏與您說了什麽!她不是什麽好東西!”


    溫疏眉漠然靜立。


    “督主,溫氏心裏根本就沒有您!”哭聲愈發地撕心裂肺,聽來有些慘烈,“我……我跟了您多少年!那個賤|人……”


    謝無找到了合適的藥膏,回到溫疏眉跟前。


    凝神聽了會兒外麵的哭罵,他忽而笑了:“罵得好難聽啊,要不交給你發落吧。”


    這個笑容,好生妖異。


    “不……不用。”溫疏眉搖一搖頭,“聽督主的。”


    他便也不多勸,手指沾上藥膏,輕抹在她傷處,邊抹邊問:“她動手的時候,阿井不在?”


    “在……”溫疏眉答了,怕他怪阿井,又道,“但事出突然,阿井也沒料到她會動手。後來她還要再動手,阿井就攔下來了。”


    他聽出她話裏為阿井陳情的意味,睇視著她:“你在想什麽?”


    溫疏眉低頭,心虛地躲了躲。他抹好了藥,蓋好盒子:“明日我從西廠挑兩個高手,留在家護著你。”


    “不必……”


    他挑眉:“你別管。”


    溫疏眉不吭聲了,心下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他為她發落了明娟,並不難懂。她是最晚進府的一個,遠比明娟讓他覺得新鮮,他現下對她尚還感興趣,自然願意多依著她一些。


    待得來日她成了被他看膩的那一個,他再為了新來的姑娘將她也發賣了,她也不會覺得意外。


    可是差兩個西廠的高手護著她?


    她覺得他太任性。


    溫疏眉心下小聲揶揄著,沉默半晌,又探問:“我去給安遠之和安遼之上香……督主不生氣?”


    “不生氣啊。”他渾不在意地搖著頭,“你若改日還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不必!”她連忙回絕。


    他低笑一聲,伸臂攬住她:“我餓了,你是不是也還沒吃?”


    “嗯。”她應聲。


    “走啊,回去吃飯了。”他攬著她向外走去。邁出房門的瞬間,明娟便拚了命地想撲上來,但被孫旭死死按住。


    “督主!”明娟大聲喊著,“督主!我……我錯了……”


    她終是服了軟,聲音戰栗不止:“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督主……”


    但謝無腳下沒停半步,隻在經過她身前時掃了一眼她已然腫脹的臉,眉宇倏皺:“好醜。”


    口吻嫌棄得很。


    溫疏眉啞了啞默不作聲地打量他的神情,他麵上沒有任何波瀾,就好像跟明娟從來也不認識。


    “督主……”明娟還想再求,孫旭卻已從謝無的神情看出了他不想聽。索性封了她的啞穴,讓她乖乖挨完五十記就發賣了交差便是。


    後宅裏,謝小梅坐在謝無臥房前的石階上,悶悶地不吭氣。


    她四歲,已先後有三個要她叫娘的人。但現在這個娘,待她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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