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想死。


    從被強接進宮的那日她就想死。可皇帝說若她敢自盡,就要她夫君全家殉葬。


    她與夫君青梅竹馬,公婆待她也好,小姑子與她直像親姐妹。


    “殺了我吧……”她又喊了一聲,聲音雖弱卻決絕,聽來就像死前最後的嘶鳴,用盡了一世的力量。


    “夫人。”身邊的侍婢跪地也哭起來,“夫人您想開些。老夫人……老夫人說了,您還年輕,萬事都不敵好好活著要緊……”


    蕊夫人仍自啜泣著,不再說話。身邊掌事宦官進了殿來,左右一睃,清了清嗓子:“都退下。”


    圍在床邊的一眾宮人都怔了怔,扭頭瞧見是他,就都依言向外退去。


    掌事宦官穩步行至床邊,躬一躬身:“夫人,臣給您帶了藥來。”


    藥?


    蕊夫人看向他,目光裏染上惑色。


    那宦官壓低聲音:“這藥您服下去,腹中便不會有陛下的孩子。”


    “什麽?!”蕊夫人驚坐起身,倒不是抗拒這藥,隻是因他的話而訝異。


    她滿目愕色地看了他半晌:“你……你是誰的人?”


    “夫人這話問的。”宦官垂眸,眼底一縷淡泊的笑,“臣是您殿中的掌事宦官,自然是您的人。”


    說罷頓聲,他上前半步,聲音更低了半分:“至於到您身邊之前,臣曾在西廠當過差。”


    西廠!


    蕊夫人驚吸涼氣。


    過去數年,她都對西廠既恨、又看不上眼,因為她的父兄都是文官,自有股文人清高,夫家亦是。


    在她眼裏,西廠那一幹奸宦,個個都該拖出去車裂淩遲,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才是。


    可眼下,她驚異之餘想起的卻不是那些縹緲的恨意,而是皇後的話。


    在她入宮的次日,皇後便來看望了她,她們抱頭痛哭,哭了許久。


    然後皇後告訴她說:“你若願意,本宮可為你求西廠謝督主庇佑。”


    “西廠?”她一驚,隻道自己聽錯了。


    卻聽皇後又說:“本宮能活到今日,全仰仗西廠。”


    第34章 提親


    次日午後, 溫疏眉便與蘅兒、息玫往暖夕嶺去了。暖夕嶺離行宮也不遠,驅車幾裏便到。謝無提前著人戒了嚴,她們便可好生自在一日。


    車行至半路, 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楚一弦。她隨著父兄一道過來避暑, 卻不坐馬車, 也一起騎馬, 溫疏眉在車中想了想,問過了息玫與蘅兒的意思,便喊了她一聲。


    楚一弦扭頭一看, 策馬過來:“你昨日到的?”


    “前日就到了。”溫疏眉看看她, “我們正要去暖夕嶺的溫泉, 同去?”


    楚一弦眼睛一亮:“好啊!”


    她二人實在有日子沒一起玩過了, 雖然謝無發過話, 說溫疏眉可將舊時好友請去謝府。可單憑楚一弦這張嘴, 溫疏眉也不敢讓她去。


    眼下這機會倒很難得。


    楚一弦就與父兄道了別, 鑽進車中, 與她們同往。


    楚一弦上車時, 與蘅兒息玫都不過是剛剛見麵, 到暖夕嶺時便已能談天說地。暖夕嶺的溫泉早已有專人打理, 幾口泉池四周都有房舍環伺, 除卻泡湯時要用的浴衣帕子,想吃茶水茶點也都有現成的。


    蘇蘅兒便與此地的管事討了茶來,抿了一口,便皺了眉:“喝慣了阿眉房裏的茶,我嘴巴都刁了。”


    溫疏眉聽得一奇:“你喜歡我房裏哪種茶?”


    “臘梅的那個, 我喜歡花香的。”說著就朝她湊過來,堆著笑央她, “如今是沒有臘梅了,年末再有的時候,你央督主多著人窨些來,好不好?”


    溫疏眉並不想拒絕她,卻想起那臘梅是從宮裏“搶”的,就下意識地吸涼氣:“這怎麽好……”


    說話間目光一轉,便注意到了楚一弦複雜的神情。


    “一弦?”她喚了聲,楚一弦咳了聲,也挪近了些,明眸望著她,一眨也不眨:“謝督主當真對你不錯?”


    不及溫疏眉開口,蘇蘅兒就先說:“待她不好還待誰少,我們私下裏都說,阿眉都像府裏的當家主母了!”


    “別亂說。”溫疏眉瞪她一眼,下意識地去瞧息玫的神色。息玫有所察覺,臉上如常:“有什麽的,督主喜歡才緊要。你跟督主好好的,我們也都跟著沾光不是?”


    “阿眉?”楚一弦仍隻看著她。即便同樣的話她先前已問過不止一回,卻總覺得溫疏眉是報喜不報憂,心裏安生不下來。


    溫疏眉低著頭,點一點:“是,督主對我很好。”說著臉上便漫開了笑,她迎著楚一弦的目光看過去,楚一弦便覺出這片笑意與先前都不一樣,少了幾分忐忑,變得柔和甜美,“你別為我擔心了,督主他……”她覺得羞赧,頓了一頓,“很縱容我。”


    楚一弦聽得咋舌。她沒想過,“縱容”這種詞還能被用在謝無身上。


    死在謝無手裏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溫疏眉自顧自回想著,她提的要求,他好像都應了。


    包括她不許他再打她,鬧著玩也不許。


    他原是個愛捉弄人的人,尤愛欺負她。那天他把這話應下來,她也並未指望他能全然恪守,隻盼著他別再一有事就繃著張臉拿類似的舉動嚇唬她就好,因為她真的害怕,也真的心裏難過。


    可他自應下來,就著實再沒動過她半分。當中有一回,他們因一樁小事有些分歧,他脫口而出地想說“揍你啊”,卻說到一半猛地反應過來,聲音驟然噎住,直咬了舌頭。


    這般細微的舉動,甚至比先前那四年他對濃雲館的威懾更讓她動容。


    楚一弦看了她半天,終是真真正正地信了幾分,抱住她的胳膊:“若是這樣,那便也好。別的事都不打緊,我隻怕你受欺負,他若當真肯護你幾分,我也……我也可以不把他當個壞人看。”


    溫疏眉聽得撲哧笑出聲。


    不把西廠督主當壞人看,對她們這樣家世清白的京中貴女而言可真是難於上青天了。


    .


    別苑裏,謝無坐在書房中鎖著眉,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下呈來的一封又一封信。要著手料理的放在左邊,不太重要的就放到右側,交給孫旭辦去。


    藍砂教主再度現身,


    管他呢,放右邊。


    下一封。


    寧州溫家的溫靜怡又重新定了親。


    這大侄女不錯。


    謝無咂咂嘴,把信放左邊,打算著人備些禮送去添作嫁妝,就說是小眉送的好了。


    再下一封。


    京中放了榜,陸司明金榜題名,成了新科進士。


    謝無眉心跳了一下。


    他都快忘了這號人了,見了這信才想起自己還差了手下暗中盯著。但看著“金榜題名”四個字,他心裏還真有點不安生。


    那日陸司明在船邊與小眉說的話,他聽見了。他並不怕陸司明打什麽來搶人的蠢算盤,卻不敢多想他若真的來要人,小眉心裏會如何想。


    陸司明身負侯位、背靠太師府,還與小眉青梅竹馬。


    謝無心底漫開一片看不見摸不著的慌意,視線凝在信上,久久不語。


    他最終也沒想好該怎麽辦,隻得將信裝回了信封,收進了抽屜。


    .


    短短三日後,剛剛高中進士的宣定侯陸司明到了離行宮不遠的陸家別苑。一封奏折隨之遞上,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


    宣定侯請旨迎娶前太傅獨女溫氏,求皇帝下旨賜婚。


    而朝中無人不知,溫氏現下正在西廠督主手裏。


    這封奏章倘使隻是呈到禦前也沒什麽,宮中大事俱有西廠把持,有些傳言說就連許多朱批都是謝無提筆寫的。這樣的奏章呈上去,或許根本到不了皇帝眼前,連風聲都不會讓皇帝聽到半分。


    但陸司明跪去了清涼殿前,將所求之事朗聲讀了一遍。少年人字句鏗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行文瀟灑剛正,情感也真摯動人。


    彼時謝無與皇帝恰都在殿中,凝神一聽,便知事情遮不住了。


    謝無的臉色沉了下去,皇帝心底更生出一重煩躁。所幸蕊夫人陪在身邊,才讓他心情好了些。


    說來也奇,自那晚之後,蕊夫人好像突然轉了性,願意與他相伴了。這幾日她便常在清涼殿中,姿態溫和柔美地坐在一旁,與他談笑。皇帝被伺候得心中大悅,暗想果然還是不能一味地縱著,有些事不進則退。


    眼下,蕊夫人手裏正剝著一顆葡萄。


    她十指纖長白皙,仔細地撕下葡萄外的薄皮,露出翠綠的嫩瓤來,瞧著賞心悅目。


    皇帝含著笑,隻顧欣賞她的手,她不經意地掃了眼謝無的神情,又迅速低了眼,將葡萄送到皇帝口邊:“陛下。”


    皇帝龍顏大悅,自是就著她的手將葡萄吃了。


    蕊夫人柔聲:“這事陛下可不能胡亂應了。婚事說到底不過是私事,宣定侯這般鬧到陛下跟前,倚仗太師府的勢罷了。陛下倘若應了,直顯得輕慢了謝督主,日後還如何讓西廠震懾群臣呢?要誤大事的。”


    “知道,朕知道。”美人在懷,皇帝應得心不在焉。


    說罷便看向謝無:“這事督主與宣定侯自去商量便是,朕不插手。”


    “諾。”謝無淡聲一揖,便告了退。他步出清涼殿,跪在殿外的陸司明便謔地起了身,切齒:“謝無!”


    謝無瞧他一眼,懶得理會,舉步向宮外走。


    他心裏煩得很。回絕陸司明不難,其實就算殺了他都不難。


    但小眉……


    小眉會很難過吧。


    他不想看小眉難過,更不想看她難過之餘還要在他麵前強顏歡笑。


    可他亦不願將小眉拱手相讓。


    身後不遠處,清涼殿中有宮人出了殿門,與陸司明道清了陛下的意思。


    陸司明聞言鎖眉,轉身便走:“謝無!”他疾步跟上了謝無。


    人總歸已得罪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非要把阿眉從謝府救出來不可。


    於是謝無不理他,他便一路跟著。謝無走出行宮翻身上馬,他也上馬,一路隨他疾馳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慘遭權宦強娶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荔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荔簫並收藏慘遭權宦強娶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