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鮮。


    他便問道:“什麽人啊?”


    “屬下隻識出其中一個,去年咱們在碼頭邊的廟裏見過。”那人說著,視線在謝小梅後背上一劃。


    謝無皺起眉頭:“她瘋了?”


    那手下咬一咬牙:“督主,這事怕有蹊蹺……”


    是蹊蹺。常言道民不與官鬥,當今聖上又不是什麽明君,尋常百姓敢告官的都寥寥無幾,遑論來招惹西廠。


    更何況,這都過去快一年了。若真為此存怨,早幹什麽去了?


    謝無沉吟著,半晌,抬眸:“去叫孫旭來。”


    那手下抱拳就告了退,謝無摸一摸謝小梅的額頭:“對不住啊,爹嗆著你了。”


    謝小梅耷拉著臉:“爹總欺負我,我想娘了!”


    “嘶……小丫頭。”謝無眯眼,手指敲她額頭,“敢氣你爹了是不是?”言畢就將那碗湯圓遞給她,“爹有事,你找哥哥玩去。”


    “哼!”謝小梅把瓷碗往桌上一放,氣鼓鼓地直接往外走,“我有骨氣!我不吃了!”


    .


    翌日天明,即是新年的頭一日早朝。早朝遲遲不散,朝堂上的事卻已不脛而走,京中各府裏都掀起議論。溫疏眉原正為父親研著墨,乍聞下人進來稟話,手上一顫,墨錠都掉了地:“什麽?!”


    溫衡皺起眉頭,她也顧不得,兩步上前,拽住那婢子:“怎麽回事?你說清楚些!”


    “奴婢……奴婢也不太說得清呀!”那婢子低著頭道,“就聽說……說是謝督主去年在一廟裏硬搶了一戶人家的孩子,鬧得骨肉分離的。如今人家來告禦狀,擊鼓擊了大半宿,圍觀百姓眾多,陛下也不好不見,就在今日早朝上宣了。如今……如今正與督主對峙呢!”


    溫疏眉又驚又氣:“這什麽混賬!”


    “阿眉。”溫衡不快,“他強搶旁人家的孩子,你反倒罵人家?”


    “不是,爹。”溫疏眉回過頭,焦灼之中解釋得快語如珠,“那孩子您見過,便是梅兒。她原是尋常人家的童養媳,小小年紀被打得滿身是傷,我看不過眼謝無才救了她的!”


    “哦……”溫衡恍然,想起那日乖乖巧巧地抱在自己腿上的那個女孩子,不吭聲了。


    溫疏眉心裏有些亂,擺手先讓婢子退了下去,略作忖度,轉身回到案前:“我帶梅兒進宮一趟,把事情說清楚。”


    溫衡便又皺了眉:“你別胡鬧。”他頓一頓聲,搖頭,“謝無權勢滔天,這點事情傷不到他。倒是你……先前已經曆過那許多事,就不要再招惹是非了,咱們安安穩穩地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謝無權勢滔天,這點事情傷不到他。


    溫疏眉斟酌著這句話,自知有些道理,終還是搖頭:“他是權勢滔天,可朝中恨他的人太多了,我怕牆倒眾人推。”


    話未說完,她已轉身往外走去。溫衡不禁拍案而起:“阿眉!”


    “我必須要去。”她回身,低眉斂目,口吻卻篤定。


    溫衡不禁怔然,一時莫名地什麽也說不出了,萬般道理都被噎在喉中。


    溫疏眉不再多言,朝他一福,疾步離開。


    .


    朝堂之上,謝無正為千夫所指。那幾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斥他弄得他們家破人亡,文武百官便隨之聲討起他來,說他蛇蠍心腸。


    皇帝皺著眉頭,一副聽得頭疼的樣子。等眾人都說完了,才終於開了句口:“你怎麽說?”


    謝無麵無表情地一揖:“這孩子是臣正經收養來的,戶部籍契俱全,可著人取來。若還不能服眾,人就在臣府中,這便可命人接來。”


    皇帝猶是那副散漫的神色,輕啟唇,應了聲:“好。”


    兩旁便有宦官會意地向外而去,幾是同時,亦有宦官進了殿來:“陛下……”那人行至正中一揖,頭都不敢抬地稟說,“靖國公千金溫氏來了,還帶了個小姑娘。說是……說是來為謝督主陳情。”


    謝無眉心倏皺,身處朝堂時總難尋波瀾的那張臉上神情變得複雜。


    殿中亦掀起一片竊竊私語,很快,伴著皇帝的一聲“傳”,眾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看向殿門。


    溫疏眉沉息,竭力維持著慌張,邁過門檻,步入殿中。


    謝無顧不得其他,轉身迎向她,沉聲:“你不該來,快回去。”


    “我不。”溫疏眉繞開他,上前,下拜。


    第49章 大網


    殿裏鴉雀無聲, 每個人都沉默著,又每個人都在禁不住地打量溫疏眉。


    她先前的遭遇滿朝文武無人不知,溫家的起落更是無人不曉。現下借著前些日子的大赦天下, 溫衡得了赦免, 還得了個爵位, 回京之後卻一直閉門不見人, 大有避世的意思。


    怎的溫衡那般避世,女兒倒來出頭了?


    眾人無不斜著眼瞧她。


    一拜過後,溫疏眉直起身子:“陛下, 這便是那孩子, 從前叫沈招娣, 如今叫謝小梅。她之所以到了謝府, 是因去年二月妾身隨督主前往寧州, 在碼頭附近的廟裏見她婆母對她打罵不休, 看不過眼。妾身原隻想救她一命, 哪怕買下來當個婢女呢?倒是督主仁慈, 收她當了義女, 若不然留在那樣的人家裏, 怕是命也要沒了。”


    謝小梅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場麵, 打從入殿起就緊張得不敢抬頭。溫疏眉拜下去, 她便懵懵懂懂地跪在了她身側。現下聽到溫疏眉提及過往,她才下意識地張望了下四周,驀然見到咫尺之遙的那婦人,她便戰栗起來,驚懼地往溫疏眉身後縮:“娘……”


    “別怕。”溫疏眉攬住她, 小聲哄著。滿朝文武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們。


    竟聽到有人說謝督主“仁?慈”,活見鬼了。


    再看看這小女孩的反應, 溫氏所言竟像是真的。


    皇帝一言不發,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溫疏眉。


    她比皇後溫柔太多,又不似蕊夫人那般嬌弱。她的溫柔裏,總透著一股處亂不驚的端莊。


    自去年除夕一見,他就時常想起她。


    這樣的美人兒,合不該落在個太監手裏。


    皇帝沉吟著,無聲一笑,問那婦人:“這是你家孩子?”


    謝小梅一聽,隻怕自己被送回去,愈發驚慌,仰頭望向謝無:“爹爹……”


    “小眉。”謝無立在那兒,眼簾低垂,掩住情緒,“帶她出去,別嚇著她。”


    同時,那婦人盯著謝小梅看了起來,好似正仔細辨認。


    不多時,她叫嚷起來:“不是她……不是她!這不是我們家孩子!堂堂西廠督主何故扯這種沒邊的謊!想必是我家孩子死了……”她說著露出悲色,向前膝行了幾步,連連叩首,“求陛下給草民做主!求陛下給草民做主!我們招娣她……她乖巧得很!她爹娘因著家貧不得不將她許給我做兒媳,我拿她當親女兒一般,她才……她才五歲,她現下屍骨無存啊陛下!!!”


    她語畢,與她同來的一對夫婦也忙不迭地道:“是……陛下明鑒!我們……我們兩家乃是世交,我女兒素來乖巧,捧在手裏還來不及,何來打罵不休?那日不知是……是如何就開罪了謝督主,竟就硬將人搶了去,如今謝督主又硬扯這樣的謊,我們的孩子怕是……怕是……”


    夫婦兩個都哽咽一聲,先後低下頭去拭淚。


    殿中重臣相視而望,一時摸不清虛實。


    方才隻看那小女孩的反應,溫氏所言好似不虛。可再聽這幾人所述——雖是與溫氏所言大相徑庭,但這幾人不過平頭百姓,家都不在京裏,若說是千裏迢迢而來隻為栽贓謝無,那也說不通啊!


    皇帝以手支頤:“這孩子既不是你們的,便先送回謝府去吧。”


    接著,他似是露出了些許難色。踟躕了半晌,才又開口:“但平白失了個孩子,又涉及西廠……人命關天的事,還是查個明白才好。”


    說著一喚:“孫源。”


    東廠督主上前抱拳:“臣在。”


    “且先將謝無押起來,由你查明此案原委再議。”


    “諾。”孫源應下,溫疏眉愕然抬頭:“陛下?!”


    這與她所料不同。她來這一趟,是怕謝無名聲不好,有了話柄就要牆倒眾人推。


    可眼下,卻是朝臣們並未說什麽,素來倚重謝無的皇帝就這麽輕描淡寫地下了旨。


    她貝齒一咬:“陛下,這孩子是與不是……”


    話至一半,麵前虛影一晃。溫疏眉隻覺頸間筋骨一緊,聲音驟然噎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了。


    她惶惑抬頭,謝無居高臨下地淡看著她:“朝堂之上不容你胡言。你的穴道一刻後自解,回去吧。”


    語畢,他目光微轉,睇向天子:“蕭明潮,鳥盡弓藏是吧?”


    皇帝臉色一變:“謝無你——”


    銀灰的影子在殿中一閃而過,群臣再定睛時,無不驚呼:“謝無!”


    ——謝無緊逼在禦座之前,手中佩刀抵在皇帝頸間。皇帝麵色慘白,額上冒著冷汗:“你……你瘋了嗎!”


    謝無一聲冷笑:“記著,你敢動我妻兒,我便要你宗室子弟抵命。”


    言畢,長刀回鞘,他轉身向外走去。


    途經溫疏眉身側,她一把抓住他。


    他頓住腳,她發不出聲,隻緊緊地盯住他。


    他卻不看她:“回溫府去,別擔心我。”


    言罷便再度向外行去。涼而滑的袍擺離開她的手心,殘存的熟悉觸感很快就盡消了。


    溫疏眉怔怔地望著殿門,久久回不過神來。


    “朕有話跟溫氏說,你們先退下吧。”皇帝淡聲。


    群臣便施大禮告了退,殿中空下來,溫疏眉才猛地回過幾分神,回身望向皇帝。


    皇帝又睇了眼旁邊的宮人,便有慈眉善目的女官上前,將謝小梅也先帶出了殿。


    皇帝站起身,悠悠地往溫疏眉身前踱著:“朕與靖國公不和,但從不想牽連你。”


    溫疏眉秀眉微蹙,緊緊盯著他。


    皇帝在她身前定住腳,凝神思忖,隱有幾分痛惜:“其實所謂的‘不和’,也隻因他是睿德太子的老師。若拋開這一層不講,朕也敬重他的才華與謀略。”


    “至於謝無。”皇帝語中一頓,唇角勾起笑,“朕也無意多為難他。”


    他說著,又往她麵去踱了兩步。


    這距離太近,近得叫人不安。溫疏眉下意識地往後避,忽而被捏住下巴,被迫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他眼中溢出不加掩飾的欲望,她窒息地聽到他說:“隻是你——名門閨女,國公千金,在他身邊不免委屈了,朕可以給你個更好的歸宿。”


    溫疏眉的呼吸發著虛,張一張口 ,仍是一個字也發不出。


    “朕知道他點了你的啞穴。”皇帝輕哂,將她鬆開,“你不必急著答朕。且先回吧,朕容你慢慢想。”


    這句話令溫疏眉周身一鬆。就好像被猛獸按在爪下隨時都會殞命的小獸忽而得了逃生之機,她連叩拜都顧不上,站起身,趔趄著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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