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瘋,阿眉瘋了。”楚一弦說著,神情也禁不住有些古怪,搖一搖頭,“總之她央到了我這裏,我看她是真的著急。咱就……幫幫她吧,也不做別的,就讓獄裏頭照應一二。不然詔獄那地方你也知道,萬一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阿眉受不受得住不說,事情沒個結果,陛下跟前沒法交代,不知又要牽連多少人。”


    楚一柱心想,你這說什麽鬼話呢?


    詔獄裏雖酷刑種類繁多,可哪次能不審出結果就讓人死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又看了看楚一弦的神情:“姐……”


    “嗯?”


    “這種鬼話你都編出來勸我,溫姑娘這是真想幫謝無啊?”


    “噝——怎麽跟你姐說話呢!”楚一弦一拳打在他肩上,撇了撇嘴,歎氣,“謝無可能真對她挺好的。她不比咱們,十幾年都過得順風順水;她遭了那麽多劫數,若這是她認定的人,我……”楚一弦說著,心裏禁不住有點別扭,“我雖然也不樂意吧,但還是幫她一回,好不好?”


    .


    是夜,錦衣衛的官衙裏,指揮使陳辛剛到自己平日處理事務的房中闔上門,背後忽有微弱聲響。他即刻轉身,繡春刀出鞘,越窗而入的黑衣男子抱拳一揖:“指揮使大人。”


    “孫旭?”陳辛定睛,皺起眉頭,“你怎麽來了?”


    謝無入獄已有三天,這三天裏,西廠眾人都很安靜。


    孫旭上前兩步:“我們督主留了封信給您。”


    陳辛信手接過信,挑眉:“從詔獄裏送出來的?”


    “不是,是事先備下的。”孫旭垂眸。


    陳辛的眉心蹙得更深了兩分。


    他和謝無相識於微末之時,卻仍總不明白謝無究竟在想什麽。諸如眼下的事,他就不明白謝無在想些什麽;往從前說,他也不懂謝無為何對溫氏那麽上心。


    陳辛一語不發地拆開信,定著心神讀了下去。才讀了兩行,他愕然抬頭:“他當真的?有這種事?!”


    孫旭靜靜立著:“茲事體大,督主不會胡言。隻差小的來問問,指揮使大人肯不肯相助。若您不肯,也隻將這信燒了便是,就當小的沒來過。他信您的人品,知道您不會反咬一口。”


    陳辛猶自盯著信上的字,心驚肉跳。


    半晌,孫旭喚了他一聲:“大人?”


    陳辛回神,複雜地一笑:“他說出這句話,便是信不過我的人品。”


    孫旭微滯:“大人,我們督……”


    陳辛說:“我自會幫他。”


    第51章 周旋


    強撐了三日, 溫疏眉早已疲憊不堪,又經皇帝一催,愈發覺得心力交瘁。當晚用膳時, 她的話便格外的手, 也沒了給兩個孩子夾菜的餘力。溫衡夫婦自是瞧得出不對, 不敢擾她, 待她用罷了,溫夫人便開口:“忙了幾日,回去好好睡一睡吧。你便是再急著救謝無, 也不在這一晚上。”


    溫疏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也說不清聽沒聽進去, 離席朝爹娘福了福, 便一語不發地走了。


    謝小羅和謝小梅相視一望, 各自也放下碗筷, 跟著她出去。


    “哎……”溫夫人想喊他們再好好吃些, 溫衡阻了他:“由著他們去吧。”他搖頭歎息, “他們陪一陪阿眉也好, 孩子在跟前, 好歹分分心。”


    溫夫人不禁也悵然一歎, 喚來侍婢, 讓她們端些點心送去溫疏眉那裏。


    溫疏眉渾渾噩噩地走了大半路才發覺兩個孩子跟在身後。若隻有謝小梅,這倒不奇怪,但謝小羅鮮少這麽安靜,她凝神一想便知道了緣故。


    她於是蹲下身,摟了摟他們, 柔聲道:“沒事,娘沒事, 爹也會沒事的。”


    謝小梅乖乖地“嗯”了一聲,謝小羅嚴肅地看著她:“母親,您好好吃飯好不好?餓著自己解決不了事情的。”


    “好。”溫疏眉苦笑,“方才沒有胃口,晚些時候我會再吃一些。”


    天色漆黑,幾道黑影潛入宅院,蟄伏在牆頭上向裏張望著,悄無聲息。


    謝小羅拉住溫疏眉的手,又道:“您有什麽事,就跟我和妹妹說呀,我們都長大了,可以幫您的!”


    溫疏眉一哂,又應下來:“好。”說著便站起身,攬著他們繼續往住處去。


    溫府不比隔壁的謝府那樣豪闊,但也是京中正經的大宅院,後宅之中也有花園湖泊。眼下正值傍晚,湖邊點起昏黃燈火,三人經過湖畔時溫疏眉一抬眼,恍惚間便想起飛花觸水。


    其實這幾日她白天都在謝府中,日日都要經過飛花觸水,隻是每每都行色匆匆,沒有閑情逸致停下來玩了。


    溫疏眉歎一口氣,頓住了腳。


    她望著眼前平靜的湖麵,禁不住地回想謝無陪她待在飛花觸水湖邊玩樂的時候。他曾經皮笑肉不笑地欺負謝小梅,說要把她扔下去陪魚兒玩;也曾經在和順的晚風裏安安靜靜坐著,將她攬在懷裏,不忘問她冷不冷。


    她好似突然懂了思念是什麽。原來思念並不是會沒完沒了地去想一個人,而是在衣食住行這些平平無奇地小事上,總會猝不及防地想起他來。


    黑暗中,數道影子飛簷走壁而來,自四麵八方緩緩向湖泊收攏。


    “娘!”謝小梅喚一聲,伸起雙手,“抱抱我好不好?”


    “你好煩啊!”謝小羅皺起眉頭,“多大了還要抱!”


    謝小梅委屈地低頭呢喃:“好幾天了……我想娘了……”


    溫疏眉一哂,這才發覺自己這三日都沒抱過她,便俯身將她抱起來。


    謝小羅在旁邊嫌棄的咂嘴:“女孩子好麻煩!”


    謝小梅趴在溫疏眉肩頭,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哥哥嫉妒我。”


    “誰嫉妒你啊!”


    “你就是嫉妒我。”謝小梅說著笑起來,又柔柔和和地勸他,“哥哥不生氣,哥哥太重啦,娘抱不動啦!”


    謝小羅翻個白眼,懶得理她。溫疏眉聽得笑出聲,正欲再往前走,忽有風聲一晃,定睛之間,兩道黑影落在麵前,與她堪堪隻幾步距離!


    她一時隻道是西廠的人,然緊跟著,又一道黑影陸續落下,竟是將他們三人圈在了中間。


    溫疏眉驚退半步:“什麽人!”


    當中便有人開口:“姑娘,我們奉命辦事。姑娘把孩子給我們,我們覺不傷姑娘分毫。”


    溫疏眉悚然一驚,下意識地一手緊抱謝小梅,一手攬住謝小羅,張口便喊:“來人!快來人!”


    然而隻在頃刻之間,黑影一劃而過,她隻覺攬在謝小羅身上的手一空,伴著一聲男孩子的尖叫,幾道黑影這便又飛簷走壁地去了。


    一切都不過發生在三兩息之間,周遭的下人聞聲趕來時,隻見溫疏眉僵在那裏。


    “姑娘?”跑在最前頭的小廝小心地喚她。


    “北……”她強自緩過幾分神,“他們往北去了……搶了小羅往北去了!你們快追!”


    幾個下人麵麵相覷一陣才反應過來她這話什麽意思,匆忙招來人手,一並向北追去。


    溫疏眉忽覺支撐不住,下意識地彎腰將謝小梅放下,想坐在湖邊歇一歇。


    還沒坐穩,她眼前便一黑。


    “娘!”謝小梅驚喊,她想應一聲,但沒力氣。


    .


    溫疏眉再醒來時已是半夜,臥房裏燈火通明,明晃晃地照著,照得她睜不開眼。


    溫衡與夫人都守在房中,溫夫人坐在床邊近前處。見她醒來,神色一喜:“阿眉!”


    溫疏眉緩了一緩,想起先前的事,就要撐起身:“小羅……”


    “……阿眉。”溫夫人神情僵住,攥住她的手,“我們……我們把闔府的人都差出去找了,西廠聞訊也派了人出去。還有楚家……楚家甚至調了些兵……”


    溫疏眉怔忪抬頭,眼神有些空:“找到了嗎?”


    溫夫人闔目,搖了搖頭:“毫無音訊。”


    溫疏眉驀地栽回床上。一股無力感在她心頭漫開,將壓抑幾日的疲累與不安都激得更烈。她上次有這樣的感受還是剛落入濃雲館的時候,那時她覺得一切都很荒唐,告訴自己該做些什麽逃出那困境,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她呆滯了半晌,哭聲忽然溢出。溫夫人驚了一跳,溫衡也幾步上前來:“阿眉……”女兒大了,又隔了幾載不見,他常覺得不知該如何哄她,艱難道,“阿眉,你別難過,爹明天就入朝覲見。爹去求陛下……求他派人,一定給你把孩子找回來。”


    溫疏眉哭著,說不出話,隻拚力搖頭。


    “別哭啊,別哭……”溫衡歎息,“爹不躲了,爹回去當官去。得凡陛下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都好商量……”


    這話說得溫疏眉心底更添了一層酸楚,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偏生在這樣的時候,她腦子裏還要鬼使神差地去回想謝無把她欺負哭又哄她的事情,心思愈發複雜,哭得更加止不住。


    她隻恨自己哭得誤事,狠狠咬住嘴唇,直咬得口中腥鹹,眼淚終是忍了回去。


    父母都擔憂地緊盯著她,她抹了把眼淚,強笑:“爹別去……沒用的,是陛下幹的。”


    溫衡愕然:“你說什麽?”


    “必是陛下幹的……”她切齒,聲音裏沁出森冷的恨意。


    誠然,現下正是牆倒眾人推的時候。可回想細節,那幾人隻想搶走孩子,卻不想傷她,除卻幫著皇帝來逼她就範以外,她想不到什麽人會有這樣的顧慮了。


    再有,依母親適才所言,溫家、楚家、西廠都派了人出去。那是多少人,多大的勢,竟毫無音訊?


    人怕是被藏去了宮裏。


    溫夫人被她所言驚住,急切追問:“何以這樣說?你說清楚些。”


    “我……”她卻不敢講皇帝所說之事告訴他們,啞了啞,隻得含糊其辭,“我也說不清。我隻覺得……陛下恨謝無恨得緊。”


    她這般說著,心底忽而失了最後的支撐。


    她突然覺得,進宮吧。


    自己進宮去,把謝無和小羅都換出來,爹也不必再去朝堂上涉險,值得的。


    自然,她很清楚皇帝不是個東西。他不僅弑父殺兄,還常對皇後動手,害得皇後隻得借酒消愁。可眼下她隻能自欺欺人地想,若她能低下頭委曲求全,或許能活成下一個蕊夫人,雖然麻木但也算富貴。


    這念頭一湧上來就打消不了,同時,也激起了另一股心念。


    她怔怔道:“我想見謝無……”


    她突然很想見他,想得忍無可忍。


    溫夫人搖頭歎息:“那是詔獄。”


    “我……我想想辦法。”她道。


    她想若是她進了宮,他出獄後也不再是西廠督主,她或許就再見不到他了。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她想好好跟他說說話,跟他說她很感謝他,也很喜歡他。她要告訴他她曾經胡思亂想過,想他們或許真的能做夫妻,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


    她還要讓他知道,下輩子她也還願意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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