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什麽,卻在看見阮安時停住了嘴。


    江霏微敏銳感受到了他對阮安的不快,她轉過身子,“阮安,你去幫我拿些糕餅來。”


    “是。”阮安給那幾個小太監使了個顏色,一行人退出去,隻留江霏微和七皇子兩人。


    江霏微看著七皇子一身幹淨衣裳,笑著摸摸他的腦袋,“這宮裏住著如何?”


    “……對不起。”


    江霏微這是第一次聽七皇子開口說話。


    他的嗓子仿佛被劃傷一般,微微說話,發出砂紙摩擦過粗木般的低吟。


    七皇子迅速捕捉到了江霏微的驚訝,他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衫下擺,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如果我,是個受寵愛的皇子,我就能救姐姐了。”


    前日,七皇子被接到這富麗堂皇的重華宮,人人都以恭賀的表情看向他,他卻沒有絲毫欣喜,誰會在乎他這般一個皇子呢?他想起被順天帝傳喚的江霏微,心中的不安日漸增加。


    果然,昨日他終於聽到那些閹人偷偷談論,才知曉江霏微被賜給了權閹顧言。


    他曾和顧言打過一次照麵,那是他唯一一次被奶姆領著去見順天帝。


    顧言穿著一襲火紅的內使蟒衣,整個人的氣息卻仿佛冰泉下的寒石。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打量著塵土裏的一粒沙。


    可轉眼,他就跪在順天帝麵前,任由順天帝潑來的酒水浸濕了額發。


    七皇子突然感覺,他和那些欺辱自己的太監沒什麽不同,都隻是身子不全之人罷了。他們攀附著權勢而生,也會因皇權而亡。


    這樣的人,怎麽能給江霏微一輩子的安穩康寧?


    江霏微看著七皇子眼底的不經意的輕蔑,突然無比清醒認識到,這個時代對宦官天然的厭惡與唾棄。隻要他們少了那東西,他們就徹底被束縛在這宮廷內,做帝王的走狗,而非普通的人。


    她的手握住七皇子的肩膀,“七皇子,我和他之間,其實發生了許多事情,而我是真的對他有......非分之想。”


    “不可以...這麽說。”七皇子聽見江霏微自貶的話語,皺緊了眉頭。


    江霏微看著他一張臉皺得難看,小大人似的,不由輕笑出聲,“是真的哦。”


    七皇子執拗地搖搖頭,卻不再開口了。他的聲音很難聽,他不願江霏微多聽,隻是推著江霏微,想讓她回院子歇息。


    江霏微怎麽逗他,他都不再說話了。江霏微沒辦法,隻好招來七皇子院內伺候的太監細細盤問,知曉他們是顧言安排的人,看著也老實,才放下心來,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阮安端上來晚膳,“姑娘,先吃飯吧。”


    “顧言呢?我等他一起吧。”


    阮安笑著說,“顧督公今兒要上值,特地囑咐了,讓姑娘先吃,晚上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見江霏微沒反駁,站在一旁的小宮女立刻上前,準備服侍江霏微進膳,江霏微卻搖搖頭,“吃飯我自己來,不必伺候的。”


    江霏微正抬起筷子,就看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進屋子,看見江霏微正在用膳,嚇得撲通跪在地上。


    阮安連忙嗬斥道:“怎麽這麽沒規矩!還不下去!”


    “別怪他,出什麽事了?”江霏微溫聲說道。


    那小太監見江霏微沒有怪罪的意思,才顫抖著聲音說道:“是、是顧瑾公公的人來了,說江姑姑醒了,要送禮......”


    顧瑾?江霏微還記得這號人物,也是顧全安的幹兒子之一,和顧言在宮內被搓磨著長大不同,顧瑾是前朝某位禦史的庶子,因罪入宮後,就受顧全安庇護,選進了內書堂;先帝在時,他就已經是禦前的隨堂太監。


    這人在書中著墨不多,隻知道他因為自己以往的身份自視甚高,本來選中了二皇子做靠山,可眼看著三皇子勢力漸長,他靠著溜須拍馬的本事,到底是活了下來,領了鳳陽守備的外差,被朝中官員私下嘲為“兩門閹。”


    此人心胸狹隘,看不起出身低微的顧言,老是和顧言起衝突。比起顧言在書中的反派形象,他就是個愛瞎搞事的配角,整日耀武揚威、惹人煩厭,偏偏命大,活到了最後。


    江霏微緩緩起身,“走啊,人家送禮來了,咱們也要看看是什麽吧?”


    江霏微不顧阮安的阻攔,直直往院外走去。


    院內亂哄哄鬧作一團,可江霏微一走過來,幾個小太監瞬間跟鵪鶉似得團團圍住江霏微。


    那被推搡的窄臉太監啐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給江霏微請了個安,“江姑姑好。”


    那人肆意打量著江霏微,看著她比宮裏娘娘還要姣好一分的麵龐,不由有些嫉妒。


    這顧言是什麽狗屎運?賜婚都能碰到這樣的極品?


    不過這江霏微怕是恨死他了吧,聽說她和曹公子頗有緣分,竟然嫁給了顧言這種貨色,放到以前,連伺候顧瑾都不配。


    就讓自己再給這恨意添把火。


    江霏微察覺到他不善的眼神,有些不舒服,“你是顧瑾身邊的人?叫什麽?”


    “奴才叫鍾祥,是顧瑾公公的掌家。咱們主子聽聞江姑姑醒了,特讓奴才給江姑姑送來......新婚賀禮。”鍾祥笑得古怪,一側身子,讓江霏微看清了他身後的“賀禮”。


    是兩盆火紅的石榴花。


    第44章 孩子   碰見你,我才想過好這一生。……


    “新收上來的貢呢, 咱們主子聽聞顧督公大喜,立刻就給送來了。這花兒可和人不同,到了時候可是能結果的!江姑姑是侯府的小姐, 雖......但等著花變成了果,也能有個慰藉。”


    石榴在古代寓意多子多福, 顧瑾此舉,是往尋常女子的心口上戳。


    可江霏微哪裏是這個朝代的尋常貴女了?


    她沒有露出受辱的表情, 反而是看了看兩盆花,隨手扯了兩朵, 賞玩了一番,“還挺好看的, 多謝顧瑾公公了。”


    鍾祥見她臉色淡淡, 也不知道她是逞強還是什麽, 反正按顧瑾要求, 他就是來挑撥一番就行,“既然江姑姑喜歡, 奴才就告退了......”


    “哦對了。”江霏微突然想起什麽事似的, “這花,要不顧瑾公公自己留一盆吧。”


    鍾祥擺擺手,“江姑姑說笑了,好事成雙, 這是主子特別給你們的呢。”


    “哎,我也舍不得啊。”江霏微幾步走到鍾祥跟前,伏下身來, 抬起手擋在嘴邊,故意低聲說話似的,音量卻是半分沒減少, “聽聞顧瑾公公四處求仙問藥,為了能重振雄風,腎氣丸不知道吃了多少呢。”


    “這、這是哪裏的話?”鍾祥眼神躲閃著,主子吃腎氣丸的事情,可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嗯?可是我聽說他光是鼻血都流了不少呢!這石榴花豔麗如血,正好給顧瑾公公補補血氣嗎。”


    “撲哧!”一個小太監沒忍住笑出了聲,他開了個好頭,連阮安都沒忍住,嘴角勾起了笑。


    “他若是覺得不需要,就送給她房內人嗎。要不人家女孩子夜夜深閨,連個.........哎,看看這花,也能像我一樣,得個慰藉不是?”


    江霏微看著鍾祥愈發精彩的麵容,得意說道:“你說顧瑾公公怎麽這麽不憐香惜玉呢?連我不能有子嗣這樣的芝麻事都考慮到了,簡直比我的老媽媽還操心,我從來沒碰到過如此‘心細如發’的外人呢!可這人偏偏自己的房內人都沒顧及,哎,這石榴花我就忍痛割愛,轉贈給顧瑾公公吧。”


    “你!你......”鍾祥跟在顧瑾身邊多年,宮女們對自己也頗為尊敬,哪裏碰上過江霏微這樣的?


    江霏微眨眨眼,“還要勞煩公公再搬一次呢,可千萬別拒絕我的好意呀。”


    這顧瑾也是腦子有問題!自己還坐著有朝一日能重振雄風的幻夢呢,還敢來嘲笑顧言?呸!


    書裏還寫到過,他權勢極盛之時,得到過一秘方,號稱能讓太監陽氣通暢,這秘方的配藥裏需要童子的骨髓,他竟然暗害十餘名幼童。江霏微當年看書時,還惡心了好一陣子。


    她暗諷了顧瑾幾句,心裏總算舒暢了,本想跟阮安說趕緊把這鍾祥趕走,卻看見阮安一臉僵硬。


    江霏微順著阮安的視線看過去,就看見顧言站在遠處樹下,微笑看著江霏微。


    完蛋!


    江霏微隻覺得自己的形象全線崩塌。


    顧言看著呆住的江霏微,快步走到她跟前,“喜歡這花?”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江霏微,瞬間乖得跟兔子似的,“也沒有很喜歡......”


    “今日我去禦花園,有幾株紅山茶開得不錯,明日讓人給你送來。”顧言將手虛攬在江霏微身後,“還未用膳吧,快進去,我陪你。”


    鍾祥強撐著麵子,陰陽怪氣地說道:“顧督公今兒怎麽不在皇上跟前伺候,反而跑回來溫香軟玉了?”


    “聽說前些日子魏家小公子蒞臨槐花閣,對一個愛穿翠衣的舞姬一見鍾情、夜夜笙歌。”顧言隻賞了鍾祥這一句話。


    而聽完這句話,鍾祥的臉色瞬間比醃了三天的白菜還難看,連院內的太監推搡著他出去都沒反駁。


    一個小太監啐了他一口,“咱們督公和江姑姑恩愛著呢,哪裏是你們這些隻能去脂粉巷子找些消遣能比的!鍾公公還是趕緊去槐花閣看看吧,晚了,連消遣都沒咯!”


    江霏微乖乖跟顧言回了房間,顧言見她不好意思縮著頭,知道她害羞了,便忍笑對著阮安說:“你們下去吧,這兒我來。”


    阮安應聲而退,屋子裏隻留下兩人。


    顧言看著江霏微還站著,軟下聲來,“坐下吃飯,這幾日先將就著。等過段日子,我尋個擅長做飯的來。”


    江霏微看著他雲淡風輕的樣子,支吾著說道:“我......”


    “霏微,你今天幫我說話,我很開心,真的。”顧言溫聲阻止了她的尷尬,“隻是以後讓阮安他們去應付就是,不用和他說話。”


    江霏微深吸一口氣,“你、你不會覺得我有點......猖狂?反正我也不是大家閨秀啦!而且是因為他嘲笑你,我才這樣的,平日我待人不是這樣的!”


    “我就喜歡你猖狂的樣子,這才是我顧言的人。”顧言見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睛,笑著繼續說道:“我不喜歡你壓抑著自己的性子,你跟著我,我就會盡我所能,讓你過得自由自在、快快樂樂的。若是他們找你麻煩,我來解決。”


    他一直感覺霏微不是普通姑娘,她身上有一種......灑脫之感,是他生平所遇的女子都不曾見過的。


    自己何其卑劣,在別人未曾發現之前,占有了這份光芒。


    江霏微好哄,那點不好意思隨著顧言的不在意立刻消失了,“那顧瑾是你死對頭對不對!哼,自己生活不如意就來惡心別人!”


    顧言看著她靈動的眸子,“霏微,你喜歡孩子嗎?”


    他確實沒辦法給她一個孩子。


    江霏微想了想,才說道:“這麽說吧,我喜歡別人家的小孩子。”


    “小孩子對我來說,隻可遠觀!給他們穿漂亮衣服、吃好吃的、一道玩樂;還是別人家的孩子最可愛了!”江霏微擺擺手,“可若是自己的孩子,女子要承受生育之苦、養育之累、教導之責......我這般的人,怕是孩子一哭就不知所措了。”


    顧言以為江霏微是在安慰自己,又憐惜她未受過父母庇護、才有此賭氣之話,“你若是想和小孩子玩了,等外麵的宅子安置好了,我給你尋兩個親人的。”他看著江霏微投來懷疑的眼神,立刻敏銳補充道:“去慈幼局收養、或是窮苦人家養不起的孩子。”


    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並非這般盤算。


    有權勢銀錢的太監,那些閹黨的家族若是有子嗣繁盛的,尋個孩子養著不是難事。他腦中已滑過幾個不錯的人家,最好是書香門戶......


    “不要。”江霏微並不讚同顧言的考量,直接拒絕了,“我可不是能照顧好小孩子的人。”


    “無需你照顧,我雇兩個奶娘照顧著就是......”


    “重點不在這裏。”江霏微褪去了麵上玩笑的神色,認真說道:“我沒有資格隨意成為誰的母親。”


    “有孩子,我不一定會快樂,沒有孩子,我的一生也不會缺失。我的人生不是因為有孩子才完整。”江霏微的目光如瑩,“但是碰見你,我才想過好這一生。”


    她總是輕易說出這般重的話,讓自己不知所措。


    顧言隻覺得胸口發疼,難以自持。他一時愣住了,什麽漂亮話都沒憋出來。


    江霏微見他犯傻似的,有心逗弄他。她忽然麵露傷感,“你老提孩子的事情幹什麽?是不是已經嫌我煩了,想給我找點事幹、把我打發走了?”


    “沒有的事!”顧言聽到這話,遊離的思緒連忙拉回,他猛看向江霏微,正想解釋,就看見江霏微憋笑的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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