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無從知道, 這一年有一人應劫飛升了,正是大名鼎鼎的魔君見寒。


    若殺伐道也能順利應劫飛升,那天底下將會有更多的人鋌而走險, 決心墮入魔道、以殺證道。


    離開無極淵之前,鬱秋如此告誡眾人。


    生還者們無不讚同, 並對鬱秋的話心服口服。


    就如百年前, 鬱秋以點金手的名義昭告天下, 越過仙盟頒布一條法令:


    仙人打架, 不得殃及凡人。


    那時候她是聲名遠播的點金手, 她頒布的法令世人莫不遵從。


    而現在, 她是點金手, 是薊國王室後人,是滄瀾宗主擁戴的師尊,手持妖皇印璽, 號令天下妖族。


    *


    鬱秋做了漫長的夢。


    時光回溯到過去,她記起了在薊國王宮裏的時光,父王和母後的麵龐重新出現在麵前,她還見著了她那已經出家的大伯,曾經來薊國王宮做客的慈音大師……


    她記起第一次見司珩青的樣子。


    那小孩文文靜靜地站在角落裏,眼神純澈,卻又茫然。


    她當時想:那小孩跟她過去好像啊。


    長得好看又乖巧的孩子,格外地招人疼愛。


    鬱秋本想招攬個為她打下手的,沒想到是個黏人精,除了漂亮簡直一無是處。


    可小孩眨眼就長大了,褪去了少年時的柔軟,心性變得堅韌、強大。


    在神識裏,他們親密無比,沉湎於情愛的歡愉中。


    鬱秋記起了宛都的那間院子,那是他們一開始落腳的地方,也是他們最初的家。


    桃樹是司珩青種的,角落裏的花草也是他打理的。


    那麽簡單的一個院子,一年四季都有花開。


    他性子沉靜,總喜歡和花草相伴。


    陸淵來了以後,院子裏開始熱鬧起來。


    他養兔子,但那兔子鬧騰,沒多久就把司珩青養的花草吃光了,為此兩人還吵了一架。


    陸淵開始養烏龜,養了一段時間就忘了,等想起來時那烏龜早被人抓走吃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鬱秋也在宛都城內積攢了名氣和聲望。


    宛都城內聚集了不少門派修士,托他們的福,鬱秋才能一步步壯大自己的實力。


    她以點金手的名號,將各類法器賣給這些修士,攢下來的財物則用來兌換靈丹、靈草,為兩個小徒弟打下修煉的基礎。


    及至後來搬到青秋淵,惹上了劍閣的人,拐走顧風華,以及後來種種……鬱秋都問心無愧。


    唯獨一事,令她始終無法去麵對司珩青。


    並非那年在蒼龍秘境她拋棄了重傷的他,也非親手取走他的情絲、險些要了他的命,而是因……她動了情。


    她想著他、念著他,卻又親手斷了他的情,逼他孤身離開青秋淵,逼他走上無情道,逼他成為了後來的樣子。


    她自己種下了苦果,也隻能由她獨自品嚐。


    在她顛沛流離的一生裏,她隻能懷著那抹情絲,想著過去的時光,像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慰藉漫長而苦澀的孤獨和相思。


    她原以為,和司珩青鬧到了那個地步,兩人死生不複相見。


    可後來司珩青開山立派、名揚四海,成為了真正的一代宗師後,幾次下山來找過她。


    第一次鬱秋猝不及防,兩人匆匆打了個照麵,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鬱秋便以更衣為由,倉皇溜了。


    再後來鬱秋隻能隱藏行蹤,實在藏不下去了才去投靠了烏綺雲。


    滄瀾宗主再怎麽猖狂,也不可能去招惹九尾妖狐烏綺雲。


    起碼在那個時候,滄瀾宗主也沒有足夠的實力去招惹她。


    鬱秋安心地躲了幾十年,直到仙魔大戰爆發。


    這下真是避無可避了。


    仙魔大戰爆發的第三年,滄瀾宗主才正式出關,第一戰便誅殺了妖皇邪利,一舉扭轉當時戰局,使得仙盟占據了優勢。


    他布下結界,以洛水為界將雲幽兩地分隔開,此舉便是強迫其他人也不得不遵從點金手當年的規矩——仙人打架,不得殃及凡人。


    鬱秋從未去細想這些。


    她親眼見過劍閣弟子屠殺薊國百姓,見過各大門派為了靈泉爭得頭破血流,付出代價的依舊是無辜百姓。


    正因如此,她才立下那條規矩、並號召仙盟遵從那條規矩。


    有些人出於門派門規不得不從,有些人敷衍了事隨便應付,但也有人……自始至終都聽從她的話,將其視為行事準則,並強迫他人不得不從。


    從桃林裏的少年,到一代宗師滄瀾宗主,根本沒人能想到:區區半妖,也能有達到世人不可企及的境界。


    仙魔一戰十二年,滄瀾宗主布下結界,也相當於為她布下天羅地網,隻耐心地守著、等著收網。


    既然他屢次去找鬱秋都被她躲開,不如等著她自己送上門來。


    該知道的,他遲早要知道的。


    在顧風茹死去的那間院子裏,在仙魔一戰結束之後,鬱秋終於不得不去麵對司珩青,看著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麵龐,她忍不住去想:


    他到底有多恨她呢?


    恨到掘地三尺也要將她挖出來?


    可這又完全矛盾啊。


    他不知情愛,又怎會生出“恨”?


    她曾開口求他,讓他放了烏綺雲、陸淵,還有江白他們,她差點給他下跪。


    可司珩青讓她殺顧風華。


    一遍遍地問她:“你會殺了他嗎?”


    當時鬱秋以為他瘋了,瘋到六親不認,想法設法地折磨她,報複她!


    可如今……鬱秋隻覺得難過。


    為什麽逼她殺顧風華?


    是不是他以為:隻要她對顧風華下了殺手,就說明她對所有人都絕情,而不是單獨針對他。


    那樣的話,他依舊可以原諒她,不去在意過去的事情了。


    鬱秋心裏一陣陣地抽疼,隻要想到司珩青仍然在意她,這些年來始終眷戀著她,她五髒六腑好像一節節地裂開了一樣,肝腸寸斷。


    被逼上懸崖時,她也未曾真正去理解阿青,以為將飛升的卷軸扔給他,就算是全部的交代了。


    鬱秋想回到過去那個時刻,一巴掌拍醒自己。


    一味地逃避和沉默,對於在乎的人來說,是莫大的傷害和煎熬。


    *


    她從悲傷中醒過來,淚水從眼角滑了出來。


    火光漫天,空氣異常灼熱。


    天劫來了。


    這場景和烏綺雲應劫那天一樣,隻不過這次應劫的地方在深淵之底。


    鬱秋心念一動,想:阿青要飛升了嗎?


    係統:“不是老大,是老二。”


    聞言,鬱秋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哦”了一聲。


    係統:“哦是什麽意思?老二在應劫啊主人!”


    “好事。”


    鬱秋語氣平靜,似乎早有預料一般。


    她身上蓋著一床薄被,上麵隱隱留著阿青的氣息。


    陸淵正在應劫,係統在腦海裏實時提供他的數據,顯示他的血量、修為等等。


    值此時刻,鬱秋將係統攢下的積分兌換成修為,一股腦地輸入到陸淵身上。


    她仍是不放心,起身去看外麵的情形。


    剛爬起來,心口的傷撕裂般地疼。


    她取出一粒止疼的丹藥服下,推門出去。


    門外醫修王後攔了上來,道:“滄瀾宗主囑咐我,務必要看好你,不得讓你離開這間屋子。”


    屋裏設了結界,天塌下來也能擋住。


    鬱秋朝屋外看了一眼,“他也在淵兒那,對嗎?”


    “深淵將徹底陷落了,你待在這裏最安全,”醫修王後說,“有滄瀾宗主在,你那二徒弟一定能順利應劫的。”


    有滄瀾宗主在……鬱秋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是啊,有他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能做的隻有等待了。


    天劫一道一道地落下,係統開始傳來好消息:


    “老二的境界快要突破大乘了!”


    “太好了,老二瀕血回來了!”


    “這道天劫下來,根本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啊!”


    第十六道天劫落下,結界以外的地方寸草不生,深淵成為煉獄火場,所有人都以為一切都完了。


    這時候鬱秋卻離開了結界,王後來拉她,她笑著回頭朝她說:“我的徒弟要飛升走了,我去看他最後一眼,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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