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李福這樣的老人精在,事情辦得格外順利。孫府尹雖未親自出來相見,但管家收下銀子信件後,又傳了話來,讓阮明姝回去靜候佳音。


    同李福道謝別過後,阮明姝和綠綺俱鬆了口氣,緩步在北城街道上。


    “林大人真是端方君子,儒雅英俊又心細。”綠綺歪頭道。


    “是啊。”阮明姝亦不由讚同。


    “我以前總覺得沒人能配得上小姐,現在覺得呢,如果是林大人這樣的,小姐真的可以考慮考慮呢!如果林大人再年輕十歲,還沒娶妻,那該多好啊......”綠綺不由感歎。


    阮明姝本想斥責她不要亂說話,可最終卻是輕輕一聲歎息。


    希望她真能遇到這麽一個男人吧,頂天立地,可以托付終身。


    第16章 原來陸君潛也不是無所不能……


    “小姐,這附近有個花神廟,祈願出了名的靈,咱們要不要給老爺求一個?”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香車軟轎,綠綺提議道。


    “好。不過咱們得快些,這天看起來要下雨。”阮明姝也正有此意。


    等兩人走到花神廟,買好許願牌子,濛濛雨絲已經飄落下來。


    阮明姝提筆,寫下“平安歸來,一家團圓”。待墨跡晾幹,也顧不得雨,將牌子籠在衣袖裏,便要去神樹下將牌子係上。


    因為下著雨的緣故,樹下祈願的人群早已散去,參天蔽日的千年桃木下一時隻剩寥寥數人。


    初冬時節,花葉已凋,但神樹枝幹如蓋,遍係紅絛彩帶,滿掛銀鈴木牌,錦繡遮目,毫無蕭瑟淒涼之意。


    “小姐,您親自掛麽?”綠綺從廟人處借來長杆,一邊旋著伸縮的旋鈕,一邊問。


    方才急急忙忙的阮明姝,此刻卻出神站著,沒有回話。


    “小姐?”綠綺好奇道,不由順著阮明姝的視線望去。


    這一看,卻是驚得嘴巴都忘記合上了。


    “......陸、陸將軍!”


    *


    陸君潛手上也有一塊祈願牌子。


    雨幕漫天,神廟莊嚴,他不低頭祈願,卻仰著臉,一任冷雨飛落,打濕冷峻攝人的眉眼。


    阮明姝望了望灰蒙蒙霧氣彌漫的天空。


    原來陸君潛也不是無所不能,他也會有這般落寞的身影。他在想什麽,又在為誰祈福......


    “等他走了,我們再過去吧。”阮明姝對綠綺道。她們站在神樹旁的棚子下,正好可以避雨。


    阮明姝再向陸君潛望去時,他身後已經多了一位撐傘的女子。


    佳人舉臂,那把天青色十二骨紙傘遮住了陸君潛上方淋漓的雨,也讓阮明姝看清了傘下人的模樣。


    是盛意公主,正如阮明姝所猜想的那般。


    “君潛。”趙令柔的呼喚是低沉的,亦是輕柔的。


    陸君潛緩緩睜開眸子,他沒有轉身,依舊背對著趙令柔,像沒聽見般。


    “有消息了麽,我也派人找了......”趙令柔將傘朝陸君潛那邊靠了靠,自個兒倒有半邊露在雨中。


    陸君潛這才回過身,若有若無地朝棚子這兒掃了一眼。


    阮明姝慌忙別過身,背對著二人。


    “祈福的人太多,甚至不知這牌子是何時掛上的。”陸君潛語氣淡淡的。


    “至少確定她還活著,而且就在京城,我們很快就會找到她的。”趙令柔語氣堅定,極善安撫人心。


    陸君潛看了看手上的牌子,正麵寫著“吾兄昭成,極樂永生”,背麵則是“吾妹幼薇,有生再會。”


    “但願是她。”他喃喃道。


    “對不起,如果我當年勸住父皇,韓家也不會.....”趙令柔神色歉然。


    “回去吧。”陸君潛打斷她,獨自走進雨幕之中。


    *


    阮明蕙已無心再畫圖樣,數次煩躁擱筆,推窗張望,最後索性下樓,站在鋪子門前等姐姐回來。


    “一定能成,銀子送出去,爹爹不久就能放出來。”她走到門東麵,心中想。


    “阿姐怎麽還不回來?是不是官大人嫌少不願意收,那該怎麽辦?”回到門西麵,她又擔憂。


    兩個念頭切換來切換去,如此百十次後,阮明姝終於回來了。


    “阿姐!怎麽樣,府尹大人收了麽?”阮明蕙一顆心吊著,生怕姐姐懷裏的銀票沒送出去。


    阮明姝拍拍她的手,柔聲道:“收了。雖沒見我,但派人傳了話。說林大人的信,還有我寫的陳冤書,俱看過了,叫我回去耐心等消息。”


    “太好了太好了!”阮明蕙按著胸口,高興地直抹眼淚。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她本不信佛,此刻卻情不自禁念叨著。


    阮明姝擁著妹妹進了鋪子。


    “今天去尋店麵沒,有沒有找到合適的?”


    銀子已籌足送出,現下該開始憂心如何賺錢,才好將借款快些還清,把典當的物品贖回來。


    “去看了一圈,不是太小,就是太大,還不如上回同你說過的那個好。”阮明蕙回道。


    “上回那個確實好,位置價錢都上佳。可惜主人不講信用,收了訂金,轉手就租給別人了。”


    “阿姐,今天錢老娘來了。”阮明蕙眨著水靈靈的圓眼睛,卷翹的睫毛一撲一撲的,可愛極了。


    阮明姝皺眉道:“她又來撒潑了?”


    “沒有,”阮明蕙搖頭,露出開心的笑容,“她讓我們不必急著搬出去,先把咱爹的事情辦妥當了,再同她商量租金的事兒。她還說,先前講的一百八十兩,也未必不能再少些。”


    阮明姝狐疑道:“她竟有這份好心?莫不是打什麽鬼算盤。”


    “不,是真的。”阮明蕙連忙道,“我想,她確實貪財,但心眼並不壞。而且過幾日租期到了,她不趕我們走的話,總是我們占便宜。”


    阮明姝覺得得妹妹的話不無道理,加之心裏惦念著父親的事兒,提不起精神細究,便道:


    “既是如此,咱先不急著搬,且看過幾日錢老娘是否如今日所言,並不來催。另外,新店麵還是要留心挑選,不必立刻就訂下,隻為防備著錢老娘出爾反爾,又或者後麵議價,依舊談不攏。”


    阮明蕙一一應下:“嗯,這些都是小事,現在隻求爹爹平安歸來,咱們一家人好好的。”


    阮明姝慢慢坐下,讓緊繃酸痛的腰脊靠在鬆木椅背上。數日奔波勞神、夜不成寐,疲倦湧上四肢百骸,此刻才敢稍稍鬆下神經。


    “一定要好好的啊。”她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心中禱念。


    *


    此後又過了五六日,鋪子租期已到,錢老娘果真如她所說般,沒有叫人過來趕阮家姐妹走,就任她們繼續開著鋪子。


    不過阮明蕙的心情並沒有絲毫輕鬆,事實是,全家上下都沒心思理會這事。因為那傾家蕩產、東拚西揍得來的八百兩,自送出後便沒了消息。


    阮舉人依舊在牢裏關著,既不允許探視,也不審問宣判。


    喜悅變成了心焦,心焦化成了不安,不安積攢至此刻,已經變為憤怒。


    悶悶一聲響,震醒了胡思亂想的阮明蕙。


    “這是......打雷了?”就在她驚疑之時,又是“轟—隆——”兩聲,既沉且悶。


    她走到窗前,目光掃過長街上,一眼瞧見了路中間踽踽獨行的阮明姝。


    四周人群步履匆匆,急著避隨時可能落下的冬雨。


    阮明姝卻似毫無知覺,她走得極慢,也沒有看路,時不時撞到別人。被她撞著的人反倒停下,或作揖,或斂衽,向她賠罪。她也似不知道般,隻一步一步,遲緩地朝前走。


    阮明蕙身子一晃,撐著窗柩才穩住。


    父親的事兒,大約是不成了。


    *


    “阿姐!阿姐!”阮明蕙跑出店門,拉住已經走過鋪子,還茫茫然往前行的阮明姝。


    “阿姐你怎麽了!?”阮明姝心憂如焚,父親已經安危難料,姐姐若再出什麽事,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她握著姐姐凍得如冷冰一般的手,心疼地捂著嗬氣。


    “啊,明蕙。”阮明姝這才如夢方醒般,濕冷的寒風出來,她立刻打了個寒顫。


    “姐,你怎麽了,鋪子都走過了。綠綺呢?”阮明蕙猜到姐姐是因父親的事,才如此失魂落魄。


    她不敢再提。隻拉著對方的手,先將人領回鋪子。


    阮明姝穩住心神,卻是怎樣也擠不出笑容來安慰妹妹。其實,她本就不愛笑,或許上天就是要讓她一生愁眉難展吧!


    “我先讓綠綺回家了。”她盡力用正常的語氣說,“爹爹的事,可能生了些變故,你別怕,我再想辦法,我再想辦法......”


    她喃喃道,不知是在安慰妹妹,還是在穩住自己。


    阮明蕙鼻子一酸,捂著臉,跑上樓去。


    阮明姝卻是沒有看見,她又想到方才林大人對她說的話。


    “你仔細想想,家中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她本想再求林大人幫幫忙,可誰知林大人家中也是遭逢變故,留在蜀地娘家養病的林夫人突然病故了。


    林大人精神不振,很快便送客了,阮明姝隻好失望而歸。


    得罪什麽人......阮明姝緩緩閉上眼睛,腦子亂的很,又疼又沉,根本無法靜心思忖。


    她猛地睜開眼,是陸家麽?那日她折了陸老太太和陸小姐的麵,她們該生氣的。


    不,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至於,無論是陸老太太還是陸小姐,但凡想回敬她,都不必如此費周章。


    那到底......


    "我找明姝姑娘,她是你們東家吧?"慈祥溫和的聲音響起。


    阮明姝猛然回身,正對上陸老太太欣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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