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君潛也許是沒瞧見她,更有可能是視而不見。不管怎樣,阮明姝鬆了口氣,轉過身繼續朝前走。


    *


    陸君潛眼神極好,一半是天生,一半是戎馬中曆練出來的。他在翻身上馬時,已經遠遠瞧見阮明姝了。但他有要事在身,又沒什麽話好說,便隻做看不見。


    策馬經過阮明姝身旁時,還是忍不住用餘光一瞥。


    正瞧見她的兜帽垂落,青絲飛舞。


    早年他在北地殺胡,一次行軍,冰天雪地裏瞧見株花樹,枝條細卻直,不生枝蔓,清疏的小白花兒雪中寂寂開著,一眼就捕獲他的視線,讓他看了許久。


    因時機不宜,他沒問隨軍將士們這是什麽花。


    及至後來凱旋,他又想起冰雪中那抹姝色,可再詢問時,卻無人知曉。眾人都說他定是眼花了:苦寒之地萬裏冰封,何來花樹?怕不是勞累過度,將冰淩看錯了。


    此刻,蕭瑟冬風中我見猶憐的驚鴻一麵,叫他莫名又想起此事。


    *


    一聲嘶鳴,黑龍駒敏健地掉過頭。


    漸遠的馬蹄聲複又漸近,最終在她身邊停下。


    “阮明姝。”他居高臨下,喊她的名字。


    阮明姝僵硬地轉過身子,仰頭看高坐馬上的那人。


    日光熾盛,銀絲輕甲上閃著光,刺得阮明姝微眩,纖弱的身子被罩進對方投下的陰影中。


    第21章 “將軍!”她突然怯生生喚……


    “將軍。”她斂衽行禮。


    陸君潛淡淡嗯了一聲,便沒了回應。身下傲氣的千裏神駿,也隻得乖乖放鬆後腿,甩著尾巴等待著。


    既不說話,也不讓她走,阮明姝著實無奈。隻好又抬起頭,向陸大將軍投去她敬畏又疑惑的目光。


    阮明姝身量並不算高,隻因身段纖長,獨看時才顯得高挑。陸君潛卻是實打實的人高馬大,即便不坐在馬上,她也要仰頭同他對視。


    現在陸君潛居高臨下,阮明姝更覺沒有底氣,隻怯怯抬頭了片刻,便又垂下腦袋,有些憋屈地瞧著自己的鞋尖。


    陸君潛想了想,利落跳下馬,繞到阮明姝身前。


    兩人離得有些太近了。


    “將軍.......”阮明姝吃驚道,心髒叫人攥住般,不知該怎麽跳了。


    陸君潛瞧見她眼瞼下的青眼圈,清減許多的臉蛋依舊冷豔動人,卻多了分哀傷怯意,不似那日又嬌又傲。


    “傷還沒好?”他問。


    “好了,隻是皮外傷。”阮明姝覺得自個兒奴性頗深,這傷還是他害得,可現在一句簡單的詢問,她就莫名其妙有些開心。


    陸君潛聽了,卻微微皺期眉:不是因為傷,難道是那小子對她並不好?


    可這又與他有什麽關係,他沒什麽立場多言。


    於是陸君潛點點頭,又上了馬。黑龍駒甩了甩神氣漂亮的顱麵,隻等主人一個令下,就飛馳而出。


    阮明姝目送著他,天差地別的兩人,本就該這樣漸行漸遠。


    可毫無征兆地,阮明姝腦子裏冒出一個想法:既然她下不了決心,那就讓陸君潛來決定吧。


    “將軍!”她突然怯生生喚道。


    陸君潛回頭看她,本已拉起的銀轡又放下。


    “我有一件事想求您,您會幫我麽?”阮明姝定定望著他,口氣一如當日他問她名字般鄭重。


    陸君潛挑挑眉,訝然於眼前女子膽子之大。他們隻見過幾麵,但每回她都能做出點讓他忘不掉的事兒。


    而阮明姝想的是什麽呢?如果陸君潛給了否定的回答,她便隻求老太太幫忙,不提為妾之事;如果陸君潛沒拒絕,那她就告訴老太太她願意入陸府為妾。


    她已經十八歲了,性子冷脾氣怪,沒有想共度餘生之人,給陸君潛做妾也沒什麽大不了。再者,陸君潛對盛意公主除卻巫山、一往情深,她大可同老太太談好條件,日後尋機會脫身。


    “我沒空。”陸君潛沒怎麽猶豫。


    阮明姝被梗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笑笑。心中雖有些失望,但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氣也鬆了下來。


    她不再多言,隻恭敬垂首站著,等待陸君潛策馬離去。


    “去找老太太吧。”看到阮明姝如此平淡的反應,陸君潛莫名有些不悅。


    阮明姝溫順點點頭,又行了個告退的禮,就要離開。


    “若是老太太幫不上。”陸君潛扯起韁繩,“就等我回來說。”


    黑龍駒得了令,旋風兒似的飛奔而去,留下阮明姝愣怔在原地。


    *


    陸府內,老太太抿了口熱茶,下麵幾個女眷正襟危坐著。


    “你們都下去吧,銀蘭在外間侯著。”老太太放下青釉茶盅,屏退左右,連銀蘭也沒留。


    丫鬟們從鬆枝暖簾下一一退出,外間的門也被緊緊闔上後,老太太才再開口:


    “昨夜皇後娘娘的壽宴,你們都去了,有什麽想法啊。”


    她語氣淡淡,卻是威嚴至極。


    竇太君是老國公的繼室,十八歲嫁入秦州國公府時,國公已有兩個十歲左右的兒子,也就是陸君潛的大伯陸錚、二伯陸放。


    國公的小兒子陸吾,即陸君潛的父親,則是老太君生下的。


    此刻大兒媳婦於氏便在左下位置麵向東坐著,她發髻花白,隻比老太太年輕八九歲。丈夫陸錚離世後,於氏一直孀居,前兩年才從秦州來京城服侍老太太。聽到老太太的問話,神色依舊安詳和靜。


    陸府的大孫媳婦兒周氏緊挨婆婆於氏坐著,她的表情就有些誠惶誠恐了。周氏的丈夫是陸錚與於氏的嫡子陸師古。陸師古四十出頭,官運亨通,現下因陸君潛“力薦”,剛坐上右丞相的椅子。


    昨夜宮中宴飲,到場女眷紛紛阿諛奉承,周氏飲酒後,不免露了驕矜意,回來便覺不妥。現下聽到祖母如此發問,心下更是不安。


    老太太右下位置則是二孫媳婦兒沈氏打首,她今年二十有八,生得柔媚動人,比妯娌周沅溪整整小了十歲。沈惜文的夫君陸學今,如今亦在京城,沒多大官職,倒比誰都忙,成日在外鬼混。


    沈惜文昨夜雖也備受禮遇榮寵,但她知道自己男人不爭氣,不過是沾著將軍府三個字的光,所以倒安靜少言。


    陸有容與陸學今一母同胞,與親嫂子挨著坐。老太君怒氣隱隱,餘人屏息凝神,她反倒看戲般,盼著祖母能治治大嫂子周氏的威風。


    “皇後親自斟酒,味道可還好啊?”見媳婦兒們都低頭默然不語,老太太轉向大孫媳婦問道。


    “老太太!”周氏惶恐道,竟立刻起身跪在祖母膝下,“孫媳婦兒昏了頭,給咱家丟人了。孫媳婦知錯了!”


    “唉!你......”老太太心疼地將人扶起來,氣消了大半,“你呀,快回去坐著。”


    媚上欺下,真得她們周家真傳,陸有容不屑地撇了下唇角。


    “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老太婆也不願生你們氣。”老太太長歎一聲。


    “隻是這哪裏是丟不丟臉麵的事情!咱們家現在看著是上了刀山,隻能進,不能退了!稍有差池,便是毀家滅族,怎能不慎之又慎! 外麵他們爺們兒的事,咱們幫不上也沒要緊,但這後院,萬不能有一點把柄破綻,叫人利用了。”


    此言一出,底下幾位女眷登時肅然心驚,連陸有容都繃緊了臉蛋兒。


    “好了好了,你們心裏有數,我便不再多言了。今兒找你們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老太太坐得久了,不覺有些疲乏,微微測了測身子。


    “前些日子,我尋了個好妮子,想給淵哥兒做小。難得淵哥兒沒撂臉子,隻可惜......嗐,總歸沒成。我本想這事兒便先算了,如今淵哥兒忙,確實沒心思想這些。”


    “但昨夜,我見了令柔那丫頭,”老太太說著,富態慈祥的麵容轉寒,“才驚覺這事兒拖不得!她的心思,男人也許看不透,卻逃不了過來人的眼。”


    陸有容思忖了一下,開口道:“三哥與公主年少相識,也難怪對她與別人不同。怕隻怕,三哥不知道公主的手段,好心錯付.......”


    老太太被說中心思,讚許地點點頭:“昨夜你哥哥能喝她端到嘴邊的酒,哪天就能入她的套!”


    “老太太也不必如此擔心,”周氏不甘示弱,忙說道,“盛意公主已嫁為人婦,三弟未必就對她如何情深。咱們快點給三弟找個可心的枕邊人......”


    “沒錯!”老太太等不及她說完就開口了,“你們這些長輩姐妹,正應該瞪大眼鏡,替淵哥尋個美嬌娘。他都二十六了,連個暖床的都沒有,愁得人發慌!”


    雖然老太君這樣說了,但底下坐著的幾位卻不敢開口應承,隻因她們府上這位“光棍”實在是眼光太高了。先前什麽樣的姑娘小姐沒安排過,沒一個入他眼的。


    “家世倒不必在意,可來曆一定要清楚。”老太太想起鳶菲的事兒,一陣後怕,“剩下的,隻要模樣夠漂亮便行!如阮姑娘那般標誌,怕也找不到,但能有她七八分姿色便足夠。咱們先找來,後麵按著令柔丫頭的樣子打扮調.教就是。”


    說起阮明姝,老太太還是一陣惋惜,難得遇見一個她滿意,孫子也瞧得上的丫頭。


    屋外銀蘭聽到小丫鬟的通傳,心中斟酌一番,決定立刻就稟報老太太。


    “老太太。”她輕輕扣扣門。


    屋內眾人正商量去哪兒再尋個與趙令柔相像的絕色佳人,冷不防被這叩門聲打斷了。


    “進來吧。”老太太說道。


    陸有容便對著外間喚道:“銀蘭姐姐,老太太讓你進來說話。”


    沒一會兒,銀蘭快步走進來,向諸位夫人小姐飛快行了個禮,便湊到老太太耳邊一通嘀咕。


    老太太起初神情疑惑,後麵卻是越聽眼睛越亮,最後心急地拍著銀蘭的手:“快快,你親自去接她過來。”


    陸有容和嫂子沈氏交換了個不解的眼神。


    “有容,你和明姝姑娘要好,你也去,去接她過來。”老太太還嫌不夠,又指揮孫女去迎今日的“貴客”。


    陸有容驚訝之餘又有些尷尬,但臉上是一點兒看不出來的,綻著笑應道:“我這就去。”


    阮明姝特意沒叫綠綺跟過來,隻讓她在門房等著,可沒想到老太太這兒卻是一屋子的人。別說提做妾之事,連請老太太幫忙救救她爹,她都不好意思開口。


    何況陸有容也在,想到那日她與陸二小姐因做妾一事鬧得不快,現在卻送上門來,阮明姝覺得自打自臉,尷尬極了。


    陸有容卻如沒事人般,熱絡地拉著她走進屋裏,還主動向大伯母於氏介紹阮明姝。


    “明姝啊,來來這邊坐。”老太太慈愛地將人喚到身邊坐下。


    因方才銀蘭已經通報,阮明姝有事相求,老太太便拍著她的手道:“有什麽事,盡管和老婆子說便是。”


    阮明姝耳根發燙,一時有些支吾。


    陸有容見了,便起身對老太太說道:“咱們在這兒坐得太久了,就麻煩明姝姑娘”


    留這陪老太太說說話吧。”


    老太太也反應過來,點頭道:“對對,你們幾個先回去歇歇,讓我同明姝姑娘單獨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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