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阮明姝直接打斷他,氣得胸口起伏,“絕對不行。姓顧的品行不端,心狠手辣,爹你萬萬不可答應!”


    阮文舉聽了,竟也不反駁,摸著曠日持久才勉強蓄出的一點胡須道:“好!其實爹爹心中本就狐疑,明蕙這麽小,咱家更是普通,顧梟這種人怎麽會突然叫人說媒?我本想當場回絕的,但聽那秦夫人好一番勸,又怕真的誤了你妹妹的姻緣,才想同你商量一下。”


    阮文舉對自家份量還是很有數的,他雖中了進士,但同這些權貴大族比,根本不夠看。阮明蕙雖生得可愛討喜,但絕算不上什麽傾世美人。顧梟這般人物,若是討阮明姝做妻,阮文舉還能理解,為美色所惑嘛。可現在討的是小女兒,阮文舉就不得不多心了,他思前想後,覺得這個顧梟是想靠著阮家姐妹,同陸君潛攀關係。


    阮明姝暗暗心驚,此刻才恍悟,沒有陸君潛,她是多麽弱小可欺。她就像塊肉,周圍盡是豺狼。這顧梟,八成是還不知道她已經離開陸府,所以想誆騙阮明蕙,進而拿捏她,做些肮髒勾當。


    “爹,”她穩了穩心神,冷靜下來,“這個顧梟家中姬妾無數,而且性格乖張,雲西的手指就是叫他弄斷的,他還曾對女兒無禮。”


    “什麽!?”阮文舉大驚,他雖對這姓顧的沒什麽好感,推測出他不是可靠之人,但萬萬沒想到他竟如此不堪。


    “沒錯,”阮明姝見他已經意識到此事嚴重,繼續說道,“他想娶明蕙,定然是有所圖謀。爹,你明天就明明白白回絕此事,但是咱們要想個站得住腳的理由,態度不能太強硬。姓顧的就是個瘋子,咱們得罪不起。”


    “好好,”阮文舉連聲道,“就說明蕙同阿奚兩小無猜,已經論及婚嫁了吧。”


    “行,”阮明姝點點頭,“爹,我回家這件事,您千萬別對旁人說了,尤其是秦夫人那邊,女兒怕惹上麻煩。”


    阮文舉歎了口氣:“爹知道了。”


    “女兒想去吳州一趟,一來為了生意,二來為了紅綾,這點呆會同你細說。順便也是去避避風頭,女兒想著,京城多事,最好能在別處置辦些產業,日後也能有個躲閃。”阮明姝正好就此機會,同阮文舉說了打算。


    阮文舉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生得姝色非常,必然會引來狂徒覬覦,他如今也不那麽相信公道王法了,不由點頭道:“姝兒說得是,你放心去,不過要注意安全,把趙奚帶上。”


    “嗯,女兒知道。這次去也想挑幾個年紀小些的男女娃娃。自家養大,才能放心。外麵買現成的,總覺不安。”阮明姝見父親不阻攔,舒了口氣。


    “其實.......”阮文舉微微側過身,望向屋外明月,神情寂寥落寞,“其實爹覺得,京城也無趣得很,翰林院也非士子聖地。等過段日子,爹考核過了、吏部擢官,爹想自請外放,去小地方當個縣令,真正為百姓做點事。”


    阮明姝驚訝望著他,不解道:“爹你怎麽突然......大家都擠破腦袋想留在翰林院,爹怎麽反升起外放的心思了?”


    正因為真正踏入宮門,見到他心中無比尊崇的聖明天子,才會失望,才會懷疑啊。


    阮文舉到底沒說出來,其實他心裏也亂糟糟的,打不定主意。


    “姝兒早些休息吧。”他最後對女兒這樣說,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阮明姝這才發現,自己爹爹不知何時,微微有了老態。


    *


    明月如輪,繁星棋布。


    高台上夜風陣陣,吹得“陸”字旗幟獵獵作響。


    陸君潛登台俯瞰,肅穆壯闊的雍城籠罩在安寧夜色中,它遠不如京城繁華喧鬧,除卻特許的幾處夜市,其餘處皆是戶門緊閉,坊街宵禁。


    但它有它的獨特之處,堅固、富足、沉穩、奮進,讓陸君潛為之魂牽,為之驕傲。


    算起來,自出生起,陸君潛呆在京城的時間更多些,可他卻從未把那裏當成故鄉。幼時,京城對他來說是囚籠;如今,則是刀尖舔血的鬥獸場。當他躺在帝京大宅的床榻時,時常會夢到在秦州的日子。他沒在秦州長大,也不會說秦州土話,反倒帶點京城口音,卻與這兒的兄弟,這兒的泥土融在一起。


    但今日,陸大將軍回到闊別已久的故土,舉頭遙望,心中惦念的人卻在千裏之外的京城。他穿著輕甲,抬臂時忍不住摸了摸護腕。這是阮明姝替他縫的,一針針,細密精巧。他昨日卸下把玩時,才發現裏麵還繡了朵紅瓣金蕊的小花。


    陸君潛微微出神。月光下,冷硬的眉眼似有幾分溫柔。


    前幾日,他剛到秦州便寫了封家書,叫人快馬送回京城。家書報平安,自然要送給祖母。可他沒忍住,又附上封單獨寫給阮明姝的。算算日子,她們的回信應該快到了。


    一陣革甲晃動之聲,台上衛戍的哨兵紛紛行禮。


    陸君潛回首望去,來人是他的族侄陸速。環甲加身,威猛精壯。


    “叔,你在這撘呢。”陸速瞧見他,肅穆的臉上露出笑來,兩排牙白得發亮。


    雖被叫一聲“叔叔”,其實陸君潛比他還小幾歲,兩人更像是兄弟。


    “明日就出發?”陸君潛問。


    “是啊,來跟叔道個別,”陸速笑起來有點憨氣,全然不像西軍第一猛將。


    陸君潛拍拍他,一時說不出太多,隻覺此時再講關懷不舍之語都太矯情。


    又哪裏需要他說呢,陸速懂他。


    “請世子放心,定不辱使命。”陸速斂了笑容,堅毅的麵容盡是肅重,他握拳錘了錘自己胸膛。


    護心鏡發出“鏗、鏗”兩聲,令人安心。


    陸君潛心中亦湧出豪情:“好!”


    寧向邊庭苦,縱死不相負。


    “蜀兵驍勇,尤善山林作戰,切不可輕敵。”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叮囑道。


    “知曉!耳朵磨出繭。”陸速笑了,“王爺找您呢,叔叔快去吧。”


    “哦,這麽晚叫我?”陸君潛大概猜到父親找他何事了。


    “是啊。”陸速說著,促狹一笑,“我們都等著喝叔的喜酒呢!侄兒家娃都十四了,叔你得加把勁。”


    “鶴唳都十四了?”陸君潛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問了句。


    “是啊,”陸速一攤手,“臭小子還吵著要見你,我說您才沒空見毛都沒齊的狗崽子,叫他滾去大營了。”


    “這次就要帶上他?”


    “那說的,多好的機會。整日小打小鬧見不了真陣勢,這次可不得帶他曆練曆練!”陸速語氣滿滿自豪,“我家這混小子,別看長得娘兮兮,拿起刀來那真的隨他老子我......”


    “不娘,是俊。”陸君潛糾正道,“你記著,入蜀後叫他注意儀表,納降時把那副光明甲穿上。”


    第79章


    陸君潛走進來時, 陸吾正負手站在窗前,似乎也在遙望中宵之月,隻是不知想的是誰。


    “父親。”陸君潛叫了聲, 隨手將門闔上。


    陸吾轉過身,走回長案前坐下。


    “坐吧。”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陸君潛嫌那排椅子離書案太遠, 便拎起一張放在靠著書案處,才隨意坐下。


    陸吾因他這舉動,鷹隼般冷硬的臉上露出些微溫和眷愛之色。他身材高大, 不怒自威,雖已四十幾歲, 依舊至堅至銳,悍勇沉穩。


    陸君潛長得極像他,眉骨、鼻梁處的輪廓簡直一個模子刻畫出。若是阮明姝見了,必然會覺得等陸君潛上了歲數,便是他父親那般模樣。


    不過隻需定睛看看, 還是能瞧出父子二人長相的不同之處——陸君潛五官更精致些,有他娘親的影子在。此外,他的下巴也窄瘦幾分,整個麵部不如陸吾那般寬闊剛硬, 卻是威儀中多了分清俊。


    “見過李成了?”陸吾開口問的第一句話, 依舊是正事。


    陸君潛“嗯”了一聲, 說道:“他倒比他義兄有膽魄氣量, 更當坐綠臂軍頭把椅子。”


    “江湖草莽起家,更在乎義氣輩分。”陸吾簡短回道。


    “隻要他能鎮住部下, 聽我們號令,誰做頭頭都無所謂。”陸君潛想了下,繼續道, “這人好像與皇帝有舊怨,恨不得啖其骨肉,應當是私仇。”


    “很多人都有前塵往事。”陸吾隨意道,並不打算多聊這個話題,“可知道找你何事?”


    陸君潛沉默片刻,煩躁地歎了口氣:“知道。”


    陸吾平靜的目光陡然犀利:“這可不像你,我的兒子什麽時候變成喜歡逃避的懦夫了?”


    “我不想娶孟琴則。”陸君潛不理會他的質問,索性直說了,毫不畏縮。


    陸吾劍眉深皺:“不想?”


    “對,不想。”陸君潛說完,覺不能顯示自個兒決意,又一遍強調,“孩兒不會娶孟琴則。”


    陸吾沒有說話,隻靠在背椅上打量陸君潛,似乎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麽。


    屋內陷入僵持的沉默。


    “給我個理由。”陸吾終於開口。


    陸君潛目光掃過腕間,抬頭時硬氣極了:“我不會娶不喜歡的姑娘,耽誤她,也折磨自己。”


    “那你想娶誰!?”陸吾頓時冒火,不相信他引以為傲的親子會說出這樣任性幼稚的話。


    陸君潛抿著嘴,不做聲。


    “娶你那個小妾?”陸吾麵無表情,沉沉問道。


    “若是能娶,我早娶了。”陸君潛悶聲悶氣回了句。


    “你!”陸吾先是震怒,但很快明白兒子的意思,最後隻微慍道,“看來你的魂還沒叫全然勾走。”


    “父親,兒子不是一時腦熱。拒絕孟家什麽後果,之後該如何應對,兒子都想得明明白白。我陸君潛不需靠娶妻成就大業,之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陸君潛霍然站起身,雙拳緊握,對父親懇切道。


    “娶孟琴則,也許不是必須,但會讓事情容易許多。”陸吾頓了頓,“你的運氣一直很好,如有天助。可沒人敢說,自己會一直得上天眷顧,永遠走運。”


    “陸君潛,你不要忘了,你身後是多少人在托舉著,他們都把腦袋栓在褲腰上為你賣命。你要為了一個女人,為了一己私情,讓所有人陪你賭麽?”陸吾說至最後,語氣已是從未有過的嚴厲。


    陸君潛咬著牙,指節泛白,顯然因父親的質問陷入激烈的思想爭鬥之中。


    最終他猛然抬起頭,字字鏗鏘如金石:“我會贏。”


    陸吾的目光與他鏗然相撞。


    一個如有實質,壓迫感十足,一個堅定淩然,分毫不退。


    許久,陸吾長歎道:“你也不必處處隨我啊。”


    陸君潛怔了一下,才明白父親何處此言。他心道,不一樣,阮明姝比我娘溫柔多了,也更愛我。但若這樣說出來,想必要挨揍,也就憋在心裏沒敢說。


    “與孟家結親的事,可以先緩緩,我會先婉拒。”陸吾擺了擺手,有些疲憊道,“至於你那房小妾,也叫她適可而止,不要想不該想的東西。否則,你小娘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陸君潛眉頭一皺,下意識就要替阮明姝反駁。但又知他越是維護阮明姝,父親就越顧忌她,隻好忍住。


    陸吾沉默片刻,似乎在思慮著什麽,手指緩緩敲在紫檀桌案上。


    陸君潛不急不躁等著,得了父親首肯,孟家這事兒便算了結,他心中輕鬆極了。


    “你娘......還好麽?”陸吾問這話時,果決狠厲如他,竟躊躇起來。


    陸君潛不以為意,點點頭道:“挺好的,在水月庵吃齋修佛,心靜如水,很少發病了。”


    其實他動身來秦州之前那天,趙婉就發過次病,又哭又鬧,罵了陸吾一夜,次日方好。


    水月庵每隔一日就要送信過來,稟報夫人狀況,陸君潛自然知道此事。可他覺著自己爹娘緣分已盡,再做不成夫妻,索性叫他爹好過點,瞞下不說。


    卻不知陸吾聽了,反倒目光黯然,悵惘非常。


    “對了,爹。”陸君潛正好順著這話頭詢問,“您還記得李妃麽?您當年該見過她的。”


    陸吾收起煩亂心緒,皺眉道:“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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