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阮明姝頓了頓,“我不是爹娘親生的,他們怕我多心,一直不提此事,可侄女是知道的。我也怕傷爹娘的心,所以並不問親生父母之事。如今娘親去世,爹爹對以前的事所知也不多。舅舅可知我親生父母是誰,現在何處,為何是娘親將我撫養長大?”


    阮明姝一口氣問了許多,說完後,整個身子都繃緊了。


    “我不知秀秀為何瞞著你,但總歸有她的理由.......”李成濃眉緊鎖,一時不知該說不該說。


    “可是我總是夢到一個女人,她永遠含淚看著我,我聽不到她在說什麽。我想她一定就是我的親生母親,她也想讓我知道自己是誰!”阮明姝情緒激動,霍然從椅子中站起來,目光帶著懇求。


    李成高大的身軀顫抖起來:“是芊芊、一定是芊芊托夢給你了!她太想你了,她,她冤啊!”


    當他威嚴的麵孔從寬大手掌中抬起,那雙沉穩厚重的眸子裏竟噙滿了淚水。


    阮明姝被驚住了。


    “秀秀是冤枉的,太苦了,她的命太苦了.......”李成陷入回憶中,喃喃低語著。


    “我娘和你一樣,被人誣陷了麽?”阮明姝焦急地問。


    好一會兒,李成才緩過來:“我本就想告訴你的,也應該告訴你。隻是顧及秀秀......可既然芊芊的意思也是讓你知曉,我再無隱瞞的道理。”


    “明姝,你本名趙月姮,父親是皇帝趙見昱,母親是當年的李妃李芊芊。”


    阮明姝呼吸一窒,腦中如驚雷炸石。


    李成依舊沉沉說著:“你母親、秀秀,還有我,出生在瓊州明家村,三人雖都姓明,卻是鄰裏,本不是兄妹。有一年發大水,顆粒無收,又遭了瘟疫,村裏十戶九絕。我們三個小鬼頭都沒了家人,為了不被其他大人欺負,便結為兄妹一起生活。


    沒多久,明家村來了個人,是宮裏老來還鄉的公公。他沒有子女,就收了我們做義子義女。義父臨終前放心不下我們,托人將我們送到京城,投奔他的幹兒子。”


    阮明姝仍在聽,可心神恍惚之下,滿腦子都是李成的那句“你本名趙月姮,你父親是皇帝趙見昱.......”


    “義兄先後將我們三人送進宮,為了扳倒當時的孫太後,他讓我們三人改名換姓,又替我們偽造了身份。”


    “這太荒謬了!”阮明姝直搖頭,“你不要再說了。”


    李成愕然看向她:“明姝,若有一句假話,叫我不得好死!”


    “不可能,”阮明姝還是不相信,她急劇地思索著,想找出這些話中的漏洞和矛盾,可心底一個慘慘的聲音嘶吼著:


    “他知道你叫''姮''!他知道“明”字是姓氏,你和趙令柔長得這麽像,又作何解釋?”


    “照你所說,我豈不是大周的公主,為何會流落宮外?娘親又何必隱瞞?而且,我見過趙令柔,若我是她妹妹,她豈會不疑?”阮明姝冷靜下來,反問道。


    李成神色黯然:“你不是流落民間,而是秀秀冒險從宮裏救出來的。當年我是趙見昱的侍衛,而你母妃正得寵,葉後狠毒善妒,誣陷芊芊與我私通。那日我在行宮當差,並不知情,宮裏突然來人,要帶我回去問話。我不疑有他,便跟著去了,誰知路上他們竟想殺人滅口。好在貴人相助,我才僥幸逃脫。逃命後我本想回宮麵聖,卻發現城中四處都貼著我的畫像通緝。我東躲西藏,幾天後,從宮裏傳來你母親私通侍衛,畏罪自殺的消息。”


    阮明姝四肢一軟,轟然坐倒在椅子上。放佛墜入深水,千萬丈洪波四麵襲來,擠壓著她的五章六腑,使得她痛苦地蜷起上身。


    她還未全然確信李成的話,可隻要想起夢裏那雙含淚的眼睛,她便難過到心髒抽痛。


    “明姝!”李成見她麵色慘白,慌忙站起身。


    “繼續說下去。”阮明姝咬著牙,纖手攥在木質扶手上,骨節泛白。


    “我知道,如果自己被抓了也是死路一條,根本沒有人想為你娘申冤,什麽三司會審,都是假的!”李成眼裏迸出刻骨的恨意,“我逃出京城,一走就是四年。等風頭過去,才悄悄潛回來,一邊聯係秀秀,一邊重金同宮中太監打通關係,卻得知......你在大火中喪生,秀秀也離宮嫁人了。”


    李成頹然搓了把臉:“是我的錯,我貪生怕死,我不該逃走!這些年,我白天夢裏都想著為你們報仇!”


    “我也派人打探秀秀的消息,可是一無所獲......直到去年偶然碰到趙奚,看到明蕙給他做的手套。是天意啊!老天爺也可憐我,讓我找到你們!”李成熱淚湧出,大手顫抖著拭去。


    “她是被冤枉的,是被葉皇後害的,是不是?”阮明姝再一次確認道,一字一句。


    “我拿項上人頭發誓,我和芊芊清清白白,沒有逾越之處!”李成滿眼血絲。


    如果能還芊芊清白,他願意將心剖出來讓世人看看!他從小就喜歡明芊,可他知道芊芊的心不在他這兒,他隻願她幸福,怎麽可能忍心玷汙她!


    阮明姝吸吸鼻子,麵容變得沉靜決然:“我知道了,我會查清楚。舅舅說的報仇,是找葉後?”


    “葉後是罪魁禍首!你知道麽,你曾經還有個弟弟,隻是......隻是沒有活下來。”李成不忍細說,“那時候我和秀秀就該醒悟,葉獻則這個毒婦不會收手,當時就該豁出去同她拚了!隻是我們沒想到趙見昱竟窩囊至此,但凡他有一點用,葉獻則也不敢毒殺皇嗣、逼死嬪妃!”


    “所以還有趙見昱。”阮明姝銀牙緊咬。


    “不止!”李成突然大喝一聲,走到阮明姝跟前,“還有趙婉!”


    阮明姝身子一震,後退兩步。


    “安平郡主趙婉。你既跟了陸君潛,該知道她。”李成緊緊盯著阮明姝。


    阮明姝兩腿發軟,目光卻強硬:“她怎麽了?”


    “就是她告禦狀,說我秋獵時潛入後妃營房,和芊芊私會。這樁冤案也因她的供詞,才會兩天就結案,逼死你母親!”


    “不可能。”阮明姝搖著頭,若真如此,陸君潛怎麽會不告訴她,而且絲毫不猜疑她?


    忽然,她身子一僵:陸君潛根本不知她是趙月姮啊!即便真有此事,他也不會在意。


    “陸君潛與你有血海深仇啊!”李成淒聲道,“明姝,快回頭吧!”


    *


    阮明姝幾乎是落荒而逃。


    轎子在將軍府門前緩緩停下,阮明姝頭疼欲裂,痛苦地將臉埋在雙掌之中,一時忘記下轎。


    直到簾外墨蘭小聲提醒,阮明姝才回過神,扶著墨蘭的手下了轎。


    此時日光已經熾盛,阮明姝酸熱的眼睛一陣刺痛,不得不伸手堪堪擋住。


    陰翳中,她聽得一陣狂急紛杳的馬蹄聲。待她略微適應雙眸的酸痛,眯著眼瞧去,一輛富麗精美的寬闊馬車已經停在門前。


    阮明姝皺眉,看著宮人打扮的丫鬟拉開車門,趙令柔款款走下。


    趙令柔瞧見阮明姝,目光微沉,嘴角卻是譏諷的笑意。她徑直走來,直至阮明姝身前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過近的距離讓阮明姝本能地感到危險,她甚至聞到趙令柔身上馥鬱的香氣。


    可她莫名地,就是硬挺挺站在原地,不願退步。


    “公主止步。”雲拂伸臂,擋住了還想靠近的趙令柔。


    趙令柔猝不及防,有些狼狽地收住步伐。


    “大膽奴才!”替趙令柔提著裙擺的宮娥立刻細眉倒豎,尖聲罵道。


    雲拂是認得盛意公主的,因陸君潛的關係,她還是想給這位公主留幾分薄麵,因而隻當沒聽到那宮婢的喝罵。


    不過,她的手臂也沒放下去,眼神不卑不亢,投向趙令柔。


    趙令柔臉色僵硬了一下,旋即又神色自若,笑著對雲拂道:“想和阮姨娘說幾句話罷了,雲拂,你膽子幾時變得這樣小了?”


    “公主恕罪,隻因將軍有令,叫我寸步不離保護好夫人。若夫人少了根頭發,他都要將我軍法處置。小的沒辦法,還望公主體諒。”雲拂歪著頭,語氣俏皮,將夫人兩字咬得清晰響亮。


    “淵哥昏了頭不成,縱著你們喚個小妾做夫人。”趙令柔輕鄙地瞥了雲拂一眼。


    雲拂眉頭一皺,正要反駁,卻被阮明姝製止了。


    “我乏了,咱們進去吧。”阮明姝淡淡道,看都沒看趙令柔一眼。


    在深仇大恨麵前,她開始覺得口舌之爭毫無意義。


    “是。”雲拂、墨蘭應聲跟上。


    趙令柔臉色變了又變,即便是陸君潛,也不敢這樣落她的麵子!果然是有什麽樣的娘,就有什麽樣的女兒,永遠認不清自己身份。


    “趙月姮。”她開口,鼻腔中發出嘲弄的聲音。


    阮明姝果然頓足,回頭向她看去,攝人心魄的明眸射出如浸寒冰的冷意。


    捕捉到阮明姝目光中的恨意,趙令柔反而露出得意的笑。


    失敗者的恨意便是對勝者最高的讚美。


    “真出息啊,不知李妃在陰曹地府,瞧見你承歡在仇人兒子身下,作何感想。”趙令柔說著,嘴邊蕩起笑。


    阮明姝攥緊的拳中,指甲嵌入掌心,並不因趙令柔的挑釁。


    陸君潛於她是“仇人之子”。趙令柔這樣說,是與李成串通好了想挑撥她和陸君潛,抑或沈婉誣陷李妃,當年是人所周知的事實?


    她的心底已有預感,卻是不願相信。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聽陸君潛親口說。


    “你覺得,他為何要幫你?”趙令柔走向前,與阮明姝不過咫尺相距。


    阮明姝抬眸看她,笑了:“又有什麽要緊的呢,總歸他願意。”


    趙令柔冷冷一笑:“蠢不自知。你以為他真的是在幫你?他擄走陶孟章......”


    “我還有事,你找陸君潛說吧。”阮明姝直接打斷她,轉身便走。


    第97章


    直至走到睡棠苑庭前, 阮明姝牙關仍是繃緊的。


    額角處肌膚薄白,隱隱露出纖青經脈。雙眸如灼燒般,又痛又熱。


    何嚐不知要冷靜, 可隻要想起生母哀慟的眼神,她就恨不得手刃趙令柔, 還有趙令柔的爹娘,他們都該死。還有……趙婉。


    想到陸君潛,阮明姝胸口一窒, 心髒又抽痛起來。


    她知道趙令柔今日前來,一為示威, 二為挑撥。是以,她根本不讓趙令柔多言,以免對方有攻心的機會。可這不代表她會自欺欺人,故意忽略趙婉對她娘親做的惡。


    阮明姝停下腳步,回憶起水月庵初見趙婉時的情景。


    難怪她一進屋, 趙婉就驚得砸了手中的碗,後來更是忽然發病,對她厭惡抵觸至極。


    “小姨娘?”墨蘭見主子神色不定,擔憂極了, 不由輕輕攙扶住她。


    阮明姝思緒飛轉, 並未回應。


    趙令柔方才說, 陸君潛擄走了陶孟章……這是何時的事?若果真如此的話, 為何陸君潛不告訴她,也不通知陶千夢?當年之事, 想必陶孟章也是知曉的,會不會陸君潛早就知道她是趙月姮,他怕陶孟章說出什麽, 故意瞞住她?


    阮明姝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好在身旁有雲拂墨蘭扶住。


    “小姨娘,你還好麽?”雲拂也急了。她不懂盛意公主那番莫名其妙的話,但知道阮明姝受了刺激。


    阮明姝的心仿佛被劈成兩半,這兩瓣心正血肉模糊地糾纏在一起,互相擠壓撕扯。


    一半是她對陸君潛的情愛與依賴,即使在此刻,她淹沒在悲痛與憤怒中,第一個想到的人還是他;


    而另一半,卻是抑製不住的失望與懷疑: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他是信趙婉,還是信她?如果她想為自己娘親討回公道,他會……會怎麽樣呢。


    阮明姝櫻唇發顫,旋即死死咬住。


    在今日之前,陸君潛於她來說情之所鍾,她願同他生死相依,但也能為了尊嚴底線,離他而去。


    可如今,她知曉了自己身世,而她的仇人們還舒服得意地活著,甚至隨時可能加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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