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阮明蕙好奇地喊了他一聲。


    李成回過神來,笑著揉揉小侄女的頭,又對阮明姝說:“我義兄,他是內侍,也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比世間任何男兒遜色。”


    棗紅馬載著李成往南疾馳,他身後,是揮著小手喊“舅舅保重”的阮明蕙,還有淚眼模糊的阮明姝。


    *


    阮明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再沒興趣多看趙見昱一眼。


    她理了理裙裾,轉身朝外走。


    “姮兒,姮兒!”還在驚惶震怒中的趙見昱見狀急了,探身要去抓她的衣袖。


    “啪——”地一聲,隨著趙見昱一聲痛叫,他手麵叫銅錢一樣的東西擊中,留下通紅的印記。


    出手的青衣衛依舊麵無表情:“還請陛下端坐。”


    趙見昱來不及氣惱,見阮明姝聞聲回頭看向他,忙道:“阿姝,父皇虧欠你們的,日後一定補償。朕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不能看著陸君潛害爹!”


    “補償?”阮明姝笑了,“你下去向我娘謝罪再說吧。”


    “不,”阮明姝說完搖了搖頭,“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再見她.....”


    趙見昱惶然變色:“姮兒,你想讓陸君潛殺了父皇,你怎敢做如此有位天理之事!?”


    “他們若要殺你,我不會攔,也攔不住。”阮明姝平靜道,回頭最後看了他一眼,“可若他們留下你的命,我絕對不會叫你好過。”


    說罷,徑直離去,也不理會身後倉惶辯解的趙見昱。


    阮明姝走出偏殿,一抬眸,就撞上陸君潛山海般沉穩的目光。


    他抱著雙臂,斜靠在雕欄上,長腿隨意伸展,顯然是等她多時了。


    身後,兩扇木門緩緩闔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憤怒、仇恨,似乎所有陰沉晦暗的情緒都被這兩扇門隔斷,阮明姝目光所至,一切皆明亮柔和起來。


    “不是說好了,不用等我。”阮明姝輕提裙擺,小跑過去,像是抱怨,嘴角卻翹起來。


    陸君潛沒回話,隻將人按住,凝神細看。


    沒有哭,也沒見不高興的樣子。


    倒叫他有些意外。


    “我沒事,”阮明姝知道他在想什麽,沒好氣地輕推他一下,“走吧。”


    “葉獻則關在冷宮,乘步輦過去。”


    “......不了,我已經不想見她了。”阮明姝搖搖頭。


    陸君潛顯然不解:“怎麽了?”


    “就是覺得沒必要,不想在這些人身上費神,擾了好心情。”阮明姝歎了口氣,如實道。


    陸君潛想了想:“好。”


    “不過,”阮明姝晃了晃他的手,“她害死那麽多人,可不止我娘。趙見昱的詔書都寫好了,讓她以命償命,不過分吧?”


    陸君潛點點頭:“她當死。”


    “讓她自縊吧。告訴她,如果不想拖累趙令柔,就自己了斷。”阮明姝也不遮掩。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陸君潛停下腳步,微微皺眉望向她。


    “怎麽,我這法子不好麽?你也舍不得殺趙令柔,豈不是一舉兩得。”阮明姝笑笑。


    陸君潛沒否認。


    阮明姝雖然早就猜到了,仍不免有些吃味:“幹嘛不說話?”


    陸君潛將人按住,揉她的腦袋,頗為氣惱卻又不得不承認:“我隻是念著.....”


    “我知道。你幼時在京城為質,她對你諸多偏袒照顧,你念著這份情。”阮明姝正容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娘的仇,我隻找趙見昱和葉獻則。至於趙令柔,你不必顧及我,隻要想好怎麽說服你手下那幫人便好。”


    “其實,”阮明姝頓了頓,“那日我聽到江大人讓你斬草除根,殺掉趙令柔,還有些害怕呢。若你真的毫不猶豫殺了她,就不是我喜歡的陸君潛了。”


    陸君潛深深看她。


    如今政變成功,他離皇位隻一步之遙,卻沒有絲毫輕鬆。這種含蓄暗藏的壓力,不僅來自內外敵人,還來自他的擁躉們。


    在乾坤未定之時,他們,即世人嘴中的“陸黨”,像鐵板一樣粘成一塊兒。如今,他還未正式登基,底下已經漸漸分化出兩三派,爭奪追隨他的回報。


    而他,當置於“君”這個角色上,與屬下們再不是簡單的“榮辱與共,相輔相成”。君臣之間,也是相互掣肘的。可以預見,將來他耗費的心神隻會與日俱增。


    是以這幾日,陸君潛的心情不僅沒有大功告成的狂喜,反倒是有幾分索然無味與茫然。


    可他依然是堅定的,這條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頭。況且,他還有許多事要做,他要一統江山,要徹底將北狄從輿圖上抹去.......


    隻是這份堅定,總是伴著孤獨,還有望不到盡頭的疲憊。


    “怎麽這樣看著我?”阮明姝拍拍他的臉,有些擔心,“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陸君潛握著她的手,搖搖頭:“我還有你。”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愛他、懂他,永遠站在他這邊。


    這條路,便沒有那麽孤獨,那麽累。


    “你當然有我了,好好的說這個,莫名其妙。”阮明姝不明所以,撇撇嘴,還當他是有意避開趙令柔的話題。


    陸君潛漆黑的眸子裏閃過笑意,晃著她的手,繼續朝前走。


    “我在想,留她一命,或許還不如給她個痛快。”陸君潛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她的丈夫、父母親族都難逃一死,孤身一人活著的話.....”


    “你打住!”阮明姝氣呼呼道,“你當我是宰相麽,度量這麽大,聽你在這兒替她著想?我告訴你,我的器量隻有這麽點兒,”


    阮明姝說著,捏著兩根手指比了比,“放任你念著舊情,已經是極限了,你還敢為她考慮起往後餘生了?我不許!”


    “要是發現你和她藕斷絲連,陸君潛,我.....我,”阮明姝越想越氣,她近來似乎更容易動怒了,“我離了你!你自個兒享萬裏江山,溫香無邊吧!”


    “別說傻話!”陸君潛最不愛聽她說這些,什麽離了他,再不見他。


    她妄想。


    阮明姝氣得一跺腳,故意甩開他的手:“說好的有話說話,再不吵架,你現在又吼我!?”


    她說得理直氣壯,絲毫不想是誰先發脾氣的。


    陸君潛隻好服軟:“好,不吵。我不會管她餘生如何,我隻要她翻不起浪花。”


    說著,他強硬地抓回阮明姝的手,緊緊握著。


    見阮明姝仍撅著小嘴,又扒開她的小手,在她手心撓癢。


    阮明姝沒憋住笑,粉拳捶了他數下。


    兩人下了台階,從高高的宮牆下走過。


    夕陽西斜,有群鳥飛過。


    “我們是不是快搬進來了呀。”阮明姝望著綿延的樓台宮闕問。


    “嗯。”陸君潛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你怕麽?”


    “怕?怕什麽?”阮明姝嗤了一聲,“當年那麽凶險,我還是毫發無損地回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遠遠地,是碧梧宮後那棵參天桃木。


    枯木又容,可想來年春日的灼灼其華。


    “我是想,最好早些搬來,”阮明姝忽然變慢了語調,“否則再過幾個月,我怕自個兒沒精力操心,行動起來也不方便。”


    陸君潛先是有些疑惑,但沒多時,他猛地駐足。


    又驚又喜,還有些忐忑地望著阮明姝。


    “怎麽啦?”阮明姝眨眨眼,故意問。


    “阿姮,你......”陸君潛破天荒地語塞,像個純情無措的少年。


    阮明姝“噗哧”笑出聲來,舍不得再逗他。


    她拉著陸君潛的大手,輕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我不知流了多少淚,送子觀音娘娘才聽到,你可要對我好一些,”阮明姝小臉仰起,“也要對我們的寶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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