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赧然笑了笑,試探道:“媽媽,我想隨他去戰場。”


    “不行!”阿吉媽媽差點急眼,“除非我死了兩眼一閉再也看不著。娘娘臨終前把您托付給我,你要是有個閃失,我可怎麽對得起娘娘的在天之靈?您要想偷著走,我先一頭碰死在這裏!”


    桃夭無法,略一沉吟,吩咐商枝道:“把櫃子最下麵壓的黑漆匣子拿過來。”


    匣子裏麵整整齊齊放著一疊長條形淡黃色的紙,粗糙厚實,不像是寫字的宣紙。


    商枝不認得,阿吉媽媽認得:“公主,您想用狼毒紙做護身符?這個太費神,您還沒恢複元氣,還是算了。”


    桃夭隻笑不應,細細調好朱砂,用一根扁平的小木棍沾著邊寫邊畫,一共做了十來張。


    每製成一張,她的臉就白一分。


    再把這些紙疊成巴掌大小的一塊方勝,用紅線穿起來,就算是做好了。


    桃夭交給商枝:“給皇上送去。”


    商枝調皮笑道:“您該親自送過去,讓皇上好好體貼您一片心。”


    “快去,連我的話也不聽了?”桃夭作勢要打。


    商枝咯咯一樂,蹦蹦跳跳地走了。


    一來一去,商枝從紫宸宮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怕趕不及宮門落鑰,她便抄了條僻靜的永巷。


    商枝心情不太好,方才皇上隨手把護身符放在案頭,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著實令她替公主不值。


    她瞧得清楚,皇上麵前擺的文書,上麵是青荇的字跡!


    皇上冷性不假,青荇公主從中也沒少作妖,如果沒她就好了。


    商枝悻悻然走著,卻見有條人影從岔路口閃過,頗為眼熟,躲在暗處仔細一瞧,不是玉竹又是誰!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沒幹好事。


    商枝渾身血液都沸騰了,擼起袖子躡手躡腳跟在玉竹身後——這次非得給公主出口氣才行。


    第11章 打小陪她的人走了


    略帶涼意的風卷著浮塵,在黝黑的牆角打起一個又一個旋兒,商枝的裙角輕揚,整個人隱在黑暗中,目不轉睛盯著夾道裏的玉竹。


    吱嘎嘎,盡頭的木門疲憊地哀號一聲,一條人影閃了進來。


    商枝睜大了眼睛,那人她認識,是隨青荇公主一同來大夏的西衛術士。他們見麵並不奇怪,可選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就太奇怪了!


    夜風中飄來幾個模糊的字眼:邊境輿圖……皇上會……國庫……


    商枝心髒重重一跳,泄密?通敵?啊不對,西衛不是敵人,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下可抓住她們的把柄嘍!


    對方有兩個人,雙拳難敵四手,且這條夾道四周無人,連個幫手也喊不來,商枝不敢拿他們現行,正打算回去報給主子,卻聽身後有人道:“找死。”


    商枝渾身寒毛陡地一炸,回頭一看,青荇公主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


    商枝掉頭就跑,然被青荇一把揪住頭發,“咚”地狠狠撞在牆上,立時就昏了過去。


    木門前兩人聽到動靜也過來瞧,那術士想要施法神不知鬼不覺令商枝消失,青荇忙摁住他:“宮內有寂然的陣法,不要輕舉妄動,你快走,隻管給母後傳信,剩下的我來處理。”


    “怎麽辦?”玉竹不知道青荇已經和皇上交了底,慌得冷汗熱汗流了一腦門子。


    “滅口!”青荇狠狠瞪了玉竹一眼,暗恨這蹄子忒大意,被人盯梢了還不知道,生生壞了她的大事!


    今晚給西衛送信出自楚離的授意,當然傳遞的也是假消息,她不怕桃夭告狀,怕就怕桃夭把事情鬧大驚動兩國皇庭,就算衛後不殺自己滅口,她對楚離也失去了價值。


    她不想做棋子,更不想做廢棄的棋子!


    商枝已悠悠轉醒,把手悄悄地伸進袖子:“你瞞不住的,不想死的話就早點坦白,求皇上皇後從輕發落。”


    “好個忠仆。”青荇臉上閃過一絲陰毒的笑,猝然掐住商枝的下巴,手裏握著一枚黑乎乎的石子就往她嘴裏塞。


    商枝大驚,自是拚命反抗,撕扯中,青荇突然發出一聲短促低沉的慘叫,捂著半邊臉連連後退。


    血珠順著商枝長長的金護指一滴滴留下,她抓花了青荇的臉,可那個石子也吞了下去。


    “你給我吃了什麽?”商枝聲音發抖,眼中終於有了惶恐。


    青荇手放下,慘白扭曲的左臉兩道深深的血痕,襯得她活像個鬼魅,“點將台撿來的石頭,藏了一天,正想試試新法術,可巧就碰上了你。”


    “你……”商枝痛苦地彎下身子,“不得好死!”


    青荇陰慘慘笑了聲,無聲無息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鳳儀宮,桃夭焦急地在廊下來回走動,“商枝還沒回來?這都什麽時辰了,石燕呢,找去了沒有?”


    阿吉媽媽心裏雖不安,麵上卻不敢顯露,溫言安撫道:“石燕帶人去找了,嗨,準是商枝那小丫頭貪玩,過會兒自己就回來了。”


    忽然,黝黑的天空出現一絲波動,華光從四麵八方緩緩聚集,與此同時,一聲聲慘厲的呼號回蕩在皇宮上空,聽得人毛發森然。


    桃夭身形一頓,驀地一陣不安掠過心境,不由看向阿吉媽媽。


    阿吉也望了過來,她們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驚慌和恐懼。


    “皇後——!”石燕連滾帶爬跑進來,一跟頭摔在桃夭麵前,哆嗦著嘴唇說,“商商商……枝……蟲蟲……”


    “商枝怎麽了?”桃夭厲聲道,“給我好好回話!”


    石燕吞咽一口口水,勉強道:“奴婢去找人,沒找到,看見侍衛們都往永巷那頭跑,就跟過去一看……”


    似乎是瞧見了無比駭人的景象,石燕臉色嚇得死人一樣,帶著哭腔說:“是商枝!蟲子在她身上爬,她一邊走,蟲子一邊爬,裏裏外外地爬,那麽多……”


    一陣頭眩,桃夭身子軟軟倒向地麵,但很快撐住了,疾呼道:“小狼!”


    小狼輕飄飄落下,背起桃夭,身子一擰躍上屋脊,飛也似地奔向永巷。


    紅紅的燈籠連成了一片,像一團火在暗夜中燃燒。


    光亮中心,商枝身子反擰著,四肢著地,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緩慢爬行著,口中不住哀鳴,蟲子從她嘴裏爬出來,又從耳朵裏爬進去,腸子翻了出來,長長拖在地上,滿是血和塵。


    一眾侍衛遠遠圍著她,看到蟲子也是頭皮發麻不敢上前,隻隨著她的動作慢慢移動著腳步。


    楚離高高站在台階上,滿臉的鄙夷厭惡。


    呼一聲,小狼攜風而至,不等他站穩,桃夭急急從他背上跳下來,拎起裙裾就往商枝跟前衝。


    “站住。”楚離身影一晃擋住她,聲音和他的表情一般冷峻,“不要命了?那是鬼物!”


    “那是商枝!”桃夭硬邦邦頂回來。


    楚離一伸手想拉住她,忽心頭微動,慢慢將手縮了回來,示意侍衛給她讓路。


    人群向兩邊分開,空出了一條道。


    雖然來時已有所猜測,但當桃夭看清商枝的模樣,兩眼一黑,幾乎昏厥過去。


    兩個時辰前,她還笑嘻嘻從自己手裏接過方勝,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蹦蹦跳跳地出了門,怎的現在就成這個樣子了?


    “商枝……”喉嚨堵得厲害,桃夭勉強擠出兩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哢嚓,商枝脖子扭動了一下,血紅的眼珠子直愣愣盯著桃夭,須臾,沒有舌頭的嘴巴張大,發出一聲慘厲的呼號。


    極尖極厲,似嘯風似鬼號,就像從地獄深處發出的聲音,承載著極大的痛苦,刺得所有人耳鼓嗶嗶作響,心頭都是一悸。


    有侍衛禁不住恐懼,輪起腰刀劈頭就砍。


    小狼一腳將那人踢飛,轉身蹲下,歪頭看著商枝,還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打招呼。


    蟲子沒有襲擊小狼。


    桃夭喚著商枝的名字,雙手微合,一朵紅蓮緩緩在手心綻放,隨風輕輕飄動,當紅蓮開到最勝時,一顆紅色的珠子從蓮心中升起,散發出柔和的光暈。


    “琉璃珠……”青荇悄悄立在楚離身旁,透著恰好到處的憐憫和興奮,“皇上,我猜對了,姐姐果然有,可商枝咬成這個樣子,想救回來也難了。”


    微紅的宮燈下,她的左臉完好無損,玉一樣光潔。


    楚離一動不動瞧著桃夭,燈光將他的臉映得通紅,可他目光是那樣的冷,冷得周圍侍從一片死寂,連大氣也不敢出。


    琉璃珠的光暈溫柔地拂過商枝,她周身的蟲子逐漸停止爬動,劈裏啪啦落了一地,重新化為一顆顆黑色的小石子。


    接著,體型略大的母蟲也爬了出來,掉在地上,小狼“啪”地踩上去,狠狠碾了一腳。


    血紅一點一滴褪去,商枝的雙眸逐漸有了光彩。


    人群先是發出陣陣驚歎聲,後又安靜下來,興奮地互相交換著熱烈的目光,此時誰心裏都在想:有此神物,任憑什麽重傷也不怕了!


    青荇卻慌了,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四下一打量,離楚離太近,周圍侍從太多,而且寂然也到了,抻著脖子看得正歡,根本沒有她暗中下手的機會。


    琉璃珠光芒轉淡,商枝的表情痛苦極了,抽搐著,扭曲著,身子在地上來回翻滾。


    桃夭大急,連連催動紅蓮,可琉璃珠的光芒依舊在變弱。


    “不成的。”寂然道長歎了一聲,“商枝五髒六腑都被咬爛了,琉璃珠再厲害也救不回死人。”


    桃夭不說話,咬破食指虛空畫了一道血符,琉璃珠一顫,複又亮了起來。


    她臉色白得嚇人。


    “就算她活了,往後可怎麽活?隻怕比死還折磨人。”寂然看不下去了,“皇後,算了吧,你盡力了。”


    “公主……商枝……”阿吉媽媽癱坐在地,早已哭得淚光滿麵。


    石燕滿臉驚恐地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桃夭咳了幾聲,血絲順著嘴角流下,這時候,琉璃珠徹底熄滅了。


    紅蓮微閃,隨之消失。


    商枝哀求般望著她,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疼,疼啊!


    桃夭抱著她,疼得心髒一陣陣抽搐,手舉起來,又放下,最終顫著手指,艱難地在她額上畫了一道符咒。


    咒文亮起的同時,商枝的表情一下子舒緩很多,仿佛所有的痛苦都不見了,她用僅存的意識看了看四周,抬起手,指向一處。


    咒文暗下去,消失了,商枝也不動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映著漆黑的夜空。


    桃夭傻了一般,不哭,不動,隻看著商枝的屍首發呆。


    “公主,您哭出來,哭出來!”阿吉媽媽邊哭邊拍桃夭,“您別嚇老奴,公主,醒醒!”


    “她死了。”桃夭嘶啞的聲音道。


    商枝死了,那個打小陪她一起笑,一起哭的商枝死了,會聽她發牢騷,會逗她開心的商枝死了。


    如果不讓商枝去送方勝,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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