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一聲輕響,桃夭睜開眼睛,原來是羅勒在小幾上放了杯茶水。


    桃夭略頷首,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可羅勒竟然沒動,反而湊上前說:“他們沒安好心,離開這裏,您有您該走的路。”


    他的聲音有一種詭秘的誘惑。


    大帳光線很暗,羅勒全身裹在黑色的鬥篷裏,隻露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好像幽靈一般漂浮在暗影中。


    桃夭立即警覺起來:“你是誰?”


    “我是您最忠誠的追隨者。”羅勒無比熱切地望著她,那目光看得桃夭心頭急跳,一陣細小的戰栗渾然而起。


    兩人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一個試圖辨別是否說謊,一個努力表達自己的真摯。


    直到帳外傳來寂然的聲音:“皇後,皇上請您過去。”


    桃夭躲開羅勒想要攙扶她的手,冷聲道:“不要跟著我。”


    羅勒頭一低,順從地立在角落。


    楚離的大帳分為外帳內帳,外帳很大,靠北是一個書案,旁邊幾架簡易的木架上到處堆的都是文書軍帖,西邊是一個木製沙盤,分紅黑二色插滿了小旗,幾乎占去外帳半個空間。


    她進去的時候,楚離正和七八個全幅披掛的武將圍在沙盤前說著什麽。


    看見她來,楚離對那幾個人說:“加強夜間巡邏,防止敵人偷襲,下去罷。”


    一眾將士目不斜視行禮,剛準備退下,卻聽張威大聲道:“皇後娘娘真有閑心,青荇公主傷重不起,您還想著梳妝打扮勾搭……”


    “無禮!”桃夭心裏窩著火,更聽不了這陰陽怪氣的話,冷冷道,“小狼,掌嘴!”


    張威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挨了兩記耳光,啪啪,響亮極了!


    小狼下手極重,別看隻有兩巴掌,張威已是眼淚鼻血齊飛,一張臉青紫紅脹,乍一看,還以為張威被打哭了。


    張威自覺失了麵子,頓時惱羞成怒,撩起袖子就要揍人:“反了你了!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小心軍法伺候!”


    桃夭馬上喝道:“外臣對皇後不敬,該當何罪?”


    張威拳頭頓住空中,他打心眼裏不認可桃夭這位皇後,可也就背地裏說說而已,一旦桃夭拿出皇後威儀來,他還真就一點法子沒有。


    楚離輕輕咳了兩聲,道:“張威,向皇後認錯。”


    張威不情不願一抱拳,“就算咱錯了,咱大老粗一個,說話直脾氣爆,皇後大人大量別和咱一般見識。”


    “就算?”桃夭看不得他輕描淡寫的態度,火氣突然大起來,“你明裏暗裏詆毀我不止一次兩次,我是大夏皇後,你說一句就算?”


    “那你要怎樣,怎麽,還想砍了咱的腦袋?”


    “你以為我不敢?小狼,把他拿下!”


    嗆一聲,張威抽出腰刀擺出迎敵架勢,大聲嚷嚷:“我說皇後,您這不是借題發揮嗎?拿琉璃珠又不是我的主意,您不願意救人就算了,怎麽還要殺人?”


    小狼已經攻了過去,張威哪裏是小狼的對手,幾個回合就被小狼擰住了胳膊。


    “都給朕住手!”楚離眉頭皺了皺,張威勇猛善戰,是他的得力幹將,他本想和稀泥糊弄過去,結果桃夭說動手就動手,絲毫不留緩和的餘地。


    不過這個張威也是嘴賤,知道桃夭心情不暢還故意挑事,楚離因道:“把張威拖出去,杖二十。”


    張威臉色立刻就變成了苦瓜臉,卻不敢分辯,隻能自認倒黴。


    “等一下!”內帳傳來一聲虛弱的呼聲,帷幔微動,青荇從幔子後麵繞出來。


    桃夭萬沒想到她竟然歇在楚離的大帳,隻覺轟一聲,渾身血液湧上頭頂,支撐她的氣力瞬間被抽走,竟軟軟向地上倒去。


    小狼一個箭步抱住她,扶她慢慢坐在矮腳凳上。


    這邊青荇艱難地跪了下去,沙啞著嗓音道:“求皇上開恩,二十軍棍下去,重則傷殘,輕則七八日下不了地,張將軍抗敵有功,且當前正值用人之際,求皇上從輕發落。”


    張威感動得稀裏嘩啦,再看一臉木然的桃夭,真是高下立分!


    楚離沒有說話,他在看桃夭。


    以往桃夭一見青荇就跟炸了毛的小貓一樣,不撓兩爪子嗷嗚幾聲不罷休,可現在,她一反常態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的矮腳凳上,不吵不鬧,眼中一片沉寂。


    他竟有些不習慣!


    “張威對皇後出言不遜,不知悔改,杖二十,著人盯著,一下也不能少!”


    眾人交換下眼神,覺得風向要變。


    青荇卻不慌,這身傷可不是假的,她拚著丟命的危險擋下南濮的妖術,變相逼桃夭獻出琉璃珠,正好借療傷的機會祛除衛後的蠱蟲。


    瞞過了軍中的西衛術士,也就瞞過了衛後。


    她和楚離彼此心知肚明,隻不過誰也沒有說破而已。


    青荇篤定楚離會幫她,不過他開始對桃夭上心了,這對她可不是好兆頭。


    她跪在那裏,眼珠四處亂掃,忽看到層層文書下頭露出一角的紙鶴,眼神一亮,頓時生出了主意。


    楚離揮揮手,示意張威等人退出去,回身把書案上一碟桂花糕放到桃夭麵前,“用過飯沒有?軍中不比宮裏,湊合些,朕讓小灶做些湯水過來。”


    “張威的事暫且不提,”桃夭不領情,“你想讓我用琉璃珠給青荇療傷?”


    楚離俯下身子問道:“你不願意?”


    “不願!”桃夭騰地站起來,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就是倔強地不肯落下來,“她殺了商枝!她幾次三番陷害我!我憑什麽救她?她有什麽臉麵讓我救她?”


    青荇一直跪在地上,聞言身子一縮,仿佛不勝惶恐的樣子。


    楚離似是已經料到桃夭的反應,倒是平靜得多,慢條斯理道:“朕說過,商枝的死就此揭過,青荇是抗擊南濮受的傷,如果是普通的傷也就算了,但……”


    “那她最好傷勢過重死掉!”桃夭冷笑道,“我不是菩薩,還沒有慈悲到割肉飼鷹的地步。”


    “不要將個人恩怨帶到國家大事來。皇後,青荇不能死,把琉璃珠借她一用,可好?”


    楚離話音溫良,但口氣卻是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其中意味不可謂不明了。


    桃夭盯著楚離久久不語,好半天才笑了下。


    “你知道嗎?我生來病弱,小時候吃的藥比飯還多,全靠琉璃珠的靈力養著,才慢慢和常人無異。”桃夭聲音極輕,透著說不出的疲乏,“琉璃珠就是我的命,你讓我把命換給青荇?”


    楚離逐漸有些不耐煩了,“誇大其詞,你救商枝也沒見你喪命,不過借來一用,頂多一晚上,明早就還給你。”


    “不能啊——”一陣喧鬧,阿吉媽媽不顧阻攔衝進帳內,她方才與幾個侍從撕打過一陣,發髻散亂,領口的扣子也扯掉一個,卻是一把將桃夭護在懷中,又哭又喊。


    “催動琉璃珠給別人醫治,耗費的是元神,皇後接連為小狼商枝療傷,再分給青荇……皇上,您難道要皇後永遠躺在病榻上?”


    楚離怔了怔,眼睛看到後麵跟進來的寂然,便問道:“元神損傷可有法子養好?”


    在重重目光的注視下,寂然肩膀一沉,訕訕道:“一般來說沒法子,不過有琉璃珠的話……咳,西衛神山山巔生有優缽羅華,倒是養元神的好東西,就是不太好采。”


    楚離嘴角微微鬆弛,柔聲對桃夭說:“西衛是你的故國,朕馬上派人上神山去采花,總能保你平安。”


    桃夭不認識似的看著他,眼淚一滴滴滾落。


    楚離伸出了手,“給朕可好?”


    桃夭緩緩搖搖頭。


    第15章 她不想再留在他身邊了……


    楚離呆了一瞬,不認識似地盯了一眼桃夭。


    在他印象中,隻要他有所求,桃夭向來都是歡歡喜喜地應下,但這次,他不僅懲戒臣工,還放下身段求她,結果她還是無動於衷。


    楚離的目光漸冷,心裏似乎被什麽東西堵著,不太舒服。


    “這是什麽?”青荇突然出聲,起身從一摞文書下頭抽出紙鶴,兩根指頭捏著嘩嘩地抖,“狼毒紙?皇後,這是您送給皇上的?”


    桃夭不明所以,“是,那又如何?”


    “皇上莫要求她了!”青荇白著臉大聲道:“她不會救我的,她不但想要我死,還想讓您死!”


    一語既出四座俱驚,帳內帳外十幾號侍衛將領全都驚得目瞪口呆,空氣一瞬間凝結了,死一樣的寂靜。


    桃夭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自失一笑:“我想讓你死?楚離,你信嗎?”


    楚離的目光在她二人間打了個轉兒,沉聲問道:“那紙鶴有問題?”


    “狼毒紙疊的紙鶴。”青荇萬般嫌棄地把紙鶴往地上一扔,解釋道,“高原上有一種毒草叫狼毒草,有大毒,開的花極為豔麗,可我們那邊的人連碰都不會碰!”


    楚離已經猜出來她要說什麽,“狼毒紙就是用狼毒草做的?”


    青荇不勝感慨似地歎口氣,適時緘口不言,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人們展開各種猜想。


    帳外的人越聚越多,都警惕著盯著桃夭,有的人還悄悄把手按在刀柄上。


    桃夭俯身把紙鶴從地上撿起來,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鶴的翅膀,臉上淡淡的,不分辯,不動怒,隻是沉默地看著他們,好像一個旁觀者。


    看到她置身事外的樣子,楚離心裏的不舒服愈加嚴重,問道:“皇後,到底怎麽回事?”


    桃夭望向了他,他靠在南窗下坐著,陽光從他背後照進來,他的臉便淹沒在昏暗中分辨不清。


    “狼毒草的毒性早在反複捶打清洗中消去不少。製成的狼毒紙雖有毒,卻是鼠蟲不侵,千年不毀,是最最難得的符紙。青荇,你修習秘術用的經書就是狼毒紙做的,你死了嗎?”桃夭帶有幾分譏誚說。


    青荇臉色微變,也不與她對質,隻和楚離提議道:“我沒用過狼毒紙,到底是否如皇後所言,試一試就知道。”


    楚離略一頷首,侍從很快捉來幾隻鼠蟲,擠在籠子裏吱吱亂叫。


    “皇後,請將紙鶴交給屬下。”那侍從恭恭敬敬道。


    卻在此時,那隻紙鶴在桃夭的掌心散發出淡黃色的光暈,隨即撲撲翅膀,突然活過來了。呼啦啦在上空盤旋兩周,翩然落在楚離的肩頭。


    桃夭輕聲道:“今晚的月色很美,薔薇花也很美。”


    楚離的手頓在空中,稍停幾息,還是掐住了紙鶴的翅膀,一撕,半隻翅膀落了下來。


    紙鶴另一隻翅膀拚命撲騰,很疼的樣子,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嘶”倒吸口冷氣,似乎都能聽到紙鶴淒厲的慘叫聲。


    漸漸的,紙鶴身上的光芒消失了,逐漸變得一動不動,成了一張毫無生氣的紙。


    桃夭捂著心口,緩緩閉上了眼睛。


    楚離臉色不改,把半隻翅膀扔進籠子,一陣“哢嚓哢嚓”的齧噬聲過後,籠子裏的老鼠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到一刻鍾就死得透透的。


    眾人又是一陣倒吸氣,看桃夭的目光更加不善。


    “我就說她沒安好心!”張威被人架著走到帳門口,哼哼唧唧道,“青荇公主死了,她再把皇上給……大夏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楚離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是真沒有料到狼毒紙毒性如此大,忽地想起那枚護身符,用紙和紙鶴相仿,因從懷中拿出來問道:“這也是狼毒紙做的?”


    不待桃夭回答,青荇一把搶過來,掩口驚呼道:“全是狼毒紙!難道您貼身帶著?這哪是護身符,分明是奪命符!快,快傳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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