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吩咐:“管他是什麽,分給幽都的小鬼們吃了吧。”


    楚離愕然,桃夭竟不認得他了?哪怕沒有鱗片,她也能認出她的龍啊!


    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在臉上,他猛地醒悟過來——那場雨不僅落在天庭,也落在了幽都,乃至魔界。


    “桃夭!”他不甘心地呼喊著她的名字,“你的龍來尋你了,你不是魔,別聽他們的蠱惑!”


    沒有龍吟,隻有一聲聲模糊不識的嘶嘶聲。


    他看著桃夭撇下他,走向遠方。


    遠方,黑色的霧氣籠罩了一座又一座仙山,天庭,黑色的火光幾欲將太陽吞噬。


    星落雲散,潰敗的仙家們四散逃亡,天帝驚惶地奔向西方須彌山。


    若是佛陀出手,定會應了莫洛的預言,桃夭再無活命的可能。


    都是他的錯,桃夭全是為他所累。


    楚離緊咬牙關,用盡最後的神力,從湖底的淤泥飛向天空,纏住那朵黑蓮,就像當初拖她走下神壇一樣,強行把她拽入了輪回。


    真身既毀,神明隕落,哪怕殘魂還在,也永遠不可能再度為神。


    龍王軟軟伏在湖底,龐大的身軀逐漸腐爛,魚蝦啃光了他的血肉,一絲都不剩。


    唯有龍骨,日複一日受著湖水侵蝕,逐漸被汙泥淹沒,卻依舊高昂龍首,等待著故人的歸來。


    悠長的風從龍骨間吹過,嗚嗚的響,如泣如訴。


    夢幻般的色彩消失了,龍骨的瑩光也消失了,楚離收回手的瞬間,龍骨哢嚓哢嚓一陣響,轟然崩塌,須臾變得粉粉碎。


    龍族人已跪了一地,龍豔哭道:“王,您終於回來了!”


    莫洛一拍楚離,“別愣著了,趕緊去魔界找桃夭,解了龍雨的忘卻咒把她追回來——我可聽說她問地府要了忘川水!”


    第68章 他跪在寒芒利刃上


    “桃夭不會喝的。”


    結了冰的心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楚離眼中的歡喜藏也藏不住,“她知道事情原委後肯定會原諒我的。”


    龍豔插了一嘴,“您替她擋了天雷, 吸了小狼的魂魄也是迫不得已,談什麽原諒不原諒!再說小狼魂魄碎成那樣子, 根本就活不了,她純粹是遷怒!”


    楚離道:“小狼是回到他原本的地方, 其實他是……”


    嗓子突然被什麽東西堵住發不出聲來,他清了清嗓子, 繼續說:“小狼和她感情甚篤,她又忘了前世的事, 一時激憤也不能怪她。”


    龍豔還在忿忿不平:“她得救之後轉身就捅您一刀子, 前世什麽仇什麽怨也了了!反正外頭鬧得天翻地覆也禍害不到龍潭, 管天庭和魔界打成什麽樣。”


    楚離想著早點見桃夭, 無意與她多做解釋,因笑道:“一萬年了, 你性子還是這樣急躁, 一點長進都沒有。行了,領著龍族在這裏等我回來。”


    莫洛揮揮手,“好走哈!順便提醒一句,桃夭正拿天虞山泄恨呢, 保不齊你的門人弟子們要找你求情。”


    楚離揉揉眉心,也是苦笑:“我和她好好解釋,說起來天虞山也算是她的後……”


    喉嚨一陣灼燒般的痛, 又說不下去了。


    楚離隻當靈力消耗過大,身體虛弱,並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莫洛擔憂地望著他:“你有把握解開龍王的咒語嗎?”


    楚離的臉上寫滿充足的信心:“我還能解不開自己施下的咒?”


    莫洛欲言又止, 再次悄悄挪開了目光。


    楚離來到幽都那片已經幹涸的湖,對於此刻無限接近神的他來說,此刻魔界的結界就像窗戶紙一樣脆弱。


    湖底下麵是一條寬闊的暗河,河麵朦朧的水氣中不時透出一兩點燈光,那是擺渡人船頭的引魂燈。


    “這不是仙家該來的地方。”擺渡人嘶啞著嗓音道,“看岸邊的磷光,都是他們的骨頭。”


    楚離歎了聲,“以後不會有了,從此天界也好、修真界也好,魔界都不會和他們再起爭端。”


    擺渡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癲狂的傻子。


    楚離不言語,現在說這話肯定沒人相信,但等見到桃夭消除了誤會,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桃夭是神物變化而來,本質是善良的,就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他不會替惡人求情,也不會讓桃夭傷及無辜。


    總能找到最妥當的法子!


    桃夭知道真相後會是什麽反應?驚訝、惘然、失而複得的欣喜……應該會心疼地抱住他,他們還沒有真真正正的擁抱過對方。


    多少年了,他又可以看見桃夭跳舞了,開滿鮮花的地方,她飛快地旋轉著,花瓣沾上她白色的裙擺,她的臉像桃花一樣嬌豔。


    充滿腥味的河風吹過,楚離靜靜望著迷蒙朦朧的霧氣,他把濃淡交錯的霧氣想象成心愛女子的身影,眼神如此的溫柔,連擺渡人看了就不由放輕了搖櫓的動作。


    燈光飄渺,小舟逆流而行,向著遠遠的河流源頭。


    漸漸的,微弱的燈光連成一片,高聳的吊橋發出沉重的聲響,巨大的石門在霧氣中時隱時現。


    船頭輕輕碰撞著棧橋。


    “到了。”擺渡人說,“等你死了,我想拿走你的頭骨。”他指指船頭的引魂燈,“該換了。”


    楚離絲毫不惱,大笑道:“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擺渡人示意他看城樓垛子,“那位仙尊來之前也這麽說的,可現在就剩一口怨氣吊著了,最後不是魂飛煙滅,就是變成鎖仙陣裏的厲鬼。”


    城牆高高吊著血肉模糊的一個人,有一聲沒一聲的□□著。


    他一眼認出那是南嶺子,南嶺子也同時認出了他,“楚離,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給我個痛快!”


    南嶺子也是受女兒所累,楚離有心救他一命,手剛抬起,城門哢嚓嚓緩緩打開了。


    夏勒裹著一襲黑袍隱在門後,乍看之下好像隻有一張蒼白的臉懸浮在黑暗中,“王在等你。”


    楚離嘴角止不住上揚,桃夭沒有將他拒之門外,他們之間的結完全可以解開!


    此時他仍不忘吊著的南嶺子,“放了他,他現在對你們也沒有威脅了。”


    夏勒咧開嘴,詭異地笑笑:“你自己和王說去吧——如果你能挺到那時候。”


    他讓開路,背後是一條天梯,點點寒芒映著綠幽幽的磷光,數不清的台階漫長得看不見盡頭。


    楚離的笑容一點點破碎,卻很快恢複平靜。


    這丫頭記仇,看來一直對前世支離破碎的死法無法釋懷,總得讓她消了氣才行,刀山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毫不遲疑踏上去。


    接觸到刀尖的瞬間,龍鱗一閃,旋即隱去。


    刀尖刺透了腳背,他抬腳,血液在刀鋒上流淌。


    四周很靜,可以清晰地聽到刀子劃過肌膚的聲音,青色的鞋履早已變成紅色,天梯上斑駁的血跡越來越長。


    傷口一遍遍愈合,又一遍遍被刀尖割開,疼痛刺激著楚離的神經,好像無數隻蟲蟻自傷口爬向四肢百骸,無孔不入啃噬著他。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能見到桃夭,馬上就能回到從前。


    兩輩子的錯過,今天、此刻,終於可以彌補所有的遺憾,一切的傷痛都是為了再見她時的歡愉。


    楚離好像感覺不到任何痛苦,眼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一步步,走向了道路的終點。


    燈火通明的大殿,空氣中洋溢著花香,楚離幾乎看見桃夭的身影了。


    “師兄!”淒厲的哭喊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救救我!師兄救我!”


    梵音驚恐到扭曲的臉撲到他麵前,緊緊抓著他的腿哀求道:“師兄,師兄——”


    楚離疼得倒吸口冷氣,皺著眉頭道:“你應該求桃夭。”


    “她要把我扔鬼窟裏去,我會被吃得一片魂魄都不剩,師兄,看在咱們一同長大,一同修行的份上,好歹救我一命,不做仙子做凡人我也認了!”


    “王就在裏麵,”夏勒冷冰冰說,“如果想給她求情的話,勸你還是別進去了。”


    暗霧散開,鬼卿忽悠悠從殿內出來,陰笑道:“王有令,來者殺掉梵音才可進殿。”


    楚離怔了怔,隨即正色道:“這不是桃夭的意思,她的脾氣我再清楚不過,仇人一定要自己手刃才痛快,絕不會假借他人之手。你假傳王令。”


    霧氣凝固了一瞬,雖看不清鬼卿的神色,卻也能察覺到他被楚離狠狠噎了一下。


    “我就知道沒那麽容易殺死你。”桃夭斜靠殿門,目光掃過楚離腳下,眼裏的冰冷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楚離晃了下神,桃夭的樣子熟悉又陌生,與上次見麵相比,似乎魔的氣息更重了。


    “你來就是為奚落人的?”


    “當然不是!”楚離立即回答。


    “救你師父和小師妹?”


    這次楚離停了片刻才說:“南嶺子罪不至死……”


    “去死!”桃夭怒喝道,毫無預兆一掌襲來,楚離砰地摔進台前的刀叢中。


    龍鱗護住了他。


    桃夭更生氣了,“用我的龍鱗甲對付我,楚離,你果真和前世一模一樣!”


    “不是!”楚離挽起袖子,胳膊上迅速生出片片龍鱗,“我就是龍王,不信你可以問龍豔。”


    桃夭眼裏的冰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狐疑地看著他的胳膊,再看看他,來回打量幾次。


    “原來你是龍王……龍鱗甲認主,怪不得我死的時候它牢牢穿在你身上,沒有半點反應。”


    幾許意外,三分感慨,三分心酸,語氣說不出的複雜。


    楚離覺得不對勁,她之前對著龍骨不是這個態度,急忙解釋:“小狼是……”


    喉嚨好像突然被人掐住,一聲都發不出來。


    楚離使勁揉揉嗓子,又說:“是前世的事情,你中了我的忘……呃。”


    再一次無法言語!


    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慌升上來,楚離努力著平複急促的呼吸,試探著說了一句:“琉璃珠不是魔物。”


    桃夭冷冷道:“廢話。”


    “你也不是,萬年前,我曾經……呃,咳咳!”


    楚離緊緊扣住脖子,滿臉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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