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態度突然發生變化,絲毫沒看出端倪,寧汝姍措手不及地看著冷著臉的人。


    寧汝姍渾然失落,美目盈動,見他冷漠厭惡之色,不由歎了一口氣,緊跟著也不再不說話。


    今日和母親的對峙本就讓她空空蕩蕩,惶然無依,容祈現在又是接連兩下這般莫名發火,兩方壓力之下,讓她不可遏製地沉默下來。


    容祈聽著耳邊的聲響,是她正在整理桌子上的東西,沉默而冷靜,不由冷笑一聲。


    ——這就是她的喜歡嗎?


    ——一文不值。


    兩人一路無言地回道容府。


    冬青把人扶下馬車的時候,悄悄打量了一下世子,卻見他嘴角緊抿,心情不悅的樣子,又下意識掃了一眼正在和大娘子說話的夫人。


    “眼睛怎麽紅了。”容宓也沒理會生氣的容祈,反而朝著寧汝姍走來,見她泛紅的眼睛,不由驚訝問道。


    寧汝姍微微一笑:“之前風吹得眼睛疼。”


    “他罵你了?”容宓見容祈一副心情不悅,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的冷硬模樣,這才小聲說道。


    寧汝姍搖搖頭,替他解釋了一句:“不關世子事。”


    容宓仔細打量著她,隻把她看得眨了眨,頗為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你別慣著容祈。”容宓突然開口說道,“受委屈了就罵回去。”


    寧汝姍驚訝地看著她,突然笑著彎了彎眉,清透明亮的杏兒眼便如碎了的千斛明珠,一寸秋波掃過時就能把人看醉了。


    “多謝大娘子。”她似乎天生這樣泥捏的脾氣,哪怕是外人一點微不足道的關心,就可以讓她原本沉悶的心情如撥雲見日,瞬間好了起來。


    饒是容宓自詡美豔動人,也見臨安城和應天府的各色美人,但此刻已經忍不住心驚寧汝姍的驚豔之色。


    十五歲的少女好似清晨最嬌嫩的牡丹,還未完全綻放便能早早窺見姝色。


    有些人美得豔麗而富有攻擊性,如容宓。


    有些人美得嬌弱而充滿保護欲,如寧姝。


    但很少有人美得能如滿懷月色,流光皎潔,溫柔無害像一朵不勝微風的蓮花,任誰看了都不會心生惡念。


    被美色蠱惑的容宓心跳加速片刻,最後扭頭,帶人回了容府。


    隻是回院子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府中嬤嬤處置丫鬟時沒捂住嘴,結果差點衝撞了容宓和寧汝姍。


    “偷奸耍滑被抓了,正打算打發出去。”管家容叔連忙解釋道。


    “以後府中補人也要謹慎一些。”容宓冷著臉,看著被拖走遠去的人,不悅說道。


    容叔恭敬彎腰,點頭應下。


    “你院子若是缺人讓容叔去給你采辦點丫鬟回來。”容宓岔開話題,轉似無意地對寧汝姍說道。


    寧汝姍視線收回,對著形容刻板的容叔點點頭:“人是不缺,隻是不知能否改一下院子的布置。”


    “夫人言重了。”容叔點頭,“但隻能動自己院子的布置,府中其他布置都是為了世子精心設計過的,世子也認路了,不能隨意改動。”


    “自然。”寧汝姍彎了彎唇角,笑著點點頭。


    “你要布置什麽?”容宓好奇問著。


    “院子好像冷清了點,想要種點花花草草進去,還想搭個葡萄藤架子,再掛著秋千。”


    容宓點頭:“是這個理,按我說整個容府都冷清了點。”


    容府為了照顧容祈,不僅台階和坡道都很少,所以一眼望去,整個府邸空空蕩蕩,甚至連著府中的下人都不太多。


    書房內,冬青猶豫說道:“官家好像知道世子沒圓房的事了,府中揪出的兩個被收買的丫鬟和三個小廝,其中有人供出一個黃門,容叔都處置了。”


    容祈冷笑一聲:“我們的今上一邊還對著要上供的單子頭疼,一邊還有空關心我這個殘廢的房中事。”


    冬青沉默。


    “還有一事,最近不知為何,朝中都在傳韓相死之前留下一本軍冊輿,甚至有傳言官家要去掘韓相的墓。”


    容祈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可怕,那雙暗淡的眼睛在微光下好似泛著寒光的利劍,見血封喉。


    “第二次北伐失敗後韓相被迫身死,同年原本韓相籌集的原本送往前線的一批糧草和兵器卻不見了。”冬青小心謹慎地開口說道,唯恐刺激到世子,“曹忠如今就抓著這點不放,認為是韓相當年藏下這些東西,正在臨安大肆排除異己,如今臨安人心惶惶。”


    容祈搭在膝蓋上的手在微微顫動,蒼白的指尖落在玄色衣裳上越發顯得毫無血色。


    角落裏的熏爐嫋嫋而起,屋內是常年不見光帶來的陰暗潮濕,連著暖爐的熱氣也一瞬而逝,難以留存。


    容祈坐在寬大的椅背上,冬日午時的光從窗戶間艱難地擠了進來,落在他挺直的腰背上,與身後的椅背隔開一道光影,讓他與這張烏木大椅格格不入。


    “不該去寧家的。”他像是壓抑著極大的暴戾,額頭都露出青筋,可最後還是輕輕呼出一口氣,“寧昱海什麽時候回康建府。”


    “不知,寧昱海是主戰派,官家把他調回來,一為世子大婚,二也是因為如今前線在談和,怕他壞事。”


    “邊境離不開人,現在談和已經塵埃落定,他也快回去了。”容祈淡淡說道。


    “叫那些人繼續保護寧家。”


    冬青應下,猶豫片刻又問道:“那和夫人同房的事情……”


    他一見容祈臉色不好,立馬抬出容宓,幹巴巴補充著:“大娘子叫屬下問的。”


    容祈強忍著一口氣,雙拳緊握,冷冷說道:“那就給我滾去給阿姐做侍衛。”


    冬青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其實,我也覺得……”他又吞吞吐吐說著,“夫人不像是奸細……”


    一陣歡笑聲順著風聲飄了進來,隱隱約約,瞬間打破屋內沉默的氣氛。


    少女青春活力的笑聲從隔壁院子肆無忌憚地傳了過來。


    冬青不由吃驚,容家已經許久沒有笑聲了,在世子麵前更是連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更別說是這樣的動靜。


    “屬下去看看。”他覷了一眼容祈,見他果然一臉不耐。


    容祈聽到冬青離開的腳步聲,深深吐出一口氣,他揉了揉額頭,不知為何,突然聞到袖子上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是之前在馬車上沾染上的香味。


    他的手僵在額間,最後半撐著腦袋,閉眼小憩,任由那股味道包圍著自己。


    他想起那雙柔軟溫熱的的手,落在發脹疼痛的額間如山中清泉,驅散了他常年以來,毫無好轉的頭疼之症,以此同時,還有那股淡然的幽香,在鼻尖縈繞,久久難以消散。


    寧汝姍?


    他自來記性過人,卻對這人的相貌毫無印象,隻在偶爾保護寧家的暗衛中提到寧家主母和玉夫人平分天下,兩者井水不犯河水。


    他還未見過如此奇怪的事情,此時嫡庶子女的婚姻大事還掌握在主母手中,不然寧汝姍也不會被迫嫁給他。


    若是寧昱海直接寵妾滅妻便也罷了,偏偏在內在寵著玉夫人,卻不給她更多的名分,在外麵給主母體麵,卻也不許她幹涉玉夫人。


    寧汝姍。


    他無聲地把這個名字在嘴邊滾了一邊,突然發現不過短短六日,她竟然連著冬青和阿姐都要被收買了,人人都開始幫她說話。


    之前都是一個透明一般的人,如何能做到這個地步,分別就是心懷叵測,花言巧語,哄騙阿姐。


    他突然冷笑一聲。


    阿姐說得對,也許真的要主動靠近她才能知道她這副溫柔皮囊下倒是有沒有包藏禍心。


    “夫人在改造院子。”門口冬青眼睛發亮,開心說道,“眼下正在搭千秋。”


    “讓人打通兩院子的牆。”容祈淡淡說道。


    冬青嘴角的笑僵在臉上:“嗯?”


    第8章 牆園


    因為容祈突如其來的計劃打亂了寧汝姍的布置,寧汝姍不得不為了給東邊那扇接連兩院的門讓路,把原本打算搭在東邊牆垣邊上的秋千換個位置。


    扶玉問的時候,她猶豫了好久,畢竟是心心念念了許久的千秋,舍不得不要,隻好猶豫說道:“要不搭在葡萄架子邊上。”


    葡萄架子安置在影壁後麵的院子裏,占地不小,就連要進出房門都要經過這個架子,眼下葡萄藤綠蔓成蔭,細小的卷順風垂落,空蕩寂寥的院子頓時多了點人氣。


    原本葡萄架子東邊都已經鋪了花田,前天都被鏟了,為貫穿兩邊的青石板和置景的假山讓路,為此也給東邊後麵的位置留下一點空地。


    院子本就不大,這個變故讓花田和千秋都已經放不下了。


    “不如把竹林砍掉一點。”扶玉見人悶悶不樂,“這樣就可以把花田和秋千都放進去了。”


    寧汝姍看了好幾眼竹林,最後又搖搖頭:“算了,把千秋放在靠近台階下水缸的位置吧,不要花田了,水缸那邊種點盆荷吧。”


    水缸的位置已經很靠近主院屋簷了,蕩起來也看不到外麵的景色。


    “世子怎麽好端端要打通兩個院子啊。”扶玉事情吩咐下去後,扶著寧汝姍回了屋子,小聲問道。


    寧汝姍掃了一眼東邊牆上快要打通的圓形拱門,一牆之隔,對麵院子安靜得連鳥雀都不願踏足,越發顯得冷清。


    世子一大早就不見蹤影,連帶著前幾日一起幫忙的冬青也不見了影子。


    “打通過道是之前大娘子建議過的,這事也有可能是大娘子主辦的,世子……未必同意。”


    她看著那個快要竣工的門洞,長長歎了一口氣。


    “姑娘一直接近不了世子,世子也發現不了姑娘的好。”扶玉也跟著長歎一口氣,狠狠說道,“世子的脾氣當真差,姑娘每日去送藥,竟然心狠到一次門也不開。”


    “送藥本來就不是要世子喝的。”寧汝姍拿著筆在紙上畫畫,潔白的紙張上,院子的布局簡單又清晰地出現在她麵前。


    扶玉不解地睜大眼睛。


    “給大娘子看的,你也說我接近不了世子,我總要找個突破口。”她的筆猶豫很久,這才在一處畫了一個千秋的樣子。


    簡單的千秋躍然紙上。


    “你不覺得大娘子最近對我的態度都好多了嗎?”她滿意的放下筆,抬眸,溫溫柔柔地笑了笑。


    扶玉呆呆的看著她,突然吃驚地捂嘴笑了起來。


    “也是,有了大娘子為姑娘說話,世子那邊也不是問題。”


    “那要不要把枕頭放回去。”她掃了眼內外屋的屏風,突然羞怯問道。


    世子一直不曾踏入這個院子,扶玉怕姑娘看了傷心,索性就把枕頭也撤了一個。


    寧汝姍小臉一紅,仔細想了想後搖了搖頭:“算了,世子不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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