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這個意思,就是一個,一個紀念。”


    他的聲音倏地放低,想把紅繩重新遞給她,卻見寧汝姍牢牢握住拳頭,避開了他的動作。


    “回去吧。”寧汝姍後退一步,眸光中閃著盈盈淚光,可臉色卻又格外平靜,“在榷場的三年真的很感謝你,謝謝你幫我殺了紂開,謝謝你喜歡歲歲,更謝謝你帶我走出困境。”


    白起閉上眼,壓下眸色澀意,狠狠握住手中的紅繩。


    “若是天下太平……”


    寧汝姍看著他喃喃自語,隻是後麵的話被風吹散,連著自己都聽不清,但她還是果斷轉身離開,染濕了血的裙擺在空中一閃而過,就像一道紅色的墨筆,在兩人中間劃開一道刺眼的痕跡。


    白起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長長的影子倒映在混亂的磚石殘木上,被拉得彎彎曲曲,墨綠色的眼睛落入一點光,似萬頃湖泊在豔陽下流動,波光粼粼,水光熠熠。


    寧汝姍的背影已經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他緩緩垂眸,看著手中的紅繩,好一會兒,這才手指微動,把褪了色的紅繩重新係在自己的手腕上,依稀想起那日出其不意係在她手腕時,她杏眼微睜的吃驚模樣,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貓兒。


    臨安那段時間,竟然是他這輩子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還是沉迷於情愛的少女,自己也不過是白家不理俗務的少年。


    當時隻道是尋常,奈何明日已隔山。


    白起盯著那個繁瑣的繩結,這是燕支特有的結法,按理戴上了就不能拿下。


    可這是他第二次見人摘下它,決然,毫無留念。


    他苦笑一聲,最後重新帶上帽子,遮住了臉上所有情緒,成了一個冰冷無情的陰影,最後消失在拐彎處。


    人生長恨水,寒雨晚來風,當時榷場別,從此不相見。


    寧汝姍走了好一會兒,這才停了下來,站在街口思索了片刻,這才朝著城門口走去,這幾日紂開強攻東城門,燕無雙親自站在城牆上督戰。


    長長的高聳城牆泛著一股惡心的血腥味,牆麵上早已是粘稠深黑的血跡,冬青跟在燕無雙身後,看著大魏軍隊再一次撤退,但大軍並不曾走遠,而是光明正大在河岸邊駐紮。


    有恃無恐,毫無畏懼。


    紂行本就是這樣的作戰風格。


    “殿下。”寧汝姍上了城牆,看著腰身如刀,身形挺直的大長公主,輕聲說道。


    “夫人,您怎麽上來了。”


    冬青手中的長刀已經卷刃,但還是被他珍惜地我在手中,盔甲上是擦不幹淨的血,連著內衣都被血浸濕,穿在身上越發難受。


    寧汝姍看著大長公主的背影,小聲說道:“我有些話想和殿下說。”


    燕無雙這才轉身看向她,麵容雖已衰老,但神情堅毅,瞳色冷靜,聞言隻是點點頭:“下去說吧。”


    “阿姐呢。”


    寧汝姍跟著她離開時,經過冬青身邊後小聲問著。


    “被宴夫人趕回去了,太危險了。”冬青指了指肚子,眉頭緊皺。


    還有一月容宓就該生產了。


    太不是時候了。


    寧汝姍眉心皺著,心事重重地跟著燕無雙下了城牆。


    “怎麽了。”大長公主為了鼓舞士氣,隻在城門口不遠處搭了個營帳。


    她把手中沾滿血的無雙劍放在一側,跪坐在長案前,拿了一塊布仔細擦著,頭也不抬地問道。


    “紂行不打算救援潁州,宴國公回程被伏擊,不知情況如何,大魏打算在今夜強攻應天府。”寧汝姍思索片刻後,直接說了出來。


    燕無雙手指一頓,抬眸:“消息準確?”


    寧汝姍抿了抿唇,點了點頭。


    “嗯,你等會帶著阿宓跟著歲歲離開吧。”燕無雙沉默片刻後,低聲說道,“現在臨安還未來人,一定是出事了,你們暫時不要回去。”


    “殿下不隨我們一起走。”寧汝姍起身,快速問道,“紂行分明就是為了宴家來的。”


    燕無雙笑了笑,眉眼舒展,不見慮色。


    “我聽聞你當年在梅園富榮的宴會上,說過‘死國,忠義之大者’,當時我就想不虧是韓錚的女兒啊,哪怕你不曾見過他,甚至不曾受過他的教導,可血脈總是讓子嗣重複走著前人的路。”


    寧汝姍愣在遠處,怔怔地看著她。


    “我一直知道你,當年寧翌海救梅姍入寧府,是我點頭同意的,寧家是寒門,但一直受梅家救濟,兩人也算舊識,他的心思我明白,這樣的人才能更好的保護梅夫人,保護你,這才順了他的意。”


    燕無雙神色幽遠,想起往事時,帶著一絲懷念。


    “你知道為何韓錚會選擇我嗎?”她突然問道。


    寧汝姍心中咯噔,搖了搖頭。


    “雖然當年皇室嫡係隻要我和燕舟活了下來,但也有幾個旁係,燕舟無能,他大可以選擇其他旁係。”燕無雙摸著劍柄上的花紋,花紋被血浸濕,已經失去了亮眼的光澤。


    “因為,他們也不行?”寧汝姍小聲說道。


    燕無雙噗呲一聲笑了起來:“雖然確實不行,但縱觀史書,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如扶持幼主,權傾朝野,才能更好實現自己的目標。”


    “我嘛,年紀太大了,也太有主見了,絕不是一個好人選。”


    寧汝姍低聲說道:“汝姍愚鈍,不知其意。”


    “因為你娘啊。”燕無雙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透過她去看到已經歸去的那對夫妻,“當年韓錚文武高中,金殿麵聖,我在屏風後看著她,便知此人不是凡人。”


    寧汝姍眨了眨眼,小聲問著:“因為獨一無二,才華出眾?”


    “因為若真的是溫潤君子,是不會有一雙離經叛道的眼睛的。”


    燕無雙看著她漆黑的眼睛:“那雙眼看人就好似能把這個人的一生看完一樣,這樣的人太過聰明,聰明人都是不合群的,也不會活得長久的。”


    “那這和我娘有什麽關係。”寧汝姍迎著她的目光,認真問道。


    “因為你娘也是這樣的人,梅家百年一見的神童,三歲通智,五歲成詩,這樣的人,放在哪個年代都該是驚豔絕倫的人,可又偏偏,這樣的人竟然是一個女孩兒。”燕無雙搖了搖頭,口氣無奈,可神色卻又是帶著譏諷。


    “隻因為是一個女孩兒,你娘便隻能一輩子待在內院。”


    燕無雙看著寧汝姍,低聲問道:“你娘甘心嗎?”


    寧汝姍一愣,盯著那雙衰老但依舊銳利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


    “娘說過,天下人都該以能力區分,而不是男女。”


    “若是甘心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可她藏的好,自小就藏的好,連我也沒看出來,但你爹看出來了。”


    燕無雙像起那夜死牢中韓錚與她說的話,竟然覺得有些羨慕。


    “他把所有事情都交代給我,隻是希望我今後能給天下女子一個機會。”她緩緩說著,“當年我就是用這句話勸住了梅姍。”


    寧汝姍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來。


    “滿天計劃,縝密布局,二十二年籌謀,步步為營,日日驚心,他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南北統一,可你仔細瞧瞧,這內在還是留了一個地方,給他至死難以忘懷的衷情人。”


    “他說,他想看著梅姍走到人前,看著她能成了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更想看著她開心的大笑,做自己想做之事,無所顧忌。”


    寧汝姍閉上眼,隻覺得心潮澎帶,難以平靜。


    飛虹塔裏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她原先隻覺得震動,是遙不可及,是父輩理不清的關係,可現在突然覺得那原來是欣喜,是有人甘願落在她身邊,是兩人年少相識的情思。


    屋內安靜極了,隱約聽到外麵人影走到的窸窣聲。


    “那殿下,更應該離開才是……”寧汝姍嗡聲說著。


    “誰都離不開的,能離開,你爹當年就不會死了,寧翌海也不會死了,阿姍,讓我這麽叫你一聲,我們都曾是撥弄風雲的詭譎之徒,可對手絕不能是百姓。”


    燕無雙平靜說著。


    “若是敗了,那便敗了,隻能說是時機不待我,我並不遺憾。”


    寧汝姍捏著手指,沉默地看著麵前的大長公主,她有很多話要講,可到了最後卻又說不出來。


    一個人的決心,是不會因為外物而改變的。


    “我也不走。”寧汝姍低頭,盯著袖口的那朵小紅花,緩緩說道。


    “我不能走,我爹我娘都不曾退步,我也不會逃避,山河破碎,身世沉浮,隻能說我們韓家人,梅家人,寧家人,命該如此。”


    燕無雙見她神色堅定,不由搖了搖頭:“你們家祖傳的倔脾氣嗎。”


    “大概吧。”寧汝姍不知為何,也跟著鬆了一口氣,“我娘每年都不願意喝藥,誰勸也不聽,確實很倔。”


    “城中能上的人隻剩下兩千了,我可要好好安排一下。”燕無雙攤開防禦圖,低聲說道,“幫我把兩位副將叫過來。”


    “是。”寧汝姍行禮退下。


    她剛一出門,就突然被人抱住大腿。


    “娘。”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聲中也遮不住雀躍之色,“歲歲就知道娘在這裏。”


    寧汝姍低頭,看著咧嘴傻笑的寧歲歲,皺了皺眉:“摔倒了。”


    “不疼的。”寧歲歲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膝蓋,“不疼的。”


    “長生呢?”


    “去看姑姑了。”


    “我帶你包紮傷口。”寧汝姍蹲下/身,摸著她的小臉,小孩的皮膚因為缺水,變得有些粗糙,可她的瞳孔依舊明亮,整個人小小一隻,就像春日花蕊裏的嫩芽,生機勃勃。


    寧歲歲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寧汝姍伸手要去抱她,卻被寧歲歲躲了過去。


    “娘累了,歲歲自己走。”


    寧歲歲牽著她的手,因為寧汝姍沒把她趕走,格外高興,絲毫沒看到寧汝姍不舍的目光。


    “你怎麽把她迷暈了。”程星卿看著軟軟倒在寧汝姍懷中的人,不讚同說道,“她醒來會生氣的。”


    “嗯,你跟著他們走吧。”


    寧汝姍把寧歲歲遞到程星卿懷中:“回去之後就斷了那些聯係吧,老程大夫年紀大了,好好照顧他。”


    程星卿臉色微變。


    “我問過冬青了,冬青說你是自己要求來的,我不管你想要做什麽,但大錯還未鑄成之前收手還來得及。”


    “我是來傳消……”


    “我看到白起了,他身上有藥味,這裏的藥味。”寧汝姍直接打斷他的話,疲憊說道,“程星卿,已經死太多人了,好好活著不好嗎,你是個聰明人,從這趟渾水裏出來吧,不要再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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