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貧辦和蘇妙雲確實幫了龍向梅很多,很多很多。今天的蘿卜,往日的白菜。隻要看到她在賣菜,無論什麽,都想方設法的盡可能多買。鄉鎮不比大城市,經費有限,從幹部到百姓,誰都是摳摳縮縮的。但他們還是願意來買。龍向梅知道,很多時候食堂根本不需要她的菜。隻是食堂阿姨來拖走,再由蘇妙雲他們自己掏錢買,或者幫忙帶個貨賣給其他人。


    龍向梅很感激他們,最絕望的時候,同族的親人們在落井下石,毫無血緣的蘇妙雲卻放著自家孩子不管,為她家跑上跑下。是,她是她的政績,她是她的扶貧指標,但她不能不講良心。


    然而一無所有的龍向梅除了偶爾能送給他們幾把菜,什麽都回報不了。他們甚至連雞蛋都不肯收,因為雞蛋有營養,可以賣錢,可以留給自己吃。所以龍向梅今天想借花獻佛。發卡的材料很廉價,稍微值錢的在手工,而“手工藝人”張意馳,應該沒把幾十塊錢放在眼裏。這是她最近能拿出的最好的禮物。


    不甚值錢,聊表心意。


    但低頭看著手裏精致的小發卡,一向大方的龍向梅小氣了。很少有人知道,她喜歡小絨球。很幼稚的審美,不該是她這個年紀還會喜歡的東西。可她理應戴小絨球的年紀時,從來沒有人給她買過。龍滿妹拖著個五毒俱全的丈夫,家中拮據可想而知。從小到大,她沒買過任何裝飾品。連之前那套淘寶出品的“苗銀”項圈和耳環,都是楊章榮的媽媽給的。


    那是好幾年前,楊章榮的媽媽笑嘻嘻的說聘禮。卻在楊章榮考上重本之後,絕口不再提。


    所以她買材料的時候,買了好多好多個小絨球。很多次她想給自己做幾個,卻始終沒抵抗住10塊錢的誘惑。是的,僅僅10塊錢,她便將喜好拱手相讓。


    而今天,她得到了一堆有小絨球的發卡。之前張意馳賣的那幾個,已經有140塊了。所以,她想留下幾個。她想過年的時候,戴小絨球的發卡。哪怕她已經過了年紀。


    “這個更適合你。”張意馳找出了張圖片,擺在了龍向梅眼前。


    圖片不知道從哪個漢服網站上扒下來的,跟她參考的一股子山寨味的不同。沒有她喜歡的小絨球,但有塑料片攢出來的小花。以及,蜻蜓、蝴蝶與流蘇。金屬為底,可愛而不顯幼稚。稍微替換一下材料,還能跟她的項圈配成一套,確實更適合她。


    龍向梅忽然笑了起來,小哥哥,你這麽可愛,我可忍不住要撩你了!


    第17章 五彩大公雞      最終,龍向梅送出了……


    最終,龍向梅送出了所有的發卡,包括張意馳最先送給她的那個。因為少爺既然打算下單買材料,立刻對之前的手工作業看不順眼了。於是說服了龍向梅,兩個人就在鎮政府門口的大馬路上現場下單。


    手工的原材料單買很貴,如果按張意馳的想法去做,買材料的錢夠他直接下單買個成品了。成品倒沒什麽,但買個禮物花不到兩百,張意馳覺得自己丟不起這個人。隻好關掉淘寶,找到專門做批發的app,買了一大堆原材料,等待發貨。


    回家的路上,張意馳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兩個人一邊走,一邊交流著手工心得。審美需要積累,同樣的天賦,學過美術的肯定比普通人強。龍向梅的基礎教育都學的七零八落,美術自然一塌糊塗。張意馳一對一配色輔導了三裏多路,龍向梅卻有聽沒有懂。終於熬到家裏,還想繼續教學挽救失美少女的張意馳倏地打了個磕絆。


    他是不是忘了什麽?


    然後,他看到了放好擔子的龍向梅,把魔爪伸向了泡著他內衣的那個盆!


    “不要!!!”張意馳差點跳起,“我我我自己洗!”說著,他抱住了那個盆,直接拖開了足有三四米。


    龍向梅的腦門上,緩緩打出了個問號。


    看著一臉坦蕩加懵逼的龍向梅,張意馳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像怎麽解釋都會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龍向梅想了好久,終於從記憶的角落裏刨出了一段往事。那時她還在上初中,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情意初萌。但貧乏的鄉間,很難有什麽來承載少年少女們的情誼。於是洗衣服成為了女孩子們表達好感的方式——他們隻洗自己喜歡的人的衣服。


    看著此刻臉頰微紅的張意馳,龍向梅笑出了聲。轉身走去了廚房,拎了個保溫瓶出來,往張意馳的盆裏倒了半瓶熱水:“你不習慣涼水,容易生凍瘡,兌點熱水洗吧。”


    張意馳大大的鬆了口氣,趕緊蹲在地上洗起了自己的衣服。


    龍向梅好笑:“你們家的保姆不給你洗衣服的嗎?”


    張意馳背對著龍向梅,糟心的道:“那是洗衣機洗,她扔進去拎出來就好。”


    龍向梅故意調侃:“還有晾曬。”


    張意馳答:“洗衣機帶烘幹功能,不用曬。”


    龍向梅:“……”對不起,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力。


    內衣和襪子很容易清洗,張意馳沒幾分鍾處理完畢,在龍向梅的指路下,曬去了二樓的朝南的屋簷下。今天出了點太陽,曬在身上暖融融的。曬完衣服的張意馳趴著欄杆,從上往下的看著後院裏洗衣服的龍向梅。


    衣服有很多,堆在大大的木盆裏。龍向梅用搓衣板熟練的搓著。洗完一件,用力擰幹,放在了旁邊的盆裏。十來隻雞在她身邊悠閑的走來走去,其中唯一的那隻公雞,毛色特別的耀眼。張意馳從書本上見到過“五彩大公雞”的描述,但也知道本土雞種飼料轉化率低,在市場上逐步淘汰。以至於他還是頭一次見到真實的本土公雞。


    公雞的羽毛顏色層疊,光滑且有著綢緞般的質感。蓬鬆張揚的大尾巴,從深綠漸變到墨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刻,張意馳理解了久居城市的小清新們,為什麽總是嚷嚷著要保護原生態的風貌。原生態的一草一木,雞鴨魚鵝,都有著難以言喻的悠然與美。隻是原生態下的居民,過的並不如意罷了。


    冬日暖陽曬的人昏昏欲睡,從來自律的張意馳,居然看著隻公雞,放空思維,什麽也沒想的發了一個小時的呆。回過神的時候,都有種浪費時間的罪惡感。


    龍向梅的衣服已經洗完,她拎起了裝衣服的桶,往二樓走來。張意馳趕緊蹬蹬跑下樓,準備給她搭把手。忽然,前院傳來了一聲呼喊:“梅梅,你在家嗎?”


    “在,洗衣服。”龍向梅應了聲,腳步卻沒停,順便拒絕了張意馳的好意,拎著衣服上了樓。


    剛到樓上,楊章榮的身影出現在了後院裏:“梅梅,我要返校了,我媽給我弄了好多行李,你送我一下唄。”


    龍向梅一邊抖開衣服往晾衣杆上掛,一邊問:“你爸媽呢?”


    “做血粑,走不開。”


    龍向梅的手頓了頓,好一會兒才道:“我開三輪車送你?”


    “你要挑著擔子送我也行。”楊章榮笑嘻嘻的道,“反正你力氣大。”


    “滾!”


    “那我滾了,我下午五點的班車,三點來喊你。”楊章榮說完就跑。


    龍向梅想打死他。


    張意馳一邊幫著龍向梅晾衣服,一邊問:“他返校為什麽要你送?”


    “他媽媽疼他,每次返校都帶很多東西,我們村口你看到了,攔車壓根是玄學。他自己倒是能開個三輪車。但他開出去了,得有個人幫他開回來。倒也不是不能找別人,但那不是容易欠人情麽。”


    “那也不能使喚你啊。”張意馳的語氣有些不滿,“你夠忙的了。”


    龍向梅看了眼張意馳,笑道:“不是。”


    “嗯?什麽不是?”


    龍向梅抬手整理了下晾衣杆,把衣服盡可能的隔開後,才道:“找我幫忙,才有借口送我東西。”


    張意馳愣了愣。


    “救急不救窮。”龍向梅拎起空桶,往樓下走。張意馳自覺跟上。


    “我家有個渣爹拖後腿,弄的一直入不敷出。”龍向梅笑了笑,“榮哥疼我嘛,總偷家裏的東西給我吃。我們鄉下的孩子野,吃飯沒幾個安安生生坐在飯桌前的。隻要天氣不太差,全都端著碗滿世界的跑。榮哥每次吃飯故意跑出來,偷偷往我碗裏扒飯來著。”


    張意馳的表情僵了僵。


    “但小時候還好,他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等長大了,怕有閑話,每次他給我東西,他父母開始有意見。於是榮哥換了個思路。”龍向梅走進了廚房,開始淘米,“他父母嬌慣了些,這麽大個人了,從來沒下過地。讓他去地裏拔個蘿卜,他能跟你一個水平。學習成績又好,家裏更舍得不的他受苦。年年歲歲出門上學的,提不動行李,每次都喊我幫忙。”


    “然後他再給你吃的。”張意馳接話。


    “嗯呐。”龍向梅臉上的微笑,不知何時,淡了許多。她與楊章榮青梅竹馬,從穿開襠褲起,本村的居民、外村的親戚,每次看到她們一起玩,都笑嗬嗬的逗他們說:“什麽時候請我吃酒啊?”


    小時候不知道什麽意思,後來懂了,再有人開玩笑,她就要跳腳找人打架。再後來,他們長到十五六歲,兩個人的成績在這小地方也都算可以,楊家就真的動了心。


    畢竟這年頭娶個媳婦是真的不容易,人口流失嚴重,女性淨流出率堪稱慘不忍睹。縣城裏有房有車的獨生子家庭,都剩了一大片。楊章榮這樣的農村崽,不到驚才絕豔,恐怕下輩子都別想成家。


    偏偏高考時,他真的驚才絕豔了。本鄉本土的第一個重本生,震驚四座。龍向梅也不差,在鄉下,大專同樣難得。隻是比起金光閃耀的重本,著實不夠看。


    於是對著龍滿妹一口一個親家的楊章榮媽媽,悄悄的改了口。龍家的笑料又多了一樁,兩家隱隱的決裂。直到龍滿妹急救,楊章榮家當機立斷的買下了龍家的做豬血丸子的機器,緩解了她些許的經濟壓力,兩家才又慢慢的開始來往。但楊章榮家,始終防備著龍向梅。


    其實在龍向梅看來,楊家真是想多了。所謂青梅竹馬,那可是開襠褲時混過來的交情,跟親兄妹有什麽區別?跟青梅竹馬搞在一起,宛如□□。所以當年楊家在他們讀高中時,暗地裏來提親,是龍向梅提出拒絕的。弄的後來楊家毀約,龍滿妹還埋怨過龍向梅。畢竟鄉裏鄉親的,真定了親,想悔婚挺麻煩的。


    龍向梅對此唯有嗬嗬。謝他們家不婚之恩好嗎!兒子考上本科,就能翻臉不認人;萬一再考個研究生,那豈不是要上天?她龍向梅什麽人?怎可能去受這鳥氣。不過楊章榮對她一直挺不錯,她便跟楊章榮保持著友誼。


    張意馳敏銳的察覺到了龍向梅的情緒波動,心裏有不悅一閃而過。於是他打破了沉寂,問道:“都給你什麽吃的?”


    “有什麽給什麽,我不挑。”龍向梅回過了神,笑著解釋道,“我不至於沒吃的,真沒有了,不是還可以找政府麽?不過是榮哥的好意,不方便拒絕。”


    張意馳忍不住試探:“感覺他不止好意。”


    “嗯?”


    張意馳卻不肯再說,因為他不好交淺言深。


    龍向梅沒放在心上,在她眼裏,張意馳一直有點怪怪的,背負著沉重的心思,一腦門子的糾結。於是她索性岔開話題:“他媽媽是個能幹人,熏的臘肉最好吃。雖然你說不愛吃臘味,但既然來我們這裏一趟,總得嚐兩口特產。我給他跑趟腿,讓他拿半塊臘肉來,我給你炒冬筍吃?”


    張意馳一怔,隨即笑彎了眼,爽快的答應了聲“好”。


    第18章 舊情      龍向梅去送人,張意馳被留……


    龍向梅去送人,張意馳被留在了家裏。沒別的原因,天氣太冷,三輪車沒有遮擋,一路開出去能把人凍個通透。張意馳的感冒還帶點尾巴,且鄉裏醫療條件一言難盡,唯一的準大夫馬上得出門,龍向梅是真不放心張意馳亂跑,直接把人摁在了家,自己扛著楊章榮的行李箱就出發了。


    張意馳站在玻璃製的簷廊下,目送著龍向梅跟楊章榮有說有笑的情景,心裏的不悅又增添了幾分。他其實是個很冷淡的人,從小到大沒什麽特別過硬的朋友。但他從不覺得寂寞,因為繁重的學業壓得他已經無暇感受寂寞的滋味。但此時此刻,他第一次生出了股吃醋的情緒。不是情侶之間的那種,而是自己的朋友被人搶走的不甘願,像個小孩子。


    隨即,張意馳哂笑。小孩子麽……我都25歲了。


    三輪車突突突的在馬路上奔馳。得益於村村硬路通的政策,國道筆直平整,即使是沒有減震功能的三輪車也能開出風馳電掣的效果。區區三裏路,真是轉瞬即至。


    車停,楊章榮跳下車鬥,並呲牙咧嘴的把行李箱拖下來,忍不住抱怨道:“真重!都說了我同學沒興趣吃黑乎乎的臘肉血粑,就是不聽。”


    也怪不得楊章榮抱怨,他家裏給塞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一個大箱子裝不滿,還配了個死沉的編織袋。箱子可以用拖的,編織袋隻能扛。搞的楊章榮不得不放棄相對舒適的汽車轉高鐵的路線,選擇了直達廣州的大巴。


    大巴車,那是人坐的嗎!?


    龍向梅鎖好車,拎起編織袋輕鬆的抗在了肩上。鎮上的熟人看見,當即調笑:“梅梅又送榮寶去上學啊!”


    楊章榮臉黑了,他最討厭榮寶的稱呼。一般而言,他們到了年紀,帶寶的稱呼就自動消失,比如說現在基本沒人叫龍向梅為梅寶。但有種情況例外,那就是所有人都覺得你還是個寶寶,所有人都覺得你嬌氣的時候,會沿用幼年稱謂。


    楊章榮養的嬌那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父母嬌慣不算,小時候上山下水,他都不用自己動手,跟在龍向梅後麵喊666就行。所以作為一個鄉下孩子,他既不會爬樹,也不會遊泳,更別指望他能下地插秧。好在他讀書成績好,都知道他以後肯定考大學去大城市裏紮根落戶,因此對他的取笑還是善意居多。


    可有的時候,偏偏善意最傷人。


    鎮上全是熟人,兩人走去公交站的路上調侃不斷。一如年幼時,所有人都在等他們的喜酒,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當年口頭的婚約,早已不複存在。


    龍向梅半點沒放在心上,甚至故意亮出二維碼讓人家湊份子,懟的調侃的街坊雞飛狗跳。及至上了公交車,她還大咧咧的笑:“又生氣?你別理他們啊。你以後肯定在廣州定居,一年回不來兩次,當他們是個屁放了就成。”


    楊章榮看著龍向梅,好半天沒說話。


    “你怎麽了?”龍向梅問。


    楊章榮沉默了很久,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啊?”龍向梅莫名其妙,“你對不起我什麽了?”


    楊章榮:“……”


    深呼吸了好幾次,楊章榮苦笑:“他們老傳閑話,會影響你的。”


    龍向梅笑:“那不挺好?我又不打算結婚。”


    楊章榮欲言又止,好幾次後,終是沒再說什麽。他和龍向梅太熟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年無話不談,理想、抱負、對未來的向往。也曾彼此鼓勵,考上大學,一起在外鄉拚搏。卻從沒想過,金榜題名日,分道揚鑣時。


    最可笑的是,家裏絞盡腦汁的防備,看在龍向梅眼裏全是笑談。因為龍向梅真的隻把他當兄弟。又或者,隻能把他當兄弟。她父母支離破碎的婚姻,青梅竹馬家庭毫不留情的毀約與背叛,足以摧毀她對婚姻的全部信心。


    楊章榮覺得自己家有錯,但他無能為力。在農村,很難有人真的反抗父母。即使能,龍向梅也根本沒興趣幫他一起扛。龍向梅不是她母親那樣傳統的溫順的女人,她熱烈似火,一往無前,從沒興趣在小人身上糾結半秒鍾。


    楊家如沒做絕,她可能還會因為傳統的慣性有所動搖,畢竟結婚未必得有愛情,找個熟人結婚總好過找生人。但既然楊家做絕,她真懶得摻和“兄弟家務”了。有空多養兩隻雞下蛋吃不好嗎?


    今天工作日,公交車上空空蕩蕩。沒有了村民嘰裏呱啦的交談,隻剩引擎在耳邊轟鳴。盤山路一彎又一彎,萬千丘陵夾縫中,公交車宛如一葉孤舟,蜿蜒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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