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聽到了。”龍向梅一字一句的道, “放心,死也不嫁榮哥!”


    蘇妙雲:“……”我不是這個意思……


    龍向梅掛了電話, 望向了楊文忠,無聲挑釁:你繼續?


    楊文忠都快給這熊孩子氣吐血了,還得耐著性子道:“好, 我承認我有想頭,我疼我侄兒子。但是梅梅,你不能跟不明不白的人混在一起, 懂嗎?難道你寧可信個外人,也不信我?退一萬步講,我盼著你嫁給我們村唯一的大學生,還是個重點本科的,難道是打算害你?”


    “你是很好,忠滿最喜歡你。可我侄兒子不好嗎?”


    “你光看臉有什麽用?醫生是鐵飯碗你懂不懂?”楊文忠一字一句,堪稱苦口婆心。他又扭頭看向袁美珍,“你莫以為你崽有幾好!縣裏麵單位上的,家裏有房有車的,四十多歲討不到老婆的到處都是。你想討外麵的,想過別個看得起你嗎?到時候榮寶娶個千金大小姐,留在廣州,年也不回來過、節也不回來過。跟招郎了一樣,你心裏願意?”


    “梅梅到底哪裏不好了?又勤快又能幹,會唱歌會跳舞,人也漂漂亮亮的。你到底在嫌什麽啊!?”


    劉芳芸趁機道:“我不嫌!”


    “你閉嘴!”楊文忠怒道,“偉偉沒文化,他們說不到一起!”


    “我也覺得得找個有文化的。”周季喜不知什麽時候混進了人群裏,“不然我早下手給我崽搶了。”


    張意馳突然道:“那我挺有文化的。”


    周季喜:“……”實不相瞞,我說的不是你個來曆不明的人!


    楊文忠冷笑:“你有文化?你什麽文化,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張意馳看向了楊章榮:“童建楚教授,你聽過麽?”


    楊章榮愣了愣。


    張意馳道:“我是他的研究生。會搜sci的話,可以去搜我的名字。用拚音就行。”


    楊章榮的腦子轟的炸了!童建楚!他外科學那本教材上編撰者的名字!科學院院士,胸外科的泰山北鬥!怎麽……可能……


    “那是協和的!!!”楊章榮的嗓子差點破音!“你撒謊!”


    “嗯,看來你知道。”張意馳麵無表情的道,“楊書記說的對,學醫鐵飯碗。我養的活梅梅,諸位現在信了嗎?”


    村民們沒聽懂兩個搞醫的交鋒,但他們看得出來,楊章榮被壓下了一頭。不由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你騙人的!”楊章榮被刺激的不輕,“如果你是童院士的學生,你為什麽不讀博!”


    張意馳神色僵了僵,但很快掩飾了過去,重新拿出了剛才靈機一動瞎編的借口:“耳石症,在修養。”


    “誰知道你的名字是真是假?”楊章榮紅著眼,繼續追問,“拿你的執照給我看!”


    張意馳輕笑出聲:“我以為,你看我洗豬腸的手法就能分辨真假了。怎麽?你不知道辨別鈍性分離的技巧?”


    我又不是外科的!楊章榮想呐喊,但是在龍向梅的一個眼神下,敗下陣來。


    張意馳的話宛如一記猛拳,狠狠砸進了他的心底,砸的他血氣翻湧。本村第一個大學生,金光閃閃的重本。哪怕到了學校裏被一遍一遍的打擊,他心裏都是自傲的。俗話說,不是猛龍不過江。山溝溝裏爬出去的每一個人,都是強者!或許無法站在山巔傲視群雄。但他們絕不信自己比別人差!


    可就在剛才,張意馳用一個名字,把他的自信擊了個粉碎。那是他此生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那是普通醫學生們仰望著的食物鏈頂端!


    協和,中國醫學的聖地之一。


    良久,楊章榮幹澀的問:“你父母會同意嗎?”


    “我會抗爭到底。因為梅姐值得。”張意馳的聲音很輕,可聽在人耳朵裏,宛如雷鳴巨響!連龍向梅的心都跟著狠狠的震了一下。


    “我值得麽?”龍向梅喃喃自語。


    溫柔、俊俏、才華橫溢、家世卓絕……張意馳身上有太多普通人豔羨的標簽,就像一個仙子,偶爾下凡到了人間。哪怕他真的因心結無法再行醫,也依然有金光纏繞,依然能睥睨世人。


    “所以,我真的值得麽?”龍向梅自己的問題,自己卻無法回答。她從沒想過一生一世,就像仙女不可能逗留人間。睡到是賺到,何必思考天長地久。


    可就在剛剛,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急促且清脆。張意馳不愛跟人打交道,不願暴露身份,因為心中糾結,不肯談及專業。今天卻站在這裏,為了維護她,張揚的掩蓋住了楊章榮的全部光芒。哪怕張意馳知道,麵對圍攻的她,半點不帶怕的。卻任然挺身而出,把她護在了身後。


    隻因她值得。


    酸意從心口蔓向了指尖。此時此刻,被人摟在懷裏的龍向梅,第一次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的性別,意識到自己是個偶爾可以躲在人羽翼下的……女孩子。


    “梅梅,齊大非偶。”被降維打擊的楊章榮幾欲崩潰,但他還在掙紮,還在竭力的維持自己的優勢。青梅竹馬知根知底,是他最後的底牌。因為,張意馳是好,但你能守住嗎?


    張意馳剛想說話,楊章榮卻搶在他之前開口:“梅梅,選擇權在你。我……”楊章榮深吸一口氣,艱難的道,“我尊重你的選擇。”


    “謝了,我的兄弟。”龍向梅握住張意馳的手,大步流星走向了周季喜,“你家不是要幫忙?走了。”


    所有人都是一呆,如此果斷的嗎?


    楊章榮看著前方十指交握的兩隻手,毫無留戀的遠離了他的視野。終於蹲在了地上,哭了起來。全場鴉雀無聲。


    袁美珍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她千防萬防的小妖精,就這麽當眾與他兒子一刀兩斷了!她僵硬的扭頭,看向哭的壓抑的兒子,心裏驀得一空。


    “我真的錯了麽?”


    “可是她隻是個垃圾大專的學生,怎麽配的上我兒子?”


    兩句疑問卷在風裏,送去了遠方,無人回答。沒了熱鬧,村民們一個兩個的散了。遠遠的,能聽見他們的爭執。有人覺得龍向梅幹的漂亮,也有人覺得跟個不熟悉的外人靠不住,還有人堅信張意馳是個騙子,以及,更多人在恥笑,袁美珍放走了兒媳。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龍向梅踏進了周季喜家,張口問:“要幫什麽忙?”


    周季喜的老婆何麗琴還沒從大戲中回過神,被龍向梅一喊,茫然的“啊”了一聲,居然忘記了自家喊龍向梅來幹嘛了!


    不過掛在架子上的大肥豬昭示了一切。年底殺豬的人太多,而屠夫卻少的可憐。從古至今,對屠夫的描述,多半有個“滿臉橫肉”的形容。而事實上,他們不止滿臉橫肉,往往兼具膀大腰圓的特點。因為屠夫是個力氣活。力量不夠的人,根本幹不了這行。


    然而,即使天生神力,誰又願意苦哈哈的賺殺豬的血汗錢?廠子裏打工不香嗎?


    因此,隨著經濟發展,準入門檻奇高的屠夫數量驟減。以至於到了年底殺豬的高峰期,他們不得不連軸轉場。這也就導致了,他們沒時間替人搞完全程。


    一般而言,農村裏殺豬都是全家老少一起上陣。村裏家家戶戶人口多,屠夫走了就走了,自家人湊在一起,半天功夫包管收拾的整整齊齊。奈何周季喜是獨戶,又隻生了個獨生子。偏偏,獨生子周立峰不爭氣。轉個身的功夫,周立峰已經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溜走,跑縣城網吧裏打遊戲去了。


    屠夫走後,周家老兩口對著大肥豬大眼瞪小眼。最可氣的是,周季喜的肩周炎犯了,半邊胳膊抬不起來。年底家家戶戶在忙年,一籌莫展的兩口子商量了半晌,把龍向梅喊了過來。哪知道半路上演了出大戲,弄的人差點把殺豬的事給忘了。


    張意馳掃了一圈,看到了熟悉的不鏽鋼盆,以及盆裏的豬腸。十分上道的問:“我幫忙洗腸子?”


    “不用不用!”何麗琴連連擺手,“那個髒的很,哪能讓你弄。你……馳寶是吧,你幫梅梅把豬從架子上抬下來,我慢慢剁就行。要不是抬不動豬,我也不喊你們來。看今天這事弄的……對不住啊!”


    “沒事,一次性解決挺好。”張意馳拿起把尖刀掂了掂,問,“阿姨您是想把豬肉分塊嗎?”


    “唉!對的。要把豬肉切成一條一條的。”何麗琴普通話一般,連說帶比劃的道,“要那樣一條條的,切好了放鹽醃起來,烘臘肉。”


    張意馳回憶了一下菜市場掛的肉,點了點頭:“明白了。”


    這邊再說話,那邊龍向梅已經在試圖搬豬了:“馳寶,你力氣到底大不大?大的話來幫把手,不大的話千萬別逞強,容易扭到腰。”


    張意馳臉黑了黑:“梅姐,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吊起來打一頓,才能相信我不是個繡花枕頭?”


    何麗琴噗的笑出聲來:“她學過苗拳的,你怕是打不過她。”


    張意馳嗬嗬,走到架子旁,跟著周秀喜的指使,把豬抬到了操作的台子上。而後抄起剛才試過的尖刀,手腕靈巧的旋轉,輕輕劃了幾下。啪的一聲,豬腿分離,掉到了一旁。


    龍向梅:!!!


    第43章 白嫖      周季喜兩口子也圍了上來,……


    周季喜兩口子也圍了上來, 瞠目結舌的看著張意馳神乎其技般的操作。張意馳認真做事的時候,一般不說話。專注的盯著眼前的目標,不緊不慢、有板有眼的操作著。雪亮的尖刀仿佛他身體延展出的一部分, 在他手下盡情的翻轉遊移。


    熟練的屠夫切起豬肉來,一樣利索至極。但那種感覺與張意馳的完全不同。張意馳的操作在迅捷之外,更有著說不出的精細與韻律。


    一頭整豬在飛快的分解, 從開始到現在,沒聽見過刀尖與骨頭相撞的聲響。安靜的周家院子裏, 切肉的細微動靜,顯的尤其的分明。


    他的眼神凝練, 嘴唇輕抿。平時看著軟軟萌萌的一個人,此刻卻彰顯出了一股不動如山的強悍氣勢。自信、從容、遊刃有餘!讓性格爽利的龍向梅都乖乖的閉了嘴, 老老實實的站在旁邊,不敢好奇的問東問西。


    周季喜與何麗琴也屏息凝神, 生怕自己呼吸重了,打斷了張意馳的動作。他們不太懂什麽是氣場, 隻是本能的回避鋒芒。


    直到一陣摩托車的轟鳴打破了寂靜。蘇妙雲從摩托車上跳下,飛奔而來。然後她腳底一個急刹車,停在了操作台前。震驚的看著一條條飛快成型的豬肉, 腦海裏本能的閃過了四個大字:庖丁解牛。


    她咽了咽口水,小帥哥怕不真是學醫的?


    一頭豬在張意馳手裏撐不過10分鍾, 這還是在他不習慣用陌生的尖刀的前提下。當刀放下的瞬間,在場幾人齊齊籲了口氣,又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看個切豬肉也能看出緊張感。


    蘇妙雲率先開口:“誰家還殺豬?剛才那個手法, 拍成視頻上傳吧。肯定能火!”


    龍向梅:“……”蘇黨,你可真是我親姐姐!


    蘇妙雲扭頭看向龍向梅:“今天什麽事?”


    沒什麽好瞞的,龍向梅三言兩句概括的把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點評道:“多謝袁滿娘助攻, 要不是她咬死不鬆口,我可能還得多掐5分鍾。”


    蘇妙雲翻了個白眼:“你知道我年底有多少事要忙嗎?”


    龍向梅笑嗬嗬的道:“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終生大事不得把底牌都打出來,以免出錯嗎?”


    蘇妙雲看了張意馳一眼,伸手揪住龍向梅的衣領子就往外拖。一直拖出去了百多米的距離,確保周家院子裏的人聽不到之後,才開口道:“你搞什麽?你不想嫁楊章榮我知道了,我也不讚成你小小年紀結婚。但是那個張意馳是什麽人,你真的了解嗎?”


    龍向梅好笑:“姐姐,你看我一窮二白又潑辣的要死,有什麽好圖謀的?傳銷組織都不想要的,他沒事騙我幹嘛?”


    蘇妙雲看著她嬉皮笑臉的樣子腦殼疼。她工作有好幾年了,對農村女性的困境是有做過很多研究的。基本上她們很難擺脫泥淖,過上她認為的女性應有的生活。即使是脫貧攻堅,也隻能緩解一部分。


    宗法、夫權,依舊是壓在她們身上的大山。在城裏女孩打出不婚不孕保平安的口號的今天,她們依舊沒有任何的婚姻自由。甚至娘家仗著女性流失的契機,肆意抬升彩禮,挨罵的卻是一分錢拿不到、反而要嫁去夫家幫著還借來的彩禮錢的女孩子。腹背受敵!


    一份份觸目驚心的材料,壓在蘇妙雲心頭,壓的她喘不過氣來。直到遇見了傳說中的刺頭龍向梅。很多人不喜歡她,性格實在過於張揚。但蘇妙雲很喜歡。隻有恣意生長的花,才可能爬出泥淖、攀上懸崖。


    每次看著龍向梅日天日地,都能讓她的心情好上些許,讓她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至少,她真的能幫助龍向梅奔向小康。


    因此,她希望龍向梅好好的種田賣菜、好好的養豬喂雞,隻要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把欠款還清。再想辦法給弄個培訓班,摁著她考公務員或者別的什麽事業編製。到那時,她有了單位,有了社會地位,無論是跟楊章榮再續前緣,還是挑個知冷知熱有穩定收入的對象,這輩子她也就放心了。


    萬萬沒想到,龍向梅未滿20周歲,卻談起了戀愛。


    蘇妙雲神情嚴肅,在心裏飛快的組織著語言。少年慕艾,張意馳長的好,龍向梅春心萌動不奇怪。但龍向梅的性格倔強強勢,想要勸服她不是那麽容易的。必須找個她能接受的切入點才行。


    “我會記得避孕的。”龍向梅覷著蘇妙雲的神色,先來了個保證。掙紮求生多年,人心好歹她分得清。她知道蘇妙雲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接手她家的時候,未嚐沒有展現手段的意思。但蘇妙雲對她好是真的。


    何況,強人之間,自然能惺惺相惜。她欣賞蘇妙雲,欣賞她身為女性,卻毫不掩飾想往上爬的態度。本質上來說,她們是一類人。那如果自己能成為她耀眼的政績,她願意全力配合。


    因為她清楚的記得,蘇妙雲來的第一天,鎮裏開大會。她坐上位置的那刻,底下轟的炸開。


    “來了個女娃娃。”


    而那時蘇妙雲淡淡掃過的那一眼,霸氣天成!


    她喜歡這個姐姐!


    “隻要不懷孕、不生孩子,所有的損失都在可控範圍內。”龍向梅靠在了路邊的石牆上,慢條斯理的道,“你放心吧。”


    蘇妙雲冷冷的道:“他把你甩了,你不傷心?”


    “那你陪我喝頓酒,不就完了嗎?”龍向梅笑,“我又不是未經風霜的大小姐。失個戀而已,能有我爸丟下一屁股債跑了嚴重?能有我媽突然腦溢血,連夜送長沙搶救嚴重?能有我求爺爺告奶奶,跟袁美珍跪下借錢的時候嚴重?”


    聽到最後一句,蘇妙雲的眼睛差點紅了,厲聲尖叫:“你那樣求過袁美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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