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的喧鬧由遠及近,不多時,以楊翠為首的十幾個小孩一窩蜂的衝進了龍向梅家,七嘴八舌的喊起了吉祥話。龍向梅揚起笑容,無事發生般抓糖果送給孩子們。


    如今早不是物資匱乏的年代,小孩子們雖然保留著古早的竄門掃糖的習俗,卻也著實不大看得上龍家的廉價糖果。大家意思意思的拿兩個塞到口袋裏,又一窩蜂的跑了。


    沒多久,另一群年紀更小的孩子駕到。同樣嫌棄著龍滿妹在鎮上批發的糖果,說了兩句好聽的之後,溜之大吉。第三波來的時候,張意馳已經有了經驗,龍家擺出來的東西著實磕磣,引不起小孩子的興趣。他索性拆了一掛鞭炮,剪成小段,來一個孩子給一段。一下子小孩子們瘋狂了。


    於是之前來過的聽到了風聲後,又殺了個回馬槍。直把家裏年前準備的鞭炮拆了個一幹二淨。那原本是為了明天去外家拜年準備的,張意馳不知道,龍向梅也沒提醒,隨他拿去逗孩子玩。


    張意馳挺喜歡小朋友,哪怕他們的尖叫能吵的人腦仁疼,他也笑嗬嗬的。統共沒多少的鞭炮分完後,他看著孩子們失望的眼神,又從房間裏搬出一疊舊報紙,拿裁紙刀裁成了一個個的小方塊,給孩子們疊小貓小狗玩。


    小孩子的快樂總是很簡單,報紙疊出的小玩意兒,也能讓他們高興很久。半天的功夫,村裏人突然發現,自家的熊孩子不見了!急急忙忙出來找時,才知道半個村的蘿卜頭全蹲在龍向梅家,看著張意馳折紙玩。


    討厭熊孩子的龍向梅堵著兩個耳塞,一臉的生無可戀。直到天黑時分,熊孩子們才被拎回了家。而跑出去一整天的龍滿妹,也終於回來了。見了麵色依舊不好的龍向梅,訕笑著問:“你吃晚飯了嗎?我帶了點米粉肉回來。”


    龍向梅眼皮都沒抬的道:“去奶奶家了?”


    “嗯。”


    “給錢了?”


    龍滿妹沒敢說話。


    張意馳怕龍向梅又發飆,趕緊過來想抓住她的手安撫兩句,不料撲了個空。龍向梅一甩辮子,直接進了房間。張意馳顛顛兒跟了進去,就見龍向梅在快速的從衣櫃裏拿衣服,堆在床上。緊接著她連衣服帶被子一把抱起,走出了房門。


    龍滿妹急了:“你又要做麽子?”


    龍向梅冷冷的道:“你既然能幹有主見,也不必我每天晚上提心吊膽的陪著睡。半夜發病了,愛死不死吧。沒你我負擔還輕些!”


    龍滿妹臉色煞白。


    龍向梅懶得再廢話,抱著衣服被子徑直踏進了自己原先的房間,也就是張意馳現在的住所,然後把東西一股腦的扔在了床上。


    站在堂屋裏的張意馳:!!!


    第55章 心累      夜深人靜,張意馳翻了個身……


    夜深人靜, 張意馳翻了個身,小心翼翼的避開耳邊均勻的呼吸聲,而後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沒有哪一刻, 讓他能如此透徹的理解“三年一代溝”的俗語。他與龍向梅五歲的年齡差,某些方麵的思想簡直差了一個馬裏亞納海溝那麽遠。


    在此之前,打死他也沒想過, 兩人睡一張床上的原因,僅僅因為龍向梅跟親媽吵架了!


    張意馳的睡眠質量本就極差, 來到大圓村後有所好轉,可一旦心裏存了事, 就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而看著好像被氣炸了肺的龍向梅,卻是心大的不得了, 鋪好自己的被子,倒頭躺床上, 三分鍾內果斷入眠,把入睡困難戶的張意馳看得羨慕嫉妒恨。他也好想沾枕即眠啊!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堂屋對麵的龍滿妹。像她這樣常年活在別人言論下的人, 總是要更敏感些。她敏銳的察覺到了龍向梅的態度有了轉變。以往無論怎麽罵,她都不會有那樣決絕的神態。而今晚的她,明顯的帶上了疏離。


    那種疏離, 很難用言語形容。非要有個比喻,就像她對袁美珍一樣, 惹到她不高興了,一頓痛罵,卻半點不過心, 前一分鍾吵完,後一分鍾已經把人當個屁放了。


    想到此處的龍滿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裏沒來由的生出了恐慌。準確的說, 從聽說張意馳公然表示將來會帶龍向梅離開時,她的內心就充滿了不安。自古以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孩子一旦出嫁,生活重心轉移,自然而然的成了外人,不再管娘家事。


    龍滿妹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不同的。可她又不知道,這份不同能持續多久,有多大的威力。所以下意識的不想把事做絕,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哪怕是輿論上的後路都可以。


    然而,她給婆婆禮節性的200塊錢,好像徹底激怒了女兒。隻是她也沒想過,她婆婆連她這樣一個、拖著病體帶著個女兒的絕戶人家的錢都收的態度,早已表明婆家壓根沒把她當過人,又何來退路之說?


    她翻來覆去的輾轉了半個晚上,最後所憂愁的,居然又變成了擔憂龍向梅不給她麵子,年初二不肯去外家拜年。


    龍滿妹倒也沒猜錯,年初二的村莊,照例被鞭炮聲喚醒。淩晨四五點勉強睡著的她坐起身,看著因為少了床被子而顯得空曠的床鋪,嘴裏當即滲出了一絲苦意。好半晌,她慢吞吞的走出房門,天光已經大亮,堂屋門大開著,八仙桌前的火盆上坐著個砂鍋。鍋裏的皮蛋瘦肉粥微微冒著泡,香味飄了滿屋,龍向梅卻不見蹤影。


    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龍向梅背著半簍白菜從地裏歸來,原來是喂雞的菜不夠了,她去地裏摘了些。張意馳照例跟在她後麵當尾巴,一隻手拎著兩個蘿卜,溜溜達達的往回走。


    等兩個人走進了院子,龍滿妹才試探著問:“今晚吃蘿卜?”


    “嗯,今天沒什麽事,我剛跟東陽滿滿說了,等下去他家抓隻鴨子,晚上給馳寶炒血漿鴨吃。”龍向梅一副完全忘記了今年是年初二的樣子,徑直道,“早說了要炒,一直沒空,趁著過年炒了吧。”


    龍滿妹:“……”


    “哦,對了,”龍向梅笑嗬嗬的問張意馳,“你們學醫的會用鑷子拔鴨子身上的絨毛嗎?殺鴨子最討厭絨毛了,半天拔不幹淨,你要能幫忙最好了。”


    張意馳想了想,不大確定的道:“我沒弄過,但我練過豆腐上用鑷子夾紗線,要在不傷及嫩豆腐的前提下,把紗線穩穩的夾起來。應該夠用了?”


    龍向梅噎住,殺個鴨子而已,倒也不必如此高級。


    聽著兩個孩子的對話,龍滿妹嘴唇張合了好幾次,還是艱難開口:“我昨天跟你婆婆1打電話了,她說她做了你愛吃的。再說你也得帶馳寶去給她老人家看看。”


    “不去。”龍向梅答的斬釘截鐵,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龍滿妹求助的看向了張意馳。


    張意馳又不傻,老老實實的低頭裝起了死,權當自己瞎了。


    “梅梅……”龍滿妹還想勸,龍向梅的眼神掃了過來,“我不攔著你去丟人現眼,你也別勸著我上趕著受氣,行嗎?”


    龍滿妹低聲咕噥:“說受氣就過了,你舅母她們沒什麽壞心的。”


    龍向梅懶得廢話,抓了一把菜葉子,轉身去了後院喂雞。龍滿妹眼圈紅了紅,還是沒再敢惹氣頭上的女兒,默默收拾了東西,自己孤零零的往村外搭車去了。


    張意馳蹲在地上,看著龍向梅切著喂雞的菜,有些不放心的問:“滿姨一個人跑那麽遠,沒關係嗎?”


    “我們鄉下人比較信命,出事了是她的命。”龍向梅的語氣很淡,“尤其是她這種非要挑戰極限的,我還能拿根繩子把她捆家裏不成?”


    張意馳笑:“你真的一點不擔心?”


    龍向梅也跟著笑了起來:“馳寶,我們鄉下的野孩子,跟你們城裏的不一樣。很多你們理所當然認可的道德,在鄉下都是行不通的。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在大城市裏,父母生病了,哪怕是極容易人財兩空的癌症,大部分子女都會竭盡所能的救治,有些甚至弄的傾家蕩產。”說著,她斂了笑,低聲道,“可是在鄉下不一樣,老人家很可能隻是稍微嚴重點的肺炎,就被放棄治療了,你能想象麽?”


    張意馳索性盤腿坐在了地上,溫和的道:“換成別的少爺,可能的確無法想象。但我是準醫生,且是有資源各科輪轉的醫生。你說的我都明白。我隻是不想你因為一時別扭,導致將來後悔。”


    “沒什麽好後悔的。”龍向梅繼續低著頭切菜,“她生了我,我拚死救了她一命;她撫養了我,多年來我也付出了無數的艱辛。我和她之間,誰也不欠誰的。”


    張意馳笑:“還在生昨天的氣?”


    “算不上,主要是心累的很。”龍向梅並沒對張意馳隱瞞內心的想法,“我也隻是個大專沒讀完,隻會種地賣苦力的普通人。自己能囫圇活著已經很艱難了。就像我當時下水撈你一樣,你乖乖的聽話,順著我的力道不反抗,我肯定能救你上岸。可你要是在水裏拚命的掙紮,冷靜不下來,不肯配合我的動作,我也不可能為了救你豁出自己的命。隻能讓你自求多福。”


    這番話說出口,已是道德汙點。不孝的罪名,能嚴絲合縫的扣在龍向梅的腦門上。但龍向梅一點也不在乎。她親眼見證了輿論是怎麽一層層的,往龍滿妹身上套枷鎖,最後壓的她理智全無,隻剩唯唯諾諾,活的宛如行屍走肉。而道德和輿論,卻從未護持過她分毫。


    既然如此,道德又算什麽東西?能吃嗎?


    至於龍滿妹一個未完全康複的病患,在大冬天裏亂跑會不會出事,龍向梅根本懶得想。她此生經曆了太多的磨難,性格變的堅毅的同時,也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她甚至都不知道,龍滿妹萬一死在了外麵,她能不能哭得出眼淚。至少,龍滿妹入院時,她全程冷靜的如同外人,沒掉出一顆眼淚,隻是條分縷析的盡最大的努力安排好了一切。村裏人自然少不了對她的流言蜚語。哪怕她真的把母親救了回來。


    或許,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在這片土地上,大家更習慣虛偽。“生前不孝,死後吹叫叫”,是貶義,卻也是所有人的行動準則。隻要有事的時候哭的足夠慘,往日的虐待與冷漠盡可一筆勾銷。


    但龍向梅堅決不肯向虛偽妥協。我行我素,直道而行。


    最諷刺的是,無論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實感,她在村裏的人緣,偏偏比龍滿妹強。


    所以她知道,她的堅守是對的。既然做對了,那什麽結果都是天意,沒什麽好後悔的。


    菜葉切完,張意馳主動的去廚房拿煮好的穀子,倒進了雞食盆裏。兩個人很快拌好了飼料,一齊在浴室洗了手,回到堂屋吃早餐。小砂鍋燉的皮蛋瘦肉粥沒有被舀過的痕跡,看來龍滿妹是空著肚子出的門。


    龍向梅的臉色又陰鬱了幾分,嘴唇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直線。張意馳摟住她的肩,柔聲道:“滿姨應該帶著電話,等下我們打個電話給她。你別氣了,好不好?”


    龍向梅垂下了眼:“馳寶,我真的好累。”


    “我知道。”張意馳把龍向梅整個擁入懷中,“對不起,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想辦法擺脫困境的。”


    就在兩個人緊緊相擁時,門口忽然有人影一晃。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我打攪到你們了嗎?”


    龍向梅抬頭一看,是臉帶淚痕的楊春玲,不由一怔:“你怎麽了?”


    楊春玲呆呆的在門口站了很久,才勉強擠出了個難看的笑容:“和你講一聲,我今晚的車,明天去廣東了。”


    龍向梅心裏咯噔一下,趕忙追問:“出了什麽事?”


    楊春玲抬眼看了下自家的方向,輕笑道:“大概,是逃命吧。”


    第56章 跑路      龍向梅騰的從凳子上站起,……


    龍向梅騰的從凳子上站起, 三兩步回了房間,出來時手裏拿了個紅包,二話不說的拍到了楊春玲手上。


    楊春玲愣了愣, 低頭看著頗有分量的紅包,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兩千塊,你記得還我。”龍向梅言簡意賅。


    楊春玲剛止住的淚, 又一次漫上了眼眶:“梅姐,我……”


    “手中有糧, 心中不慌。”龍向梅輕描淡寫的道,“兩千塊而已, 你出去打兩個月工就攢出來了。”


    楊春玲手指猛地收緊,死死的攥住了那一遝鈔票, 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龍向梅相當沒忌諱的坐在門檻上,默默的陪著。足足過了半個多小時, 楊春玲的哭聲才漸漸收住,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胸口一抽一抽的,打著哭嗝。


    張意馳無聲的遞過去了兩張紙巾,等楊春玲醒了鼻涕, 他又換了濕紙巾,還體貼的在炭火上烘了下, 帶著微微的暖意。


    楊春玲最後的啜泣戛然而止,感受著濕紙巾上溫暖的觸感,半晌, 她苦笑了一聲,用重新涼掉的濕紙巾擦幹了殘留的淚。


    “他今天想接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哭過的楊春玲鎮定了些, 傾訴欲隨之而來,“我不想回,但大家都勸我。”


    龍向梅上道的問:“你才新婚,應該不是夫妻吵架。說吧,你阿婆娘作什麽妖了?要我去砸場子嗎?”


    楊春玲抽了抽鼻子:“不用,我砸完場子回來的。他們家的東西我全砸了個稀巴爛,籠子裏的雞都放上了山,他們當天晚上抓雞抓到半夜,還是跑了一半。”


    張意馳:“……”不愧是龍向梅的姐妹!


    “但是,有什麽意思呢?”楊春玲又抹了把臉,“活成了遠近聞名的潑婦,他們就不給我找事了嗎?”


    龍向梅皺起了眉,楊春玲的確性格潑辣,脾氣不大好。但農村裏砸屋放雞,絕非小事,有衝著離婚去的那股勁頭了。李家到底做了什麽缺德事,才把楊春玲惹到這個地步?


    一杯溫水遞了過來,白瓷的杯子裏,泡著一塊綠瑩瑩的萬花茶。楊春玲瞪著端著茶杯的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情緒都差點不連貫了。


    眼眸上移,對上了張意馳擔憂的眼神。為了跟跌坐在地上的她視線平齊,張意馳也蹲在了地上。乖巧的像隻幼犬。


    楊春玲:“……”這傻子要不是遇到了龍向梅,怕不是被人生吞活剝了。


    被張意馳打了個岔,楊春玲徹底冷靜了下來。村裏的女孩子,吃過太多的苦,受過太多的罪。委屈了可能會大哭一場,卻遠不至於崩潰。低頭喝了一大口萬花茶,清甜的滋味立刻潤澤了剛才哭的幹澀的咽喉。半杯茶下肚,暖意從胃底升起,淡淡的柚子香縈繞在了心頭。


    “梅梅,你還記得謝東哲嗎?”楊春玲忽然問。


    龍向梅仔細想了想:“高189班,跟你談過戀愛的那個?”


    “對。他是李元德的表弟,你知道嗎?”楊春玲道。


    “這麽巧?”李元德是楊春玲老公的大名,龍向梅是知道的。但她是頭一次聽說他跟李元德有親戚關係。但稍微想一想也不奇怪,他們縣屁大的地方,親戚關係錯綜複雜,真的較真起來,她跟楊春玲還能算堂姐妹呢。


    “他高中沒讀完,出去開叉車了。今年賺了點錢回來,在親戚朋友麵前現。不知怎麽的,我們高中談戀愛的事被人翻出來了。”


    “李元德吃醋了?”龍向梅問。


    “有什麽好吃醋的啊!他又不是不知道!”楊春玲的臉上抑製不住的顯出了怒意,“是李元德他爸,發癲一樣,在我們兩家人吃飯的時候鬧了起來,非要說我跟謝東哲有一腿,在飯桌上逼著我們分手!”


    張意馳一呆,等會兒,他是不是聽漏了劇情?怎麽感覺連不上了呢?


    龍向梅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是說你阿公老子信了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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