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師!張意馳眼前一亮,思維瞬間通透!他父母之所以能定位到他,是源自於童院士的電話。童院士那樣的大忙人,肯親自致電一個私立醫院的院長,對他的回護之意已然十分明顯。除非他爸不想在醫療圈混了,否則掘院士的麵子,無疑是自尋死路。


    龍向梅一邊晃晃悠悠的走路,一邊吊兒郎當的道:“反正有你老師看著,他不敢拿我們怎麽樣。又撞到了我的主場,我不打他幾頓豈不是很吃虧?馳寶,做人呢,最要緊是會趁火打劫。記住了嗎?”


    張意馳:“……”神特麽的趁火打劫,合著一開始你就安排的明明白白!感覺自己的在智商上遭受碾壓!


    龍向梅又倏地頓住腳步,回身看向張意馳,極認真的道:“醫院不是象牙塔,回去讀書後,記得留心,別被人算計了。”


    “嗯,知道了。”張意馳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些許,“我父母好像,從來不教我這些。”


    “這不是能教會的。需要多看多想多實踐。之所以村裏人的心眼比你們城裏人多,是因為我們的資源匱乏,要爭水、要爭地,還有閑的蛋疼的不蒸饅頭爭口氣。可謂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我尋思著當年毛爺爺要搞農村包圍城市,大概齊是看中了我們農村人的戰鬥力,隨便拎出來兩個,能把你們這群城裏的傻白甜吊起來打!”


    張意馳被說了個無言以對。


    “確實,你能快速揪住他們的弱點,真的很厲害。”張意馳道。


    “不算吧。”龍向梅道,“我動手不是為了對付他們。事實上我對付不了。我是單純的想揍,想替你出口氣而已。真正打消他們可笑念頭的人是你。馳寶,你也很厲害的,不要妄自菲薄。”


    “是麽?”張意馳笑了笑,心裏並不認可龍向梅的說法。


    任憑哪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否定遠遠多過於肯定,他大概率都是沒自信的,張意馳也不例外。尤其是剛才與張崇景的對線中,他掙脫的太容易。往日令他恐懼的囚籠,脆弱如紙糊。而往日與今日,最大的區別,在於往日他獨自麵對,今日他有龍向梅鎮場。自然而然的,他把功勞歸給了龍向梅。


    此刻,龍向梅卻告訴他,今天能贏的爽快,主因在他自己?


    “我好像,沒做什麽。”張意馳情緒低落了下來,喃喃道,“你發現的漏洞,你揍的人……一直以來,是你照顧我。哪怕我比你年長,大多數時候,也是你更像姐姐。”他說著,聲音低了下去,“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你覺得,我的直播間能有今天的成績,是你的功勞,還是我的功勞?”龍向梅問。


    “都有吧。”張意馳答。


    “不,那是我的功勞。”龍向梅毫不客氣的道,“你的出現,加速了我崛起的進程,尤其是夏天奇的數次看在你的份上出手相助,用錢給我砸出了好幾個榜單。但是!”龍向梅加重了語氣,“沒有你,我任舊可以成功。無非在時間上延後而已。所以,你是錦上的花,不是雪中的炭,別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張意馳和善的笑了笑:“好。”


    龍向梅看他這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又無奈的笑了:“這位學霸,考試繼續。請聽題。”


    “請問,在張大院長企圖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幹涉婚姻自由的這件事上,是哪個小可愛破壞了他的無恥陰謀?是虎虎生威的那把刀?還是持刀的那個人呢?”


    張意馳:“……”


    “我對你這種凡事甩鍋給老婆的渣男行為表示控訴!”龍向梅在張意馳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我們家不興打壓孩子那套啊,把莫名的謙虛收起來。我龍向梅的男人,要的就是狂酷帥霸吊炸天!你滴懂?”


    張意馳笑:“看來,我確實挺牛逼的。”


    龍向梅收起了嬉皮笑臉:“你爸的生意能做到今天的規模,他肯定有千萬種能整死我們兩個小角色的手段。如果你真的隻是個和榮寶一樣的普通醫學生,我是不會那麽囂張的給你出氣的。”


    張意馳曬然。他還以為龍向梅日天日地,原來也是看人下菜碟。也好,有勇無謀死得快,這種看似莽撞的老陰貨往往才是最後的boss。


    “我明白了。”張意馳聽見自己說,“其實……我心裏對自己的成就,也是很得意的。”


    “隻是一直不被允許說出來。”


    “現在,我能說了嗎?”


    “說!”龍向梅言簡意賅。


    張意馳笑了起來,眼裏逐漸閃耀出了光彩。


    “我可是……院士門生啊!”他的神情立刻變得炫目,帶著上了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與得意,一直一來被壓抑到極致的驕傲瞬間噴薄而出,“梅梅,我很強的!無論是理論,還是實操。你知道嗎?我被重度失眠困擾了三年。可我的成績一直很好,一直一直很好。如果不是睡不好精神不集中,知識點我看一遍就會。我師兄好多次想掐死我!”


    “我因為生病,才沒辦法跳級!”張意馳的音調突然拔高,從未說過的髒話脫口而出,“去他媽的天賦不夠!老子從來是天才!”


    龍向梅大笑:“老娘眼光真好!”說畢,伸出胳膊,勾住了張意馳的脖子。兩個人勾肩搭背,踩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各自吹噓起了自己曾經的豐功偉績。


    鋼琴沒考上十級?那是老子去參加數學競賽,懶得練琴的結果。


    舉止不夠從容優雅?老子長得那麽帥,要什麽優雅?給別人留條活路好嗎!


    不知道體諒父母的辛苦?張意馳睫毛顫了顫,老子是太體諒你們,才被你們逼到了絕路。從今往後,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在你們學會把我當個獨立的人之前,決不妥協!


    喔喔喔——


    太陽西斜,落日餘暉灑滿大地。村裏的公雞站在屋頂,抻著脖子發出了今天最後一場鳴叫。蟬鳴落幕,蟋蟀登場。張意馳和龍向梅踏進了自家的院落。


    刻意設計過的間接光依次亮起,龍家小院燈火輝煌。小康廚房送來的晚飯擺在院中的竹桌上,蒸騰著絲絲縷縷的熱氣。龍滿妹拿著繡繃一邊繡著花,一邊絮絮叨叨的對旁邊的劉胖子說著什麽。劉胖子卻是充耳不聞,勞累一天歸來的她,全神貫注的玩著消消樂,乒乒乓乓的音效十足的熱鬧。


    兩人在桌邊落座。忍了一天的龍滿妹終於忍不住,衝龍向梅宣揚起了她的人生經驗。龍向梅權當沒聽見,繼續跟張意馳吹著她怎麽□□爬樹、約架群毆的光輝過往。劉胖子頓時來了精神,丟下手機,跟著唾沫橫飛的講起了她與三姑六婆、流氓混混在村裏鬥智鬥勇的精彩事跡。


    吹牛沒有不誇張的。隻聽劉胖子越說越離譜,眼瞅著再編下去她能解放全人類了。龍滿妹居然忍不住的吐了句槽:“你騙鬼去吧!”


    院子裏的幾人哄堂大笑。


    夜幕降臨,星河閃耀。吃過晚飯的龍滿妹著急去看電視,劉胖子回房接著打她的消消樂。張意馳和龍向梅並排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遙望著夜幕蒼穹。兩個人誰也沒說話,在這靜謐中,張意馳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鄉愁。因為美好,所以離開後才會相思成愁。


    樹影婆娑、繁星璀璨,我家,真的好漂亮啊!


    第93章 我求你     次日,縣城民族大酒店。


    ……


    次日, 縣城民族大酒店。


    張崇景掛斷電話,臉色鐵青!因為電話來自於張意馳的師兄林知行。說是師兄,其實已經是碩士生導師, 全國知名的胸外科青年俊彥,童院士的幾大愛徒之一。在醫學界的地位固然比不上他的老師童院士,可也是有名有姓的存在。


    這麽一位日常忙到飛起的大佬, 特意致電時,張崇景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在電話中再三保證盡快送張意馳返校, 絕不耽誤科室的研究進程,才勉強安撫住了言語頗不客氣的林知行。張崇景心裏憋屈的幾欲炸裂!


    他甚至開始反思, 當初非逼著張意馳報協和,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但林知行是決計不能得罪的。因為他早已不再是當年那位知名的外科醫生, 而是一個商人。做生意,最講究和氣生財。開醫院更是要跟各頂級醫院打好關係, 以免自家出事時,無人願來救台1。


    點起一根煙, 狠狠的抽了一口。張崇景的腦海裏突然想起了龍向梅的叫罵,氣的差點把煙給摔了!龍向梅後麵的髒話,氣過一陣也就忘了。可前麵那句“把前途無量的老婆搞回家當家庭主婦”著實誅心!


    他如今仗著大把的資源, 的確還跟各科室的領導們關係莫逆。然而他們的時代已然過去,新生代的主任們根本不把“陌生”的私立醫院放在眼裏。他“掮客”的工作越來越難做。有時候確實會想, 當年如果不把米欣喊回家裏做主婦,如今省婦幼兒外科的大主任的位置,是不是該屬於他的老婆?


    曾經, 他靠著醫院的人脈,奠定的江山。而今,想要更上一層樓, 自然要更多的人脈。否則,沒有頂級三甲在身後做靠山,他憑什麽走精品化道路?墮落成莆田係嗎?


    張崇景倒也不是有多麽高尚的情操。但他終究是正經學醫的,有些事過不了自己那關。何況那也不是長遠之計。所以問題繞了回來,現在的他靠什麽去擴展人脈?


    被童院士收入門下的張意馳原本是很好的切入點,可那混賬竟跟他玩離家出走!想到此處,張崇景幾乎要怒發衝冠了!現在積累的家業,將來不還是那個混賬的嗎?居然為了個女人,跟自己的父母唱起了反調!還把導師和師兄抬出來壓人,簡直是……簡直是……


    愚蠢!不孝至極!


    張崇景氣的胸口起伏,對現狀卻沒一點辦法。今早醒來時,他查過龍向梅,想從她身上下手來管教兒子。結果查了一圈,卻查出來了個脫貧先鋒,還因主動歸還醫藥費上了回報紙!這樣的角色,資產不多,影響力卻巨大。不是動不了,而是代價有點大。


    如果沒有童院士摻一腳,他隨便一筆投資,也能把個小毛丫頭悄無聲息的排擠出脫貧先鋒裏,削弱了她的影響力,收拾起來輕而易舉。偏偏有童院士掣肘,動龍向梅事小,惹得童院士不喜,在同行會議時帶上一句兩句,下麵有的是人“聞弦知雅意”,光應付各種檢查就能讓他的醫院脫層皮!


    砰的一聲,張崇景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隨即他騰的從椅子上站起,喝道:“走,我們回廣州!”


    米欣意外的道:“不再勸勸意馳了嗎?”


    張崇景冷笑:“你勸得動?”


    米欣垂下眼:“我再去勸勸。”


    張崇景不耐煩的道:“嗬,閑的。”


    “我不信我兒子那樣絕情!”米欣說著紅了眼眶,“我為了照顧他付出了那麽多,他不能一點也不顧我的感受!”說畢,不等張崇景答話,拿起手提包,直接衝出了酒店。


    跑到樓下,米欣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司機一臉古怪的聽著她報出地名,反複確認過三次之後,終於喜滋滋的踩上了油門。從縣城打車去大圓村?冤大頭啊這是!


    出租車一路疾馳,很快抵達目的地。米欣深吸了幾口氣,踩著精致的高跟鞋,走進了大圓村。米欣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可謂真正的天之驕子。不像後來畢業的社畜們,每天為了五鬥米憂愁。所以,哪怕時光已過幾十年,米欣身上,依舊殘留著當初的幾分傲然。


    鞋跟噠噠的踩在石板路上,優雅的步伐,跟偶爾出現的村婦宛如兩個世界的人。自然而然的,她受到了村婦的指指點點。當著別人的麵,迫不及待的討論,著實很沒禮貌。米欣沒興趣跟村婦們計較,可她一想到張意馳喜歡上了個村婦,心裏的感覺,真是無法形容!


    “咦?昨天那個婦人家。”米欣從幾個村婦跟前路過,剛拐了個彎,就聽見其中一個對另幾個說,“找梅梅的買鴨子的?”


    另一個村婦壓低聲音道:“不是買鴨子的,我聽說是梅梅的阿婆娘呢!”


    “馳寶的老娘?長得蠻好的嘛!”


    “長得好有什麽奇怪?看馳寶就知道了。”


    “看她的打扮,好像蠻有錢的樣子。梅梅有福氣啦,馳寶家裏有錢,她以後去城市裏享福,不用留在村裏了。”


    米欣聽得心頭煩躁,可大圓村她隻來過一次,有點不認得路。因此走開兩步後,又不得不走了回來,把村婦們的八卦聽了個十成十。米欣是聽不懂苗語的,但村婦八卦時,不知誰起頭說的漢語,後麵一群人跟著漢語順了下來。石竹縣早先曾隸屬於懷化,語言和習俗上也更接近懷化而不是邵陽。而米欣,正是懷化人。大圓村的漢語她一字不漏的聽的明明白白,噎的她問路的心都淡了!


    “享福個屁咧。”八卦還在繼續,“聽說她阿婆娘看不起她,不準馳寶娶她。”


    “嘖,那也是她活該。她跟袁美珍賭氣,非要壓榮寶一頭,所以又找了個學醫的。我聽說學醫賺大錢咧,看得上她才怪。”


    幸災樂禍的話,讓米欣心裏好受了點。她故意放重了腳步,走到幾個村婦麵前,揚起禮貌的笑:“你們好,請問龍向梅家在哪個方向?”


    “現在啊?梅梅不在家。你往前走,再右拐。有個弄弄2,你穿過去。能看到有個鐵棚棚子,上麵掛了個牌牌,寫著‘小康廚房’的。梅梅一般在那裏搞菜。要是不在小康廚房裏,那就不曉得她去哪裏拍直播了。噯,你打她電話撒!村子裏裹寬吧寬的,鬼曉得她拱去哪裏了哦!”


    米欣神色僵了僵:“我沒有她的電話,你能告訴我她的電話嗎?”


    村裏人沒什麽防備心,又知道米欣是張意馳的媽媽,爽快的給了她號碼。有了電話號碼,找人方便得多。米欣走開了幾步,在無人處打通了龍向梅的電話。龍向梅倒沒說什麽,讓她加了自己的微信,共享了自己的位置,接著在廚房裏忙碌了。


    半個多小時後,米欣總算在七拐八扭的村子裏,找到了小康廚房,踩著高跟鞋的腳都要走斷了。然而,從石板路到小康廚房還有段泥巴路,高跟鞋更不好走。來接人的張意馳:“……”


    張意馳:“媽,你來山區穿什麽高跟鞋?”


    米欣的眼淚立刻湧了上來:“聽到你的消息,我哪還顧得上挑鞋?你一聲不吭的躲了半年,考慮過我的心情嗎?”


    “嘖,米女士。”龍向梅從後麵跟了過來,她穿著身耐髒的迷彩服,辮子盤在了頭頂,一身打扮土到爆炸。但她絲毫不覺得辣了誰的眼睛,見到米欣,戰鬥力頓時拉滿,上來就是一記重錘,“聽說你兒子抑鬱重度失眠三四年了,怎麽?你個深愛孩子的媽,見了麵不問身體狀況的嗎?”


    “你!!!”


    “哦,米女士不用太擔心,我家馳寶的失眠我治好了。”龍向梅十分欠扁的道,“兩位醫學高材生,治病救人還不如我個村姑。有些人學醫,治病救人;有些人學醫嘛,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梅梅。”張意馳趕緊攔住龍向梅,“我想跟我媽談談。我先帶她去我們家坐會兒,可以嗎?”


    龍向梅對女人總要寬和幾分,見張意馳心疼他媽,於是收回攻擊,爽快道:“哦,好。家裏冰箱有飲料,我媽房裏有嶄新沒穿過的手工布鞋。我先去忙了,你隨意。”


    張意馳笑著揉了揉龍向梅的頭,看著龍向梅一陣風的跑回了小康廚房,才轉身來攙米欣。米欣被龍向梅懟的出了火,惱得避開張意馳的手。哪知道高跟鞋的鞋跟不小心卡在了泥地裏,她往後退的動作立刻失去了平衡。張意馳連忙伸手去拉,米欣卻身體一歪,把腳扭了。


    張意馳:“……”


    米欣扭的不算嚴重,但也腫起了個包。張意馳替她脫下高跟鞋,又把她背到了背上,徑直往家裏走。家裏有常備藥箱,張意馳將米欣安頓在了院裏的椅子上,快速替她處理起了傷勢。


    米欣委屈極了:“你女朋友那樣罵我,你都不管!”


    張意馳耿直的道:“你關心我一點,她就不罵你了撒。”


    “我哪裏不關心你了?”米欣咬牙切齒,“我累死累活的伺候了你二十多年,你現在翻臉不認人了!”


    張意馳沒接話,而是問:“媽,當年爸讓你辭職的時候,你恨過嗎?”


    米欣細碎的埋怨戛然而止。


    “我知道你一直很難過。”張意馳一邊低著頭給她上藥,一邊輕聲道,“我讀到研究生,才深切的意識到,當年你的成就是多麽了不起。那時候,你不到三十歲,技術碾壓全科室。我常常想,我學醫那麽有天賦,是不是遺傳的你。”


    米欣的眼淚唰的落了下來,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突然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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