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昏暗,他一時也沒看清那是什麽車,隻隱約感覺是輛豪華轎車,當下當然更篤定了。


    黑色車子駕駛位旁邊的門先打開了,一個健壯的alpha走到了後車門邊,彎腰打開了門,然後另一個高大的alpha正在欠身下車,隔著一段距離,那個alpha的輪廓看起來就像是付景隻見過一麵的許嘉樂。


    一想到許嘉樂,付景隻覺得太陽穴都突突直跳,什麽也來不及細想,就大踏步從車子後麵張牙舞爪地衝了上去:“姓許的——!”


    “你幹什麽?”


    剛剛還在彎腰開門的alpha反應極快,低吼了一聲,轉身就是狠狠一把把付景給推了開來。


    事出突然,alpha這一下子力氣又猛又快,直把付景推得踉蹌地倒退了兩大步,靠著反手扶住一旁的院牆才勉強刹住。


    他人也懵了,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什麽感覺,隻是覺得手腕有些發麻,靠在那兒身體微微有些發抖。


    “怎麽回事?”


    “叔叔!”


    後座下車的alpha,和從副駕駛位衝出來的許嘉樂同時發出了聲音。


    付景氣喘籲籲地靠著牆,這會也終於看了出來,從後座下車的alpha分明就是老一號的許嘉樂,他剛才是認錯人了——


    ……


    許嘉樂從副駕駛位衝下車的時候,整個人的腦子都是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感覺——


    操。


    別這樣,他不知道該求誰,隻是求求無論他媽的哪個神佛,別這樣搞他了。


    “叔叔!有沒有事?”


    他一時之間甚至顧不上禮貌和避嫌了,衝過去扶住付景,手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好,顫聲問道:“有沒有哪裏疼?讓我看看,腰有沒有事?”


    付景一時也有點懵,下意識地扶了一下腰說:“腰沒事……”


    他其實打架經驗很豐富,當然或許也算不上打架,是和人撕巴的經驗比較豐富。他作為omega,大多數alpha不會和他較真,有時候瘋一點衝上去,往往能把對方撕得頭皮發麻,隻能拿手擋一擋,因此倒也沒有吃過太大的虧。


    但是這回真的不太一樣,他其實當下也組織不上來自己的感覺,但是隻是感覺推他那個alpha下手又狠又準又快,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這感覺讓他也有點慌了,他快五十歲的人了,乍一下這麽一踉蹌,其實自己也害怕。


    “於叔,你——!”


    許嘉樂回過頭,眼神裏帶著憤怒,但是後半句話卻又不得不憋了回去。


    他當然知道,遷怒作為司機兼保鏢的於叔是沒用的,這本來就是人家的職責,再說了這會兒也不是廢話的時候。


    “慢點,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樂樂,這是你認識的人嗎?”


    剛才那個被他錯認成許嘉樂的年長alpha也過來扶了一把付景,


    他穿著亞麻休閑襯衫,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站在一邊很關切地問。


    這些事情發展得太快,這會車裏又下來了一個身材很高大的年長omega,也走過來了兩步,但是站得稍微遠了點,付景依稀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了一下。


    “是付小羽的爸爸吧?”那個omega說了一句。


    “啊……”許朗的眼神頓時更關切了。


    “嗯。”


    許嘉樂應了一聲,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付景身上,抓著付景的手輕聲道:“叔叔,我扶著你,你稍微動一下腿,腿疼不疼?”


    付景也隨著許嘉樂的力道站了起來,確實好像腿也沒什麽感覺,他稍微緩過來了一點,也放心了一點。


    這下子頓時憤恨又上來了,姓許的一大家子圍著他,對方那個omega信息素味道又衝到嗆人,還帶著個保鏢,他的憤恨中還帶著點顏麵掃地的怒火。


    “滾開……嘶!”


    他一甩手,想把許嘉樂甩開,可是這下子倒馬上找到了疼的地方,是手腕,估計是剛才挫到了。


    “我送您去醫院。”


    許嘉樂不敢亂碰付景,過了這一兩分鍾,他也稍微冷靜了下來,當機立斷地說。


    他轉過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於叔,馬上就決定自己開車載付景。


    “叔叔,我知道您有話和我說,正好讓我送您去醫院吧,一邊檢查一下您一邊和我說。”


    他知道付景的脾氣估計不那麽容易領情,再加上也下不來台。


    因此前麵特意墊了一句,才小心翼翼地扶著不再吭聲的付景坐進了自己停在家裏車道的特斯拉裏。


    “樂樂,”許朗在後麵又低聲囑咐了一句:“好好檢查一遍,別隻檢查外傷。”


    去醫院的一路上,許嘉樂見付景板著臉沒有打電話的意思,他雖然頭痛欲裂,可是也不敢不通知付小羽,隻好硬著頭皮給付小羽打了電話。


    許嘉樂把付景帶到了北城區最好的醫院,在路上提前找人打過招呼,因此到了之後一路暢通無阻掛好了號,剛要把付景帶進去看專家醫生,付小羽就匆匆趕到了。


    “爸!”


    付小羽是一路跑過來的,他第一時間根本顧不上看許嘉樂,隻是著急地扶住付景的肩膀:“你有沒有事?發生什麽了?”


    “沒、沒事……”付景說:“就是手腕挫了一下,別的沒什麽。”


    他身上確實也看不出什麽外傷,就是臉色蒼白了一點。


    付小羽上上下下看了付景半天,胸口憋著一股邪火,一轉身就揪著許嘉樂的領子把alpha貫到了牆上:“許嘉樂,你他媽的幹什麽?”


    他很少這麽衝動,哪怕隻是稍微用理智多想一秒,也知道大概不是許嘉樂搞的,隻是這次實在是急眼了,又沒地方發泄,沒控製住自己。


    “……”


    付小羽的力道比一般omega大得多,這一下猛然被懟在牆上,撞得許嘉樂尾椎一疼,不由悶哼了一聲。


    他沒有解釋。


    隻是看著omega近在咫尺的麵孔的那一刻,忽然看得有點出了神。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在pub裏把這個付小羽惹火了的時候,這個omega也是這樣,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摁在牆上,用力到把他手裏的酒杯都擠碎了,虎口都出了血。


    付小羽依然保持著生氣時野蠻衝撞的習慣啊。


    有那麽一秒鍾,時間都像是靜止了。


    “小羽,他沒幹什麽,這個不關他的事,是我衝動了。”


    付景雖然也自知這一次確實是有點丟臉,可也不得不解釋一句,姓許的不是好東西,可也別冤枉了他。


    “許先生,你們趕緊吧,都和專家打過招呼了要抓緊時間啊。”


    也是在同時,會診室裏的一個小護士走出來喊了一嗓子。


    付小羽沒再說什麽,隻是寒著臉鬆開了許嘉樂,轉過身去把付景扶了起來。


    因為許嘉樂提前找過人,因此付景在醫院裏做了一係列很仔細的檢查。


    因為檢查比較多,所以需要拿單子跑手續的也比較繁瑣,許嘉樂來來回回跑了好幾次,中途還給付景和付小羽一人帶了杯熱飲,付景的是杯熱奶茶,給付小羽則買了一杯蜂蜜檸檬水。


    等候的時候,付景和付小羽一起坐在橫椅上,他就一個人坐在走廊另一邊的椅子上默默地等著,中途低聲接了個電話。


    結果一出來,確實是沒什麽事。背部、腰和腿都沒問題,就是手腕一個寸勁挫傷了,但幸好也不嚴重,隻是要休養個幾天。


    許嘉樂把一堆檢查結果都整理好夾在文件夾裏,這才深吸一口氣走到付景和付小羽身邊,低聲說:“叔叔,這是檢查結果,應該是沒什麽事,但是以防萬一,您這幾天也注意點自己的身體,無論有哪裏不舒服,都一定來這裏複查一下好確保沒事。您放心……我都打過招呼了,來了直接找趙醫生,有任何問題都我都會處理的,您隨時找我。付小羽陪您來的話,也、也不用擔心會見到我。”


    付小羽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忽然微微扭開了頭,一個字也不肯說。


    而付景抬頭看著這個彎腰和自己說話的alpha,他的心裏仍然憤怒,可是憤怒經過了這一出,又畢竟是眼睜睜看著這個alpha低眉順眼地跑前跑後,終究是被稀釋了一些,更多的情緒化為了悲傷。


    為人父親實在太難,前一秒他恨不得這個人從來沒出現在付小羽的生命中,後一秒他又恨得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付景站了起來,本來想什麽也不說了,可是和付小羽一起走了兩步卻又實在沒忍住。


    “許嘉樂,”他咬緊牙,一字一頓地說:“你隻知道擔心你的兒子、要為你的兒子負責,那我的兒子呢?”


    他這句話剛一說出口,感覺自己聲音都發抖了:“你不用為他負責嗎?你不怕他傷心嗎?”


    第87章


    許嘉樂沒有開口,付景凝視著他足足有幾秒鍾,仍然沒有等到回複,直到付小羽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咬緊牙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回家。”


    付景還想掙紮一下,可是看到自己兒子臉上的表情時,卻還是沉默地順從了。


    付小羽的臉上,有著一種難堪和傷心混雜的神情。


    付景也不再說話了,兩個人一起往停車場方向走去的時候,許嘉樂忽然向前跟了兩步,付小羽不由轉頭和他對視了一眼。


    有那麽一瞬間,在吹拂過來的夜風之中,付小羽真的感覺許嘉樂像是要說什麽似的。


    那個alpha前所未有的異樣,他恰巧站在醫院大門光與暗的交接處,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中,使他下半張臉的神情,木然得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也因此陷入了某種無言之中。


    隻有一雙狹長的眼睛在鏡片後怔怔地看著付小羽。


    因為許嘉樂的眼神是那麽用力,以至於那個對視雖然急促,可是感覺卻很漫長。


    付小羽深吸了一口氣,這一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嘉樂一直站在原地,久到來來往往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帶了一絲異樣。


    這些天來,他一直過得很奇怪。


    有些時候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很冷靜,他開車、去看孩子、處理事情,每天都很忙,生活的確是一團亂,可是無論如何也看起來還是在生活著。


    這種冷靜,伴隨著一種間歇性的、隱秘的歇斯底裏,就像是一根直線中偶爾抽搐般地波折一下,外人根本無法察覺。


    可他自己察覺到了,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隱約感到恐懼,他無數次地把那種歇斯底裏鎮壓在心裏,關上三四道門,然後就這樣活下來。


    很多痛,是沉悶而綿長的,隔著一道道門從裏麵傳過來,因此再感知到的時候,好像變得也勉強可以忍受,於是就以為,會過去的。


    可是付景這兩句話,就好像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把重錘,完全不講任何道理,直接把那三四層門一起捶碎了。


    你不用為他負責嗎?你不怕他傷心嗎?


    你不怕他傷心嗎?


    這些天,他整理付小羽的東西的時候,回想過付小羽無數的瞬間,工作時的樣子、打球時的樣子、吃螃蟹時的樣子,可他唯獨不敢想他們分手時付小羽的樣子。


    他的記憶開啟了自我保護的機製,每一次的回憶都卑鄙地篩去了那一天。


    可是在這一擊重錘擊下來的瞬間,他全部都想起來了——


    清晰得像是一部4k電影在腦海裏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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