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莉娜突然發飆,酒館打烊前的最後兩小時,酒鬼們都老實了不少,後麵並沒有再出什麽亂子。愛麗絲在酒館第一天的工作就這麽安全地結束了。


    愛麗絲要在一周結束之後才能拿到工錢,不過今晚收到的小費都是她自己的,在她離開之前,廚子把賣剩下的炸薯角和洋蔥圈裝在一個紙袋子裏給了她:


    “你們年輕人晚上容易餓,拿回去當零食吧。”


    愛麗絲的日子似乎一下子變得寬裕起來,她每天可以在酒館吃兩頓飯,除了工資以外還有小費的收入,感覺終於可以稍微鬆一口氣了。


    她還沒完全放棄洗衣房的那份工作,每天上午都過去洗幾件衣服。這份工作雖然收益不高,卻也得來不易。不過酒館裏的工作很累,周末又很忙,愛麗絲沒法再陪老板娘去神殿了。雖然洗衣房的老板娘經常抱怨,說這家洗衣房裏有沒有她根本沒分別。不過洗衣服的工作本來就是按件計費,老板娘實際上並沒有什麽損失。再加上愛麗絲時不時會把酒館裏賣剩下有點發酸的麥酒帶來給她喝,她也就沒什麽怨言了。


    生活漸漸上了正軌,不過在這段時間裏,愛麗絲真正獨自生活了一段,才明白除了吃住以外,原來還有許多此前根本沒有意識到的開銷。不說別的,光是買每天生爐子要用的煤就是一大筆費用,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幾乎一點都攢不下來。好在她到酒館打工之後,收入比以前多了很多,總算還是能涵蓋這些花費。


    她工作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手裏有了一點錢。就決意要添置一點讓自己高興的東西。這天她沒有去洗衣房,而是到舊貨店去逛,她買下一隻舊木箱,還有一盞煤油燈和一條舊毯子。箱子可以充作桌子使用,把煤油燈擺在上麵。愛麗絲住的屋子又小又空,添上這幾件東西,就讓人覺得有點像是家了。


    她把煤油燈和舊毯子都裝進木箱裏,抱著木箱往家走,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碰上了伯克。


    如果說愛麗絲在暗河街還有一個朋友的話,那大概隻有伯克了。伯克比她大幾個月,是木匠的兒子,強壯,高大,漂亮,是暗河街同齡少年中的佼佼者。他從來不會因為愛麗絲的出身而嘲笑她,待她非常溫柔。


    雖說兩個人都住在暗河街,不過自從愛麗絲從神殿回來,他們還從來沒見過麵。伯克在木匠房當學徒,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愛麗絲也一直都在為生計奔忙,兩個人也就從來沒有碰上過。這次雖說兩人手上都拿了不少東西,但難得碰上,兩人就都站住了說話。


    “你的事我大致聽說了。”伯克充滿同情地問,“洗衣房那邊情況不太順利,是嗎?”


    伯克聽說的信息好像稍微有點過時,愛麗絲衝他笑一笑:


    “不要緊,我最近在酒館找了一份工作。”


    “酒館?”聽到這個詞,伯克表現得有點遲疑,“在那種地方工作真的沒問題嗎?”


    “倒也沒那麽糟糕啦。”愛麗絲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我年紀小,大家都還挺關照我的。”


    “做雜役很辛苦吧,你能做得來嗎?”


    愛麗絲聽他這麽說,就知他是誤會了。說起來,要讓他保持著這種誤會也許更好,不過愛麗絲不想對伯克說謊。


    “啊……我沒有做雜役,其實我是酒館女侍。”


    伯克瞪大了眼睛:


    “怎麽會!沒成年的孩子也能做酒館女侍嗎?”


    愛麗絲覺得有點尷尬,但還是實話實說:


    “老板讓我說自己十七歲……你也知道,我沒多少選擇餘地。”


    伯克露出有點為難的神情,好像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開口安慰。愛麗絲搖搖頭:


    “酒館也沒有一般想象得那麽可怕啦,伯克的師傅平常不是也會去嗎?再過幾年,等到伯克也能去的時候,我送你炸洋蔥圈吃。”


    “等我成年還要好久呢,我師傅肯定不會提前帶我去……或許在此之前,我也可以找到機會偷偷去見你。”


    說到這裏,伯克顯得又高興起來,愛麗絲衝他一笑:


    “那就這樣說好了,如果你要找我的話,可以從側門過來,讓廚房的人叫我。”


    兩人這樣約好之後,就此分別。愛麗絲一麵往家走,一麵長長地歎氣:


    伯克可真好,如果要是愛麗絲的母親還活著,等到她長大了,說不定會和他結婚。但現在來看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像伯克這樣正正經經工匠家庭出身的男子,絕對不會娶在酒館工作過的女人為妻。


    或許不能怪暗河街的婦人們要戴著有色眼鏡看酒館女侍,在這裏工作的女人確實更容易走入歧途。愛麗絲曾見過有個懷了孕的女人曾在酒館開業之前過來找休利特,樣子憔悴得可怕,休利特給了她錢。她和露絲本來猜想那人是休利特招惹過的女人,莉娜卻告訴她們,那是過去在這裏工作過的女侍,跟著個傭兵跑了,後來那傭兵把她甩掉不知去了哪裏,她隻好一個人回來,


    “像她那個樣子已經不能在酒館工作了。”或許是這樣的事見得太多,莉娜的語氣裏沒有顯露出多少同情,“休利特給她的錢支撐不了多久,她最後隻能去煙花街。”


    雖然有這樣的例子在前,和愛麗絲一起工作的露絲也並不顯得謹慎。露絲的工資沒比愛麗絲多多少,卻總有錢買銀耳環,甚至還有帶寶石的戒指。有一次愛麗絲下班時,看見上次被莉娜趕走的傭兵就等在側門口。


    愛麗絲緊張地後退,卻見露絲有點尷尬地笑:


    “他是來等我的。”


    愛麗絲眼睜睜看著露絲笑眯眯地過去挽上那人的胳膊,和他一起走進夜色之中。


    愛麗絲不明白露絲為什麽會這麽做,但她確實顯得意氣風發,惹人羨慕。不過這時間持續得並不長,沒過多久,所有的那些金項鏈、銀耳環、帶寶石的戒指,都一件一件消失,露絲臉上的笑容也看不見了,再過幾天,露絲不告而別,正像之前愛麗絲見過的那女人一樣。


    愛麗絲可不會天真地以為她是和那個傭兵結婚去了。隻消多聽聽這裏的熟客們聊天就會知道,大部分離開酒館的姑娘們,最後歸宿都是煙花街。有些熟客甚至會肆無忌憚地在店裏談論之前辭職的姑娘在床上的技術。


    這樣的故事一直都在發生,似乎永遠不會結束。


    從這個方麵來看,或許房東太太和格麗齊她們說得沒錯。信奉弗格娜的女孩子絕對不會去做什麽酒館女侍,做女侍就是墮落的開始。


    但莉娜並不這麽認為,她對愛麗絲說:


    “這裏和你長大的暗河街沒什麽區別,隻不過在這裏工作的姑娘們,人生的選擇要更少一點。”


    在愛麗絲這樣的年紀,還沒法完全理解莉娜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究竟是會一直留在這裏,還是被命運拋向他方。不過她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像那些從女侍的職位上離開了的女孩子一樣,墮落到煙花街去。那是個可怕的地方,即使是像莉娜這樣見慣了世事、對任何事都不會大驚小怪的人也這樣評價:


    “到了那種地方,人生大概就算是結束了。”


    莉娜從不曾規勸漸漸走向末路的女侍,隻是冷眼看著。女侍們換了又換,莉娜卻好像會永遠留在這裏,她和別人不一樣。


    凡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休利特先生喜歡她。但他從不表白,莉娜也從未曾對他稍假辭色,待他與待旁人並無區別。但在兩人之間,似乎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微妙默契,超越了一般的情愛。


    酒館並不在煙花街,但在大多數人眼中看來,走進酒館就是踏入煙花街的第一步,在酒館裏做女侍的女人,早早晚晚都會墮落進煙花街。


    第9章 酒神之夜。


    這座城市之中,一共有兩家比較大的酒館,一家挨著城門口和兵營,主要服務對象是守城的衛兵;另一家也就是愛麗絲所在的這一家,靠著暗河街、工匠街和傭兵工會。這家酒館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招待的客人總顯得比另一家奇怪一些。那些看起來比較可疑的人絕對不會前往坐滿了守城衛兵的酒館,都會湧到這裏來。所以在這裏經常能看到喝得半醉的傭兵或者神神秘秘的外地魔法師。有一些甚至看起來很像是被官方懸賞的逃犯。


    在這樣的地方工作其實多多少少有點風險,不過眾所周知,莉娜可不是好惹的,所以倒也沒出過什麽大亂子,偶爾有一點小事,都很快就被莉娜擺平。愛麗絲剛開始還覺得害怕,時間久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尤其她是女侍裏年紀最小的,大部分愛鬧事的傭兵都隻把她看做孩子,並不會特別注意她。


    愛麗絲在這裏工作了大半年,或許因為吃了不少飽飯,個子長高不少,胸前的別針也鬆開一些,多少有點像是個大姑娘,有時也會接收到一些有些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在大多數情況下,她會盡量避開,實在避不開的話,就交給莉娜處理。


    在酒館工作的這段日子有些過於平靜和順利,愛麗絲幾乎忘記了一年之前在神殿裏的經曆。那沉睡神明的提示,此時早已經被她拋在了腦後。她甚至會想,如果能夠一直在這裏工作,說不定也不壞。


    就這樣,愛麗絲迎來了酒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巴克斯之夜。


    愛麗絲剛到這裏來的時候已經是年末,因此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巴克斯之夜的活動。在此之前,愛麗絲從未聽說過巴克斯之夜,休利特給她稍微解釋了一下:


    “你沒聽說過也很正常,這是在葡萄豐收季節祭拜酒神巴克斯的節日,在鄉間的話會有很多人慶祝,不過城市畢竟主要是光明神的地盤,所以就隻會在酒館裏搞一點小活動。其實也沒什麽需要提前準備的,大部分工作莉娜一個人就能做好。不過你還是得早點過來,和我們一起搬新葡萄酒。晚上也要通宵營業,可有得辛苦了。”


    “酒神?”


    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從休利特口中聽說神明的名字,介於他從來不把神明掛在嘴邊,愛麗絲多少有點好奇:


    “巴克斯是你的守護神嗎?”


    “我們暗夜眷屬不習慣用守護神的說法,平常也不讚頌神明,如果有人問我向往何方,我就說巴克斯是我的心之所向。”


    休利特口中吐出帶有韻律的句子,愛麗絲不知道這是通常的說法還是休利特自己編出來的,覺得很好聽。


    愛麗絲在暗河街的時候,從沒認識過信奉暗夜一係神明的人。此時她得知休利特信奉巴克斯,多少覺得有點新奇。她知道暗夜神明的信徒通常會在自宅祭祀,不過她卻從來沒在酒館裏看到過酒神巴克斯的祭壇。當她問起時,莉娜壞笑起來:


    “巴克斯的祭台就放在休利特的臥室裏,是一個巨大的牛頭。據說把巴克斯的祭台供奉在床頭,能讓男人在臥室裏更加英勇……不過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麽效果。”


    嗯嗯?莉娜說的是什麽意思?愛麗絲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休利特向來蒼白的臉此時染上了淡淡紅暈:


    “莉娜!”


    “怎麽,這個不能說嗎?沒想到你還挺古板的。”


    “我隻是提醒你,這裏還有小孩子。”


    “啊……對不起。”莉娜毫無歉意地微笑,“愛麗絲最近長高了,我忘了她隻有一點點大。”


    跟莉娜比起來,愛麗絲本來就是小孩子,被調侃也無所謂了。不過他們之前說的話她本來就沒聽懂,也就幹脆跳過去,向莉娜詢問:


    “莉娜也信奉巴克斯嗎?”


    莉娜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冷淡起來:


    “不,我的是愛欲之神阿爾涅,不過阿爾涅並不是我自己的選擇……這件事要說起來話就長了。”


    莉娜的表情顯示出她不想再談論這件事,為了轉移話題,她轉過臉來看向愛麗絲,“說起來,你的信仰是光明神那邊的吧?我記得你有一次說自己去過神殿?”


    終於說到了這個話題,愛麗絲不想在這些夥伴麵前說謊,隻是搖了搖頭:


    “我沒有守護神。”


    在城市中,不信仰神明的人確實少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愛麗絲就在酒館裏見過一些,他們多少總是有點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莉娜沒有問愛麗絲緣由,猜出她是在舉行儀式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麽事,她看了休利特一眼,又轉過臉來看愛麗絲:


    “光明那邊的神明無聊又小氣,不做他們的信徒也沒什麽損失。如果哪天你覺得自己對巴克斯有興趣,休利特可以替你主持儀式。”


    莉娜的語氣裏有些安慰的意思在,愛麗絲感受到這重好意,覺得心裏非常熨帖:


    “謝謝,不過……暫時還不需要。”


    “也是,你年紀還輕,到十七歲的時候再做決定也不算晚,大多數暗夜眷屬都是十七歲的時候才真正下定決心加入。畢竟要成為暗夜眷屬必須要付出代價,不像成為光明眷屬門檻那麽低,並不是所有人都情願如此。”


    一句話說到末尾,莉娜的語氣又低沉起來,似乎想到不很愉快的事。愛麗絲很想問她要成為暗夜眷屬要付出什麽代價,不過此時顯然不是個合適的時機,她也就閉上了嘴巴。


    第二天就是巴克斯之夜,整個下午,他們都在忙著搬運新送來的葡萄酒,並且用剪子把休利特買來的彩紙剪成碎屑。莉娜用紙糊了一個紅色的大牛頭掛在正門對麵的牆上,還在它脖子上套了一個花環,這件藝術品樣子怪裏怪氣,給這家平常一直顯得樸實平凡的酒館帶上些怪異瘋癲的氣質。這天晚上莉娜沒穿平常的製服,而是穿了一套特別暴露的衣裙,臉上化了濃妝,打扮成酒神狂女的樣子,讓人一見就嚇一跳。就連平常總穿著酒保服的休利特,這天也在頭上戴了一個牛角的裝飾品,這裝飾配上他那冷淡的表情,產生了一種相當大的反差。愛麗絲懷疑,是莉娜讓他這麽打扮的。


    等一切都布置完,還真有點節日的味道。眾人搬完了酒,休利特打開一瓶,給每個人都倒上一杯:


    “這樣就行了,今晚是巴克斯之夜,每個客人都必須向巴克斯祝酒,所有的神明都必須給酒神讓路,巴克斯才是世界之王!”


    在酒館工作的所有人都分到一大杯新酒,歡呼著舉杯慶祝,愛麗絲還沒有成年,莉娜給她準備了一杯葡萄汁,讓她可以和大家一起幹杯。


    舉杯慶祝過之後,眾人分散開來,努力完善布置,爭取讓一切都盡善盡美,愛麗絲坐在角落裏剪彩紙屑,這是件乏味的工作,但總要有人幹。休利特走過來遞給她一小杯酒:


    “別讓莉娜知道。”休利特用食指在自己的頸部比劃了一下,“她要是知道我讓小孩子喝酒,是會殺掉我的。”


    這還是愛麗絲第一次喝酒,她怕被莉娜發現,喝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就倒進喉嚨裏。葡萄酒的味道和葡萄汁一點也不一樣,愛麗絲覺得那味道有點怪,但卻挺好喝。她喝過臉蛋變得緋紅,莉娜實際可能已經發現了,但她什麽都沒說。


    這天晚上的客人果然格外多,每個人走進酒館,都摘下帽子,向門對麵掛著的大牛頭鞠躬致敬,然後將休利特遞給他們的酒一口喝幹。愛麗絲則負責在一旁往他們身上撒彩紙屑,並鼓動酒館裏的所有人發出歡呼。即使彩紙屑可能弄髒衣服,客人也絕對不許生氣,還必須加倍給愛麗絲小費,如果有人給小費時表現得不夠大方,就會被莉娜扮成的酒神狂女趕出酒館,還會有在帽子上戳一個洞的風險。眾所周知,巴克斯之夜的時候,誰也不能不尊重傳統惹酒神狂女不高興,否則就算是被撕成碎片,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狂歡持續到半夜,所有人都有點累了。此時已經不再有新客人出現,愛麗絲的圍裙口袋裏裏裝滿了銅板,沉甸甸地墜下去,多少讓人有點擔心。之前喝下去的酒讓她感覺比平常困,也就開始有點走神,甚至沒發現又有新客人進來,直到聽到歡呼聲才趕緊抓起一大把紙屑向那個方向拋過去。


    新來的人顯然不太了解巴克斯之夜的傳統,隻是偶然到這裏來的。此時他手裏突然被人塞了一杯酒,又被糊了一臉彩紙屑,直接呆住了。


    滿酒館的客人一邊有節奏地拍桌子一邊嚷:


    “給她小費!給她小費!”


    那人聽從了圍觀群眾的要求,從口袋裏掏出兩枚硬幣,塞在愛麗絲手裏。愛麗絲發覺手裏這兩枚錢幣格外沉又格外大,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那竟是兩枚金幣。


    第10章 小巷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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