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羅姆!那有個小妞一直在看你。”


    那年長的傭兵漫不經心地瞥了愛麗絲一眼,向著剛才開口的傭兵笑:


    “你可真不挑,那還是個孩子呢。”


    傭兵們嘻嘻哈哈,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女侍身上,不再注意愛麗絲。然而愛麗絲聽到他們的調笑,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那個名字喚起了她早已丟到一邊去的印象,她盯著他的臉細細打量,沒錯,那個男人正是“不死羅姆”——未來之神提過的男人。


    愛麗絲昨天剛剛答應過埃蒂安大人,絕對不和跟他有什麽牽扯,他就來到了這家酒館。這情況不能說不巧。不過愛麗絲並不準備去跟他搭話,她最近過得不錯,並不想跟傭兵到要打仗的地方去。再說他也不會注意到愛麗絲這樣的小丫頭,這會兒他似乎被莉娜迷住,正在纏著她說話。


    莉娜早已經習慣了和傭兵們半真半假的調情,有空的時候,她也常和他們一起開一些低俗的玩笑,不過她可不是好惹的,當不死羅姆不老實地悄悄把手放在她腰上時,莉娜笑吟吟地掏出一枚飛鏢,抵在羅姆的臉頰上:


    “信不信我在你另一邊臉上也留個記號?”


    羅姆的手挪開了,臉上的表情卻沒變,既不恐懼,也不生氣,仍然是帶著笑容:


    “被莉娜這樣的美人在臉上留記號,我該感到榮幸才對。不過我臉上的裝飾已經夠多了,再來一道未免不夠好看,還是算了吧。”


    莉娜挪開飛鏢,挑挑眉毛轉身走開,看起來好像生氣了。愛麗絲卻知道這個傭兵多少有點讓她中意。調戲過莉娜被她威脅的人不少,有這樣反應的卻不多。如果這人留在波茲塔的時間更長一點,說不定莉娜會給他個機會一親芳澤。


    不過這可能性很低,這些傭兵明天就要走了,無論戰爭的結果如何,羅姆大概都不會再回到這裏來。


    酒館的廚師為明天就要上戰場賣命的傭兵們做了一些平時不常做的美食,他們大吃大喝,把口袋裏的錢花得一幹二淨,一點也不覺得可惜。按照其中一個年輕傭兵的說法:


    “倘若明天死在戰場上時,口袋裏還有剩下的錢沒花光,那可就太虧本了。”


    這一桌傭兵興致格外高昂,鬧到很晚,和每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舉杯,他們中有些人似乎篤定了自己明天一定會死,狂歡之時總有一種不管不顧的勁頭在。因為那個傳說之中的羅姆就在其中,愛麗絲總是忍不住格外注意他們,她發現胡鬧的都是些年輕傭兵,羅姆隻是安靜地喝酒,眼睛一直看著莉娜。


    到了該關門的時候,眾人好不容易才把這些醉醺醺的傭兵們送走,總算沒出什麽亂子。休利特先生鬆了一口氣:


    “明天應該就沒這麽辛苦了。”


    愛麗絲點著頭沒有說話,她不知道就這樣看著羅姆離開,到底是對是錯。埃蒂安大人對她說的那些話該是為了她好,可將那沉睡神明降下的啟示置之不理……真的沒問題嗎?


    她惴惴不安地回了家,卻也沒精力多想額外的事。她實在是太累了,除了睡覺以外什麽都不想幹。況且羅姆已經走了,她再想什麽都沒有用。未來之神所說的那命運的牽扯,到這裏應該就結束了吧。


    沒想到第二天酒館開門的時候,羅姆又來了。


    這次他是一個人來的,撿了個離吧台近的桌子坐下,點了淡麥酒,還有炸魚和炸土豆。


    莉娜過去給他上菜,隨口問道:


    “你不是要去滕德蘭堡打仗,怎麽還在這兒?”


    “今年我已經打過好幾場,也算是賺夠了。你們這地方不錯,我想要在這裏多待幾天。”


    羅姆嘴裏說著地方不錯,眼睛卻隻是專注地看著莉娜,在愛麗絲看來,顯然他隻是在意莉娜而已。她悄悄往吧台那邊看休利特的反應,卻見休利特隻是心不在焉地低頭擦著玻璃杯,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像什麽都沒有注意到。


    莉娜還在和羅姆聊著天,這男人天生有種魅力,格外容易吸引女性的注意。即使是莉娜這樣性情高傲的人,也願意與他多說幾句:


    “你的那些夥伴呢?”


    “今天上午已經出發了。無論我在不在,他們總是要去的。那幾個崽子還太年輕,需要多經曆幾場戰鬥磨煉磨煉,也該賺點錢才能買裝備。至於我這樣的老人家就不一定像年輕人那麽努力,在後方喝點淡麥酒,再接點輕鬆的私人委托就行了。”


    這會兒酒館剛開門,還沒有許多客人。另一個女侍也好奇地過來插嘴:


    “老人家?你多大年紀了?”


    “四十歲。”羅姆說,“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大概還算不得太老,不過在傭兵之中,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高壽了。”


    “我聽說過你。”那女侍突然說,“他們管你叫‘不死羅姆’。你是真的不會死嗎?”


    聽到這樣的問題,羅姆爽朗地大笑起來:


    “你這問題可真難住我了,在死神真正找上門來之前,我可說不大準。不過既然我現在還活著,這名聲大概還不算太言過其實。”


    愛麗絲沒有向羅姆問問題,她站在稍遠的位置,從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打量著羅姆。羅姆的再度出現實在讓她有點為難,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必然嗎?


    她看著羅姆,並未意識到對方已經覺察到她的目光。這時那敏銳的傭兵猝然轉過頭去問她:


    “小姑娘,你從昨天就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是有花兒嗎?”


    愛麗絲沒想到他會突然跟她說話,嚇得縮了一下,不知所措,說不出個所以然。當然,她也沒法說,難不成她要告訴他,她看他的理由是因為未來之神曾經做下預言,說她的命運之線將會與他交錯?


    羅姆看見她緊張的樣子,似乎認為是自己的模樣把她嚇壞了,特意放輕了聲調:


    “你有事要委托我?沒關係的,說說看,我也接受私人委托,隻要價錢合適,我都會出手。”


    如果愛麗絲真有事委托他也還算好,不過此時她隻能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不知該怎樣了局,簡直快要哭出聲。


    羅姆雖然臉上有一道大傷疤,看著有些粗魯,卻還從來沒把小姑娘惹哭過。這會兒看著愛麗絲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不免心中有些發急。他看看眼前的小姑娘,發覺她的年齡不過十二三歲。羅姆聯想起自己年輕時的荒唐,突然產生了一個非常不妙的念頭:


    “啊啊,難不成你實際上是我的女兒?”


    第12章 流離失所。


    這令人吃驚的展開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就連一直都不知道在想什麽的休利特此時也抬起頭來看著她們。


    酒館裏的眾人早就知道愛麗絲沒有父親,此時都把目光集中在愛麗絲和羅姆身上,似乎想要找到兩人眉宇之間的相似之處。


    羅姆強自鎮定,卻掩飾不住焦慮,忍不住喃喃自語:


    “這可真糟糕了。我有在這一帶和紅頭發的女人睡過嗎?該死啊,完全記不清了。”


    他完全不理眾人的反應,隻是自顧自翕動著嘴唇,似乎在數曾與他睡過的女人名字。


    這等舉動著實與他傳奇傭兵的身份不合,倘若被他的崇拜者們看見,準要大失所望,莉娜和另一個女侍都露出相當微妙的表情,多少有些尷尬。


    看著這傭兵此時竟擅自慌亂起來,愛麗絲窘得簡直想鑽進地板縫裏,拚命努力說出一句:


    “我想您應該不是我父親。”


    羅姆已然墜入自己的世界,對愛麗絲的話置若罔聞:


    “……既然做了就該負起責任來。別看我這樣子,我也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沒關係,別害怕。告訴我吧,你母親到底是誰。隻要你真是我女兒,我絕對會好好負責的。”


    愛麗絲很窘,但又不得不開口將此事解釋清楚:


    “我父親信奉路德尼爾,所以他應該是個魔法師。而且我母親是棕色頭發,所以……”


    “我不信奉神明,也不是紅頭發,所以你不是我女兒。”羅姆替她把話說完,終於鬆了口氣,“如果我真有個這麽大的女兒,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不過說到底……你究竟找我有什麽事?”


    羅姆的話就撂在這兒,如果愛麗絲不編出個合適的理由,這件事似乎很難收場。愛麗絲的大腦飛速運轉,想要找到一個與神明無關的理由。或許是羅姆背著的那柄劍啟發了她,她脫口而出:


    “我早就聽說過您的大名,對您十分仰慕,我剛才是在想,或許您可以教我用劍。”


    愛麗絲這話隻是為了要把這件事蒙混過去,果然,不出她所料,羅姆瞠目結舌,隨即笑出聲來:


    “我的劍術是在戰場上保命用的,不是教給女人賣弄的。況且我居無定所,就算是願意教你,也沒有那麽多閑空。”


    愛麗絲早就知道他一定會拒絕,但她還是做出一副很遺憾的樣子,低頭靜默不語。羅姆似乎對此多少有點歉疚,臨走之前,他多給了她一倍的小費。


    酒館打烊了,愛麗絲拿著今天收到的小費回家,看到房東太太家的女傭格麗齊正站在她家門口等她:


    “你總算回來了,”格麗齊打著哈欠,顯出一副厭倦又疲憊的模樣,“太太讓我在這兒等你,告訴你明天上午過去一趟。”


    格麗齊傳完話就走了,甚至沒容愛麗絲問問她究竟有什麽事,留下愛麗絲一個人傻愣著。


    這真是出人意料,愛麗絲此前早已按時交過了房租,按說房東太太不該找她。突然要與她見麵,總讓人覺得大概不是什麽好事。


    愛麗絲心裏有些忐忑,不過孩子的睡眠不會被任何事影響,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等到第二天,她整理好衣著,準備去見房東太太,臨行之前她想了又想,還是拿了一枚埃蒂安給她的金幣。


    如果她真的要遇到什麽麻煩,那就用這枚金幣來解決吧。


    她來到房東太太住的屋子,格麗齊給她開了門,讓她到房東太太的會客室裏坐。房東太太的態度顯得格外冷淡,與愛麗絲從前在這裏做女傭候補時留下的印象全然不同:


    “你在酒館工作的事,我早就聽說過了。雖說那算不得什麽正經職業,考慮到你過得很辛苦,我也就沒有吭聲。不過近來我聽到一些傳聞,說你小小年紀就很不規矩。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的房子不租給妓|女,你搬走吧。”


    愛麗絲不知此話從何而來,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隨即她意識到,大概是那天晚上她與埃蒂安大人見麵的事被抖了出去。


    她當然沒做什麽壞事,滿心想要辯白,可她想到自己若是將埃蒂安大人去找她的事說出來,愛麗絲就沒法向房東太太隱瞞之前在聖殿裏發生的事。從埃蒂安大人的態度之中愛麗絲隱約知道,倘若讓世人知道她曾與末日之神對話,隻怕她要遭遇比流離失所還要糟糕的厄運,所以她隻好看著房東太太,一句話也不能說。


    房東太太見她沉默不語,心中的猜想又篤定了幾分,她把已經準備好的錢推到愛麗絲麵前:


    “這裏是剩下半個月的房租,你拿回去。我限你一周之內從這裏搬出去。”


    愛麗絲慌了,她把那些錢推回去,又從口袋裏掏出金幣,放在房東太太麵前:


    “房東太太,這裏一直都是我的家,請別趕我走。我有錢,付得起房租。”


    房東太太挑著眉看她,愛麗絲掏出的這枚金幣更加印證了她心中的想法,她的聲音冷厲:


    “這不是錢的事,你必須走。”


    房東太太說得斬釘截鐵,愛麗絲神情惶惑:


    “可是……我能去哪裏呢?”


    “隨便你住到哪。”房東太太露出一張公事公辦的臉,“暗河街雖然窮,這裏的女人可都是清清白白的。你既然有錢,大可以去租價格更高的房子,或者幹脆住到煙花街去,那裏的人是不會瞧不起你的。”


    她沒有再多說什麽,站起來走了,頭揚得高高的,好像跟愛麗絲多說一句話都是對自己的侮辱。愛麗絲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隻見格麗齊進來,很不客氣地問她:


    “你怎麽還不走?”


    愛麗絲隻好離開了房東太太家,慢吞吞地回去。她還沒走幾步,迎麵碰到了伯克。


    這裏不是伯克上工會經過的地方,很顯然,他是特意來找她的。他看見她過來,囁嚅著叫她:


    “愛麗絲,你……”


    看見伯克的表情,愛麗絲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她與埃蒂安大人見麵的事隻有伯克知道,也隻有伯克看到他們彼此推讓那兩枚金幣。顯然伯克沒有遵守諾言,將此事告訴了別人。


    她心中湧起一股被背叛的怒意,熱血一下子衝進了腦子。她想要說些很不客氣的話,一時半會之間卻想不出什麽來,因此隻是冷冰冰地說了一句事實:


    “房東太太讓我搬走。”


    這簡短的一句反而比任何侮辱咒罵都令人難受,伯克臉色煞白,簡直快要哭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在愣神,他們看出我不對勁……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是師傅他們逼我……”


    用不著伯克說,愛麗絲自己也想象得到那場景。說到底,他還是沒有相信她。伯克不是個擅長掩飾自己的人,她早就知道的。事已至此,責備他也沒有任何意義,她隻覺得好笑。


    很難說愛麗絲此時的臉上呈現出的是怎樣的表情,憤怒、失望和難過混雜,展現出一種強大的氣勢。伯克看著她,什麽也不敢說,甚至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愛麗絲從未見過伯克這種樣子,他的身材本來那麽高大,此時卻顯得比愛麗絲比還要小。看著他這樣子,愛麗絲心裏隱約產生了一種嫌棄的感覺,從前對他的好感似乎已經蕩然無存。


    她不再理他,從他身邊繞過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伯克沒有追上來,她想,他大概也沒那個勇氣。無論如何,如今她不得不搬家,以後大概也不會再見到他了。愛麗絲回到住處,看了看自己少得可憐的幾件行李,想著現在大概還不用著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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