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保護人從他的眼神裏明白了他的所想,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允許他跑到那人的腳邊。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在慶祝活動結束後轉身離去,甚至沒有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等他的年紀再大一點,埃蒂安就明白自己大概沒什麽可抱怨的。即使他是那男人的合法子嗣,他大概也不會得到比聖殿更好的歸處。但他始終心懷怨懟,因為那人從未到這裏看望過他,即使在廣場的儀式上也不曾向他投下一瞥。


    他心懷著這種怨懟來到波茲塔,或許就是這種怨懟,讓他格外同情那紅發的少女。不過他的同情僅此而已,不會再給得更多了。


    愛麗絲對此全不知情,她已經跟隨羅姆到達了鐵匠鋪。波茲塔城並不以鑄造技術聞名,這裏的鐵匠鋪沒有什麽特別像樣的武器出售,羅姆從一大堆破銅爛鐵之中給她挑了一柄輕巧的細劍。


    愛麗絲看看手裏的細劍,又看看羅姆背上背著的巨劍,多少有點不滿意:


    “我以為你會給我買你帶的這一種。”


    羅姆嗤笑一聲:


    “你這小家夥胃口還不小,要用巨劍,等你能拿得動的時候再說吧。”


    愛麗絲把細劍佩在腰間,跟著羅姆前往專門提供給傭兵們住宿的旅店。


    離旅店越近,跟羅姆打招呼的人就越多,這裏所有的人好像都認識他。那些年長一些的似乎跟他格外熟,遠遠地看見他,就開始開玩笑:


    “嘿,羅姆!你怎麽帶了個小孩回來,是你的私生子吧?”


    “別胡說,是我收的徒弟。”


    有些年輕傭兵眼饞地看著他們:


    “你要收學徒怎麽不先問問我?我也想做不死羅姆的徒弟啊。”


    “現在問你也不晚。”羅姆說,“學費兩枚金幣,你出得起嗎?”


    “出不起出不起,算了算了。”


    愛麗絲發覺,當羅姆說出拜師的學費是兩枚金幣時,那些年輕傭兵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從戲謔變成了敬畏。愛麗絲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是因為她付出了這些傭兵都出不起的費用。愛麗絲還從來沒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難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更何況這也不是她自己的錢,而是埃蒂安大人給她的。這著實讓人難為情。


    她低著頭跟在羅姆後麵進了他的房間,羅姆在這家旅店住著的是一間寬敞的套房,足夠他和愛麗絲兩個人住而不會顯得不方便。愛麗絲雖說從沒踏進過旅館的大門,隱約也能意識到這樣的房間並不是標配:


    “這房間一定很貴吧?”


    羅姆搖搖頭:


    “我也算是傭兵中的名人,我住過的房間,老板之後可以用兩倍的價格租出去。所以他隻收了我一般的費用,並不算貴。”


    這樣的事在愛麗絲的理解範圍之外,她吃驚地張大嘴巴看著羅姆,羅姆笑著向她解釋:


    “一個人一旦有了名聲,很多時候可以少花不少錢。傭兵們都很迷信,他們希望能睡在我住過的房間,好能沾上我的好運氣。”


    他這樣說著,臉上的笑容斂去了:


    “我不能否認,要在戰場上活下來,確實需要一點運氣。但如果說我當了二十多年傭兵沒死完全是因為運氣好,我認為說這種話的人是在侮辱我。”


    說完這話,他靜默了一會兒。愛麗絲想起未來之神曾說,不死羅姆是混沌天庭與人世間一切巧合的集中,比一切信徒都要幸運。倘若羅姆聽到這樣的話,說不定會生氣。出於謹慎,她並沒有搭腔。


    不過她的表情或許多少暴露出她的一點想法。不死羅姆重新露出了微笑:


    “別看我這樣子,我可是實實在在出身於士兵家庭,有家傳的素養。再加上我幾十年來在實戰中鍛煉出來的劍術。你拜我為師,不會吃虧的。”


    愛麗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能點頭而已。她本就是為了生存,才遵照未來之神的指示拜羅姆為師,對於劍術之類,其實全沒有概念。羅姆看著她有點傻乎乎的樣子,不免心生憐愛,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好啦,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羅姆唯一的學徒了。我們做傭兵的一向獨來獨往,我身邊突然多了你這麽個小家夥,還真不大適應。不過既然已經約好,我會負起責任好好教你。你也必須努力學習,不能辱沒了我的名聲。”


    羅姆說的這幾句話很真誠,愛麗絲也認真地點頭。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羅姆清了清嗓子,很嚴肅地問:


    “我們既然是師徒,彼此之間就不應該有什麽秘密。現在你該跟我說說,你手裏的金幣究竟是從哪弄來的。”


    第15章 初入公會


    看羅姆那樣子,他應該多少有些疑心愛麗絲的錢是從哪裏偷來的。說實在的,愛麗絲倒寧可讓他這麽以為。不過看著他的麵孔,愛麗絲本能地意識到,她沒法在這個人麵前說謊。


    這個人和埃蒂安大人一點也不一樣,他帶來的壓迫感也與埃蒂安大人不同。但帶來的結果是相似的。她知道隻要她說一句謊話,就一定會被看出來。


    要把一切都說出來嗎?


    羅姆看出她為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不想說就算了,以後告訴我吧。”


    小孩多多少少都有點這樣的特性,看人家不問了,反而忍不住想要說。不過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心眼,她知道羅姆不是信徒,不像大多數人那樣,在這件事情上有天然的立場。更何況未來之神的天啟向她保證過,隻要她和羅姆在一起,就能夠平安地活下去。如今他們既然已經是師徒,那麽把這些事告訴他,大概也沒什麽關係吧。


    於是她盡可能簡短地把她之前在聖殿的經曆、以及埃蒂安大人到酒館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麽回事。”他若有所思,“鬧了半天,這錢是人家看你可憐才給你的。我還以為自己交了好運,收下個不愛露富的有錢徒弟呢。現在看來,我的運氣果然還是不夠好啊。”


    所以他的重點在這兒嗎!


    愛麗絲算是對自己新認師父的貪財程度有了一點了解,想到她要跟他在一起生活到十七歲,愛麗絲感覺壓力有點大。


    羅姆卻沒覺出自己給了新徒弟怎樣的壓力,仍在琢磨著她說的話,口中說道:


    “我從十二歲以後就再沒進過聖殿,也不了解那些聖職者。給你錢的那個埃蒂安大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很年輕,好像剛剛成年不久,特別英俊,有一頭金色的秀發。”


    聽到這裏,羅姆的語氣有了點變化:


    “金頭發?你沒看錯?不是別的什麽顏色?”


    “像陽光一樣亮閃閃的。怎麽了?”


    羅姆搖一搖頭:


    “沒什麽,也許是我想多了。”


    他雖然這麽說,可看他那樣子,明顯就是想到了什麽特別的事。愛麗絲想要問一問他,卻又被他轉移了話題:


    “總之,你的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了。你要是覺得拿了人家的錢不好意思,將來把錢還給他就是了。我們做傭兵的,賺錢沒有那麽困難。明天我帶你去傭兵工會注冊,不過你得改個男人的名字……就叫艾倫好了。”


    要做傭兵一定要裝成是男人才行,羅姆說可以用艾倫這名字,她沒什麽意見。不過她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等到她能夠掌控自己人生的時候,一定要把名字改回來。對愛麗絲來說,這名字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最後紀念。


    每當想到母親,愛麗絲都覺痛徹心扉。母親已經死了,無論她再做什麽也回不來。不過如果她活著的話,看到自己的女兒竟然要當個傭兵,一定會吃驚得合不攏嘴巴。


    愛麗絲下定決心不再去想念母親,把她封存在自己的心中了。


    這一對新師徒說完話,天色已經不早。兩人收拾收拾準備睡覺。客店老板送來一張行軍床,愛麗絲就睡在套房的外間。


    愛麗絲原本住處的那張床並不比客店裏的行軍床強到哪裏去,況且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愛麗絲累極,躺下就睡著了,並沒有什麽不適應。第二天天剛剛亮,她就被羅姆叫起來訓練。按照羅姆的說法,她的樣子實在太瘦弱,要想學當傭兵的本事,至少得把身體練得強壯一點才行。


    “瞧你這樣子,大概連拿細劍也困難吧。”


    愛麗絲不服氣瞪著他,隻惹來一陣哈哈大笑:


    “別生氣,我相信你能拿得動,但要想揮劍戰鬥,還需要再多點力氣才行。”


    羅姆帶她在院子裏跑了幾圈,按照他平常的習慣,利用院子裏現有的器械進行鍛煉。愛麗絲沒做過這些,多少覺得新奇。跟著做了一陣,就覺體力有點跟不上。又引來一陣笑:


    “別著急,慢慢就好了,你需要多吃點才能長力氣。”


    兩人鍛煉完,羅姆帶她去吃早飯。早飯是客店裏提供的,牛奶、雞蛋、抹黃油的麵包、還有油汪汪的煎培根裝滿了一大盤,都是些很簡單又好吃的東西。對早餐常吃燕麥粥和頭天晚上酒館裏剩菜的愛麗絲來說,這簡直堪稱盛宴。


    客店裏提供的早飯分量都是一樣的,愛麗絲的那一份並不比羅姆的少。羅姆衝她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要把這些全部都吃光啊。”


    愛麗絲不服輸地開始猛吃,事實證明,十幾歲的少女胃口一點也不比四十歲的老傭兵差。她吃完麵前的食物,長長地打了個嗝,用手抹了一把嘴巴。


    羅姆還是向她笑:


    “不錯,像是個傭兵了。”


    愛麗絲發現羅姆特別愛笑,尤其愛看著她笑,總而言之,是把她當小孩。羅姆的年紀比她大了快三十歲,跟他比起來,她確實是個小孩,羅姆的笑容這多少讓她有點氣惱,卻也有點高興,好像憑空裏多出來一個爸爸。


    羅姆帶她到傭兵工會,用艾倫的名字替她登了記,沒有登記姓氏。很多人都是走投無路才來當傭兵,在注冊時會隱去原本的姓名,這沒什麽奇怪。因為她是羅姆的徒弟,所以跳過了最初的流程,直接就登記成了二級傭兵。


    “初級傭兵一般來說就是炮灰,拿著一把生鏽的劍就上了戰場。”羅姆說,“能作為初級傭兵從第一場戰鬥中活下來的人都不簡單。不過你既然跟我在一起,就不用從這個等級開始了。”


    更多的話他沒有說,他在傭兵公會有許多熟人,總要來打斷他。他一邊打招呼,一邊向他們介紹自己的徒弟:


    “這是艾倫,跟著我學劍術的。”


    羅姆的熟人看起來多多少少都有些奇怪,倘若這些人在酒館出現,莉娜肯定要額外花時間盯著他們,以免他們惹出什麽麻煩。愛麗絲跟在羅姆身旁,手緊緊握著劍柄,不笑也不點頭。她的這種態度其實是出於緊張,不過傭兵們似乎覺得這沒什麽不對,因此並沒有人來煩她。


    羅姆帶著愛麗絲在傭兵公會逛了一圈,愛麗絲看到裏麵有一個房間,看起來和聖殿之中的祈禱室一模一樣。


    “那是英武之神貝爾特契的祈禱室。”羅姆說,“如果有信奉其他神明的人成為了傭兵,可以在那裏舉行改宗的儀式,祈求貝爾特契的保佑。”


    愛麗絲對此很感興趣,如果不是因為她曾經向未來之神尋求庇佑,差一點就成了貝爾特契的信徒。她問羅姆:


    “你也是傭兵,為什麽不信奉貝爾特契?”


    “原因和你差不太多,我年少輕狂的時候,曾經對著光明神口出狂言,之後我就沒能得到貝爾特契的接納。這大概算是他們對我降下的懲罰。當初剛當上傭兵的時候,我還曾在傭兵公會的祈禱室裏祈求他原諒……不過沒什麽用。總之因為這種原因當傭兵的人不止我一個,時間久了,我也就習慣了。”


    他們在傭兵工會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因為羅姆想要在這裏看一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私人委托。不過合適的私人委托可不是輕易能碰到的。羅姆看了好一陣,最後也隻能放棄,跟傭兵公會的人說,讓他們有合適的委托給他留下。然後就帶著愛麗絲離開了傭兵公會。


    “之後我們去哪?”


    “去酒館。”


    按說酒館不能接待小孩子,不過愛麗絲既然已經在那裏當了好長時間的女侍,這樣的規則對她來說好像並不適用。更何況在人們的觀念裏,傭兵什麽的好像總是遊離在一般的規則之外。他們的工作離死亡太近,這讓他們對遵守尋常俗世的規矩全無興趣。無論如何,她現在已經是傭兵了,要像個傭兵一樣行事。


    這是愛麗絲人生中第二次從正門走進這家酒館,上一次從這裏進來的時候,她還是想要在這兒找到一份工作,想不到隻過了一年,這家酒館就要關閉,而她竟是已經成為了一個傭兵。


    這世界上的事,真是奇妙無比。


    她跟羅姆一起走進酒館,莉娜迎上來看見他們,不覺眼前一亮,笑著向羅姆打招呼:


    “不死羅姆!你來啦。”


    她的眼睛轉向了愛麗絲,看著她颯爽的男裝,微笑著問:


    “這一位是——”


    羅姆的臉上也帶著微笑:


    “這是我收的學徒,艾倫。”


    “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你這樣的老師,他一定能成為非常厲害的傭兵。”


    莉娜笑得真美,她是真心在為愛麗絲感到高興。愛麗絲也笑,但她同時還在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她已經是個傭兵,不能輕易掉眼淚。她知道,等到再過幾天離開這裏,她與莉娜就真的永遠也見不到了。在她在酒館的這段時間裏,莉娜一直格外關照她。當初剛剛遇到莉娜的那時候,她就像是失去了母親的雛鳥,見到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就當做母親看待。


    現在這隻雛鳥長出翅膀要飛走了,看著她這樣子,莉娜也擦了擦眼角:


    “成為傭兵也是件值得祝賀的事,我有件禮物送給你。”


    她轉身回去廚房,不久,手裏捧了一個盒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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