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手動腳。”


    她動作極快,竟沒人來得及攔她。那摔倒在地的大漢被狠狠砸在地上,似乎是傷了腰背,掙紮了幾下,竟起不來。此時的氣氛無比緊張,一時間也沒人顧得上去拉他。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愛麗絲身上。


    她的樣子有點狼狽,看起來像是一隻困獸。雖說要投降,卻仍然擺著防禦的姿勢。為著方便,她的裙子已經被她撕開係在腰上,那原本是為了穿著引誘人的衣裙,此時少了些布片,反而變得好像是一件戰袍。


    妓|女的衣服裏麵藏不下鎖子甲,她這血肉之軀,其實半點都抵擋不住刀劍,她手上其實也隻有那麽一柄小匕首,雖說是帶了附魔的,到底沒法應對這麽多人,然而這些侍衛被她的目光所攝,竟是沒有一個人敢再動手,隻好都看向雷切爾伯爵,等待他的示下。


    雷切爾伯爵站在房間角上看著這場景,臉上半點表情也無:


    “既然愛麗絲小姐願意留下,那就請她到地牢去住一陣子,你們陪著她去……別傷了她。”


    最後這一句,與其說是雷切爾伯爵對俘虜的優待,倒不如說他看出了這些人眼中的怯懦,所以替他的手下人找一點台階。


    雷切爾伯爵發了話,侍衛們也就維持著包圍住她的這個架勢,帶她到地牢去。這狀態一半像是引路,一半像是押解,總之並沒有人敢再碰她,當然也沒人敢給她搜身,仍讓她帶著匕首。


    總而言之,等她進了地牢,鎖上牢門,眾人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雷切爾大宅原本是座城堡,近些年北地貴族的聯盟愈加穩固,雷切爾領多年未曾遇到戰事,城堡防禦功能下降,經過些改建,便成了這一座大宅,能讓主人們住得更舒服些。不過地下的地牢之類,還是保留下來。城中另有監獄,尋常的犯人並不關在此處,如今這地牢內便隻有愛麗絲這麽一個囚犯。


    或許該感謝雷切爾伯爵,此前他料到地牢即將入住一位年輕小姐,特意命人通過風,新換了稻草,讓這裏的氣味不至於太糟糕。不過現在天氣還沒能真正暖起來,地牢裏沒有生火,到底還是冷些。愛麗絲有點後悔,出門的時候沒把她那簇簇新的裘衣帶來。好在稻草倒是有不少,也可勉強圍起來禦寒。


    伯爵的侍衛們離去時帶走了唯一的光源,地牢裏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愛麗絲側著耳朵細聽牢房外的動靜,那些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隻留下她一人。地牢裏沒有獄卒看管,她似乎終於可以稍微放鬆片刻,


    她想要好好琢磨未來之神的事,可她今天實在是太困、太累也太乏,還來不及想什麽,就裹著稻草睡著了。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到處還是漆黑,隻是她睡醒過來之後,眼睛多少適應了漆黑的環境,隱約可以看見各處一點輪廓。


    外麵沒動靜,卻能聞見飯菜香味,她睜大了眼睛拚命看,循著之前的一點記憶和印象走到門邊,在窗洞處找到了湯和麵包,不知是何時送來的。這些食物大概是大宅裏的廚師做出來的,味道還不算壞。愛麗絲狼吞虎咽吃完,這才總算攢足了精神。


    她被關在這地牢裏沒有事做,眼睛也看不見什麽。此時能做的事隻有一件,就隻是等待而已。可她究竟在等些什麽?愛麗絲自己也不知道。


    在這又黑又冷的地方苦等,也是夠熬人的。


    好在雖然什麽都幹不成,至少還有兩件事情可以想:第一件是那特別的珠冠究竟在何處——此事她知道的信息太少,瞎猜也沒用,隻好姑且放下;另一件就是消失了數月之後,重又出聲的未來之神。


    此前她聽到未來之神的聲音重又出現在耳畔,第一反應自然是驚喜。隻是當時那場景也容不得她高興,直到到了現在,才總算有了精力,將當時的情景細細回想。


    當時情勢危急,倘若不是那一句,她急切之中,還不一定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未來之神的那一句指示,讓她放棄了抵抗,被關到這裏。隻是她此時坐在這地牢之中,卻不知他這指示究竟是因何而下。


    按說祂既然有“未來”之稱,思慮必然比她長遠。而她如今是祂唯一信徒,祂定不會害她。


    愛麗絲想了一會兒,開始按照平常的樣子低頭祈禱。


    這次她使用了一段通用的祈禱詞,隻要替換一下對象,就可以用在任何神明身上。這是一段祈求神明降臨的祈禱詞,一般人並不常用。不知為何,愛麗絲母親活著的時候倒是每天都要念一遍,祈求弗格娜降臨。可惜在愛麗絲的記憶中,她母親從未成功過。


    不過愛麗絲相信,那溫柔的末日之神,應當比弗格娜更容易被召喚。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她感到這寒冷地牢之中的空氣開始漸漸變得溫暖,就好像突然多出一個人,坐在她的麵前。


    愛麗絲睜開了眼睛。


    地牢裏這麽黑,無論睜眼還是閉眼,效果好像都差不多,什麽都看不見,就算是覺得自己看見了什麽,也做不得準的。她雖然知道這些,卻仍是隱約覺得眼前出現了仿佛人的輪廓,自己也不能確定,這究竟是真實,還是僅僅是因為心中渴望而產生的一種幻視。


    愛麗絲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觸碰眼前的人影,卻摸了個空。手掌從她以為有人的地方穿過去,將那人影般的輪廓劃破,她什麽都沒有摸到。


    她剛要感覺失落,神明的聲音卻再度出現在她的耳邊:


    “愛麗絲,不要怕。”


    地牢內極為寂靜,沒有第二個人在。而這聲音裏也正是祂那特有的溫柔,如此清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一種幻聽。


    愛麗絲的心一下子定了。


    “我不害怕。”她說。


    她想要同神明多說幾句話,答了這一句之後卻遲疑。不知應當說些什麽好。她本有萬語千言,一時都哽在喉間。原本想過幾個月要說的道謝的話,此時好像也沒法出口。畢竟若用言辭來感謝救命的恩情,未免也顯得太寒磣了。


    幸好她要道謝的這一位並不是尋常人類,她的話無需出口,祂就已經洞察。


    “你無需謝我,也不必不好意思。”他的聲音始終像風一樣,“你是唯一可能成為我信徒的人,我若不救你,此後不知要再等幾百年,才有機會遇見下一位。”


    “怎麽會呢。”她脫口而出,“每年都有那麽多孩童前往聖殿,難道說就沒有一兩個調皮鬼,會像我這般存心與你搭話?”


    問完這一句,她聽到了神明的笑聲:


    “你猜得倒也沒錯,調皮鬼自然有。隻是……真正能成為我信徒的,隻你一人。”


    愛麗絲不知神明到底是怎樣下了這樣的結論,但“獨一無二”這件事,多少總要扣動人的心弦。愛麗絲聽了這話,有些欣喜,同時也有些局促,不覺在口中嘟囔:


    “說是您的信徒,實際上卻連您的神名都不知曉……”


    未來之神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


    “我此次前來,就是要為你舉行儀式,讓你正式成為我的信徒。按說這樣的儀式應當在神聖殿堂的祈禱室中舉行,身旁還要有祭司主持,就像你十二歲的時候參加的那場儀式一般。可惜我並無聖殿,更無祭司,這樣重要的儀式卻隻能在這地牢之中舉行,還真是……太委屈你了。”


    這句話說到末尾,末日之神的語氣之中,隱約竟顯得有些失落。


    “沒關係的!”愛麗絲趕緊說,“能成為您的信徒,是我畢生夙願,無論在哪裏舉行儀式都不要緊。”


    這話出口,愛麗絲自己也愣了一下神。幾個月前她還完全沒想過這回事,隻是被祂救了之後才決心要做他的信徒,此時說什麽畢生夙願,似乎顯得過於諂媚,而且……也沒那麽符合事實。


    大概她隻是不想要聽到祂失落吧。


    可惜她的想法在祂這裏總是無所遁形,無論她想些什麽,祂都能全然洞悉。


    “你無需為此感到有什麽不好意思,沒有信徒的神明稱不上是真正的神明,我需要你,比你需要我更甚。無論是上次在戰場上替你療傷,還是為你增長體力,都不過是一種回報。倘若不能給你提供一點什麽好處,那我也愧對神明之名了。隻是你若不正式歸到我的名下,我能為你做的事到底有限。今日我響應你的召喚來此,就是因為這地牢雖然簡陋,但這安靜封閉的環境卻正適合為你舉行儀式……現在我要問你,你做好準備了嗎?”


    神明的話語總是如此溫柔,讓愛麗絲感到整個人都溫暖起來。她站起身,拍去身上沾著的稻草屑,眼睛看向前方:


    “我準備好了。”


    四下裏一片漆黑,愛麗絲什麽也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得到,那從不露麵的未來之神,此時似乎已經化身實體,站在她的對麵。


    神明的聲音從對麵響起,祂的態度比起平時更顯莊嚴:


    “今日我在這裏主持典禮,接納你為我的信徒。這地牢就是我們的聖殿,你的身體是祭祀所用的聖壇,你心中的火焰是我們的燈燭。我是你的祭司,亦是你決定要侍奉的神明本人。”


    “是。”


    “請跪下來,讓我為你祝福。”


    愛麗絲單膝跪地,感到似乎有一隻手被放在她的頭上:


    “我,未來之神,末日之主,摩伊拉·奧特蒙洛伊·刻裏斯塔納·埃利奧特·瑟西裏安,今日在這裏接納我的信徒。信徒,獻上你的名字。”


    “愛麗絲。”


    “我悅納你的姓名,將其與我的名字連接,我承認你為我的隨從,從今時今日之後,你將為我作戰,為我祈禱,你的名字關聯著我的榮耀。”


    “是。”


    “我也承諾將會愛你,將目光投注在你的身上,給予你祝福和保佑。我予你特許,讓你可以以瑟西裏安的名字稱呼我。隻要你呼喚,我一定來到你的身邊。”


    “我以一吻作為你我約定的印記,隻要這嘴唇的顏色依然鮮紅,隻要仍有血液在這身軀之內流淌,你就仍是我的信徒。”


    愛麗絲感到她的嘴唇似乎被什麽觸碰了一下,那一瞬好像有電流通過,她一驚,身子顫抖了一下。唇上感覺像有火在燒,卻弄不清這熱度到底是儀式的連帶反應,還是出於羞澀。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對麵傳來神明的聲音:


    “儀式結束了。”


    哦,原來這就算是結束了。


    可愛麗絲唇上那火辣辣的感覺卻一點沒消,她想了又想,終於問出口:


    “您……這算是已經醒了嗎?”


    第29章 密室美人。


    “沒, 這仍然是夢。”


    “可這……”愛麗絲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方才的觸感絕對不是假的。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齜牙咧嘴。


    對麵傳來了笑聲,好像在笑她的憨。


    “你小時我們在聖殿會麵的那一次, 我曾給你講過好多這方麵的事, 時間太久, 你怕是都忘了。要我醒來需要很多很多祈禱的力量,單靠你一個人是不行的。不過你這段時間以來不間斷的祈禱, 確實給我的夢境補充了許多力量,讓我可以凝出個實體來,雖說還不能算是個看得見的形象……但至少可以碰得著。”


    他這樣說著, 愛麗絲感到有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


    “就像這樣。”祂一邊說,一邊扶著她站起來, “可以拉你一把, 也可以做祭司主持儀式。不過模樣太怪看不得, 幸虧這裏沒有光, 否則會嚇著你的。”


    祂這話很難讓人不好奇,愛麗絲抓住祂的手不放, 那隻手涼冰冰的, 沒什麽體溫,觸感也和人的皮膚有差別, 但形態毋庸置疑是人的手。隻是不知道這隻手連著的身體究竟是什麽樣。


    或者說……其實她更想知道,剛才吻她的嘴唇是個什麽樣。這是她初次的吻, 雖然其中不包含任何親昵的意味, 隻是儀式的流程,可愛麗絲的心裏還是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她拉著祂的手腕, 想要順著胳膊再往上摸一摸。


    她的手剛摸到小臂,就被另一隻手截住了,他的手勢相當堅持,毫不動搖,她隻好作罷。


    “無論如何,總算是把這儀式完成了。”神明認認真真地說著,好像這麽說就能掩飾兩人手上的小動作似的,“這是有些古的儀式,和現在聖殿裏流行的那種不一樣。當初神明的信徒還沒有那麽多,每一位信徒都要宣誓獻上自己的姓名、榮耀和自己擁有的一切。按過去的習慣,隻有經過這樣的儀式,才能算作是正式的信徒。”


    愛麗絲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隻聽神明用極溫柔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是我唯一的信徒,我記住了你的名字,把它印在心裏,從此,你也獲得了可以稱呼我名字、使用我名義的權利。正如我在儀式上所說,隻要你呼喚,我必在你身邊。”


    要直呼神明的名字嗎?這可真有點不好意思,但這也是愛麗絲很想很想做的事,她低低叫了聲:


    “瑟西裏安……大人?”


    還是像在神殿裏那種古怪的叫法,祂笑一笑,糾正她:


    “隻叫瑟西裏安就可以。”


    “瑟西裏安。”


    她念過了他的名字,有一陣溫暖的風撲麵直吹過來,好像一個擁抱。


    然後祂就不出聲了,好像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沒必要再繼續,那原本握住她手的手掌,不知什麽時候也已經消失。愛麗絲想要問一問他為什麽要讓她留在這裏,但未來之神瑟西裏安沒有回答,或許祂認為此事的答案自會揭曉,在此刻解答毫無必要;又或者是因為愛麗絲一人的祈禱之力確實不足,這幾個月的祈禱也隻夠祂為她主持這麽一場儀式。愛麗絲不知道祈禱的力量與神明的神力到底應該怎樣換算,不知道她祈禱幾天可以換來與祂的幾句交談。


    雖然瑟西裏安已經消解了實體,也不再說話。但她知道,祂的“夢境”還停留在這裏。有祂的陪伴,這沒完沒了的黑暗和孤寂變得好接受了許多。


    愛麗絲不知道自己究竟被關了多久,若是按照送飯的次數來計,大約該有三天了。在這三天裏,送飯的人從不說話,隻是從門上的小窗洞把食物送進來。愛麗絲喊過幾次,讓對方送一盞燈來,不過沒人理她,看這情況,他們是故意要讓她在這樣的黑暗中待著,或許想要以此消磨她的意誌。如果不是因為有瑟西裏安在,愛麗絲懷疑自己會瘋掉。


    這一天的晚飯送來之後,雷切爾伯爵終於親自來了。


    他打開窗洞露出麵容,燭火刺得愛麗絲眼睛疼。


    “我的主人想要見你。”雷切爾伯爵這話不是問她的意見,隻是個通知。說完這一句之後,他就轉身離開,隻留愛麗絲獨自疑惑。


    主人?一個伯爵為什麽會有主人?通常來講,貴族們要向國王宣誓效忠,國王可以被稱為是他們的主人。但在此時的語境之中,雷切爾伯爵所提到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國王。


    愛麗絲把之前打聽過的有關雷切爾伯爵的事在腦子裏梳理了一遍,驟然想起一個她原本沒怎麽當回事的奇怪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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