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綠意應道。


    很快,良妃和淑妃被引了進來。


    穿過庭院,走至廊下,對軟榻上閑適臥著的身影行禮:“見過皇後娘娘。”


    韶音並沒起來。


    該是怎麽,仍是怎麽。


    隻不過,示意婢女暫停剝葡萄,她要跟兩位娘娘說話。


    “你們怎麽來了?”她慢悠悠地道。


    良妃輕聲軟語地道:“聞聽皇後娘娘身子不適,特來探望娘娘。”


    又說:“不知娘娘近來歇息可好?我若病著時,總是睡不好的,總要點一根安神香來助眠。我帶了幾根過來,不知娘娘用不用得上,若是用得上,便是我的福分了。”


    韶音點點頭,令綠意等人收下安神香,說道:“你有心了。”


    又看向淑妃,“你呢?”


    淑妃就不如良妃這樣恭敬了,她看上去有些散漫,直言道:“太後娘娘的生辰還有兩個月就到了,想問娘娘是否如從前一樣操辦?”


    “你們決定就是了。”韶音不介意她的態度,“我身子不好,從前為皇上攝政也是勉力而為,如今皇上醒了,我隻想歇一歇。”


    良妃和淑妃就懂了。


    在韶音開始上朝後,因精力不足,她將鳳印交由她們二人執掌。現在皇上醒了,兩人便來探她口風,是否要將鳳印收回去?


    聽她的話音,似是沒打算收回去,兩妃心中一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是,娘娘。我們不打擾娘娘歇息了,願娘娘身體早日康複。”


    韶音沒留她們,揮了揮手,讓她們離去了。


    重新躺好,示意婢女剝桃兒給她吃。


    屋簷外,日光炙熱,而屋簷下則是蔭涼清爽,還有婢女在旁邊打風,再愜意也不過了。


    韶音一點都不貪圖那點權力,她原本就不是什麽勤快的人。


    眼下局勢已穩,別說她不貪圖後宮那點權力,就是前朝那些事,她也沒打算再勞心勞力。


    虧得洛玄墨忌憚,沒有再來找她幫忙。他就算開口,韶音也是拒絕。


    在韶音病了大半個月後,洛玄墨終於覺得不妥,前來嘉寧宮看望。


    “朕剛醒來,於朝政上有些生疏,這些日子疲於朝政,倒是委屈你了。”他坐在炕邊,捉住韶音柔軟的手,放在手心裏輕輕揉捏,“朕知你最是賢惠,有了委屈也不講,是朕虧欠你。”


    他一來就給韶音扣了頂大帽子。


    是,朕委屈你了。但你這麽賢惠,不會介意的是不是?


    “皇上說得什麽話?”韶音嗔他一眼,“我又不是沒做過這些事,豈會不知有多麽耗費心神?曾經我代皇上攝政時,忙起來連水都顧不上喝,何況皇上才醒來,並不熟知?”


    她說得貼心貼肺的,全是理解之詞,但洛玄墨不覺得熨帖,相反還覺得有點堵。


    才張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覺韶音反握住他的手,關切地問:“皇上身體可養好些了?千萬莫叫這些政事拖垮了身體。”


    說著話,她勉力坐起來,強撐著道:“我這不爭氣的身子,竟在這時病了,否則便可以像從前那樣為皇上分憂了。”


    洛玄墨被她提醒,頓時想起從前他總是讓她幫忙籌謀這個、策劃那個。


    心頭湧現濃濃的懊悔,怪誰?怪他曾經對她不設防!


    硬生生養出一頭狼!


    “音音快歇著!”他忙按住她,神色不讚同,“你辛勞許久,不止希兒心疼你,朕亦是對你愧疚萬分。如今朕已醒來,怎能仍然辛苦你?何況你還病著。”


    韶音聽了他體貼萬分的話,更加感動不已,掙紮著非要坐起來:“不,我不辛苦。我的病不要緊,總歸是身體乏了些,不當什麽事。皇上如此艱難,我豈能不為皇上分憂?”


    她掙紮間,眼中迸發亮光,充滿了不竭之力,頓將洛玄墨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手上用力,將她牢牢按在軟枕上!仿佛這樣就能按下她“貪圖權欲”的心。


    心跳得急促,眼前也冒出了小星星,洛玄墨無論如何也擠不出笑臉,索性黑著臉喝道:“胡鬧什麽?你還病著,朕不準你操勞,給朕好好養身體!”


    說完,他陰沉著臉站起來:“膽敢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朕饒不了你!”


    很是生氣的樣子,大步如風地走了。


    綠意等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情複雜。


    若是放在三年前,皇上這樣對主子說話,她們一定要感慨一句皇上和娘娘恩愛。


    但是現在,主子病了大半個月,皇上才來探望這一回,便讓她們有些說不出口。


    似她們這些宮女們,小姐妹中有誰病了,也都會去探望一下,怎麽皇上卻……


    帝後情深被吹得久了,眾人看兩人的眼光自然不同。在高標準、高要求下,洛玄墨蘇醒後的行為,難稱深情二字。


    嘉寧宮上下都在猜測,皇上是不是忌憚娘娘了?但這樣駭人的話,沒人敢說出口。


    而娘娘對皇上忠心一片,他們看在眼裏,心裏說不出的心疼和難過,隻盼是自己想岔了。


    洛玄墨來嘉寧宮的事,希兒也知道了。


    他並沒覺得高興。


    這都過去多久了,父皇才來看望母後?


    不僅沒覺得“父皇心裏是有母後的”,反而想著“父皇心裏根本沒有母後”。


    他為他找不出理由來。


    政務太忙?希兒數次看見妃嬪往勤政殿去、往禦書房去,還看到父皇去禦花園散步。


    擔心染上病氣?隻有極度自私的人……


    小小少年不敢多想,偏偏一個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往上冒,仿佛要衝破虛假的表麵。


    “怎麽又喪著臉?”韶音見他回來,不禁笑著對他招手,“莫非今日被先生罵了?”


    希兒不上朝後,每日都去上書房跟先生讀書,午飯和晚飯會在嘉寧宮用。


    這會兒他喪著臉回來,韶音難免以為他被教訓了。


    “沒有。”希兒搖搖頭,並不像從前那樣拿心事煩她,而是很快遮掩掉,做出振奮模樣,“母後今日好些了嗎?秦王叔祖的藥管用嗎?”


    韶音根本沒病,那些藥也都沒吃。


    見希兒擔心,不免有些愧疚。這個孩子是真的將她放在心上,日日擔憂著。


    “好多了。”她笑道,“母親覺得再有兩日就能大好了。”


    “真的?!”希兒聽罷,精神一震,本來還有些強作活潑,這下卻是真的高興起來了,“那就好!母親快些好起來!”


    韶音笑笑,撫他發心:“讓你擔憂了。”


    “母親好起來就好。”希兒實在是開心,眼睛晶亮,溢出著快樂光芒,晚飯都多吃半碗。飯後,纏著韶音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去做先生留下的課業。


    “我該好起來了。”韶音在心中道。哪怕是為了不讓希兒擔心,也該好起來了。


    何況,白天的時候,洛玄墨強硬地要求她養好身體。


    思及至此,韶音輕輕笑了。


    *


    洛玄墨回去後,想著嘉寧宮裏韶音的表現,越想越放心不下。


    負著雙手,在勤政殿內來來回回地踱步,心亂不已。


    她是個聰明的、有才幹的女人,他重新掌權後,看著愈發生機勃勃、透著繁榮氣息的國家,更是對她的才幹有了清晰的認知。


    他忌憚她的才能。


    倘若她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也就罷了,他可以下誘餌,製造機會砍了她。


    偏偏,她不是。


    她對他一往情深,對權力毫無想法,甚至愚蠢得發現不了他對她的忌憚。


    想到她可能會為了幫他的忙,而掙紮著爬起來,重新參與政事,洛玄墨再也無法保持鎮定。


    “份量加一倍。”他叫來心腹,秘密叮囑道。


    做出這個決定,洛玄墨高高提起的心才放下,當晚得以好眠。


    然而,他的好眠隻維持了兩晚。


    兩日後,韶音氣色紅潤、滿麵笑容地出現在禦書房,洛玄墨驚得差點摔了手裏的朱筆!


    “音音?!”他謔地起身,繞過龍案,迅速來到她身邊,扶住了她:“你怎麽出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養?!”


    他的口吻有些著急,聽起來像是在氣她不聽話,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


    韶音仰起頭,溫婉的麵上盡是柔情,眼神依賴而纏綿地看著他說:“皇上下了命令,我豈敢不從?隻不過,那日皇上來看望過我,許是龍氣鎮壓,那些病氣全都跑了,我竟是很快就好了。”


    這種好事,當然要將“功勞”歸給他。


    洛玄墨眼前一陣陣發黑。


    一股鬱氣從胸腔底部湧起,直直往上頂,似要推著一股血箭噴出。


    當然不是因為什麽龍氣鎮壓。這些奉承話,他還沒昏庸到相信。


    隻是,她怎麽就好了?


    她病沒病,怎麽病的,他心裏最清楚不過了。


    他咬了咬舌尖,勉強壓下那股血氣,繃著一張臉喝斥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哪會好得這麽快?”


    韶音嗔他一句:“我不是一日兩日好起來的,不是已經病了許多日子嗎?現在是真的已經好了,皇上別擔心了。”


    洛玄墨知道她是真的好了。


    她隻施了薄薄一層脂粉,麵色紅潤,氣色極佳,並非脂粉能塗抹出來的。


    隻是,為何會如此?


    他心裏亂得厲害,忽然別過頭,衝她身邊跟著的綠意喝道:“大膽奴婢,竟不知規勸你家主子,是嫌命長了嗎?!”


    管她是真的好了,還是假的好了。


    他要她病著,她就得病著!


    “皇上凶她做什麽?是我非要過來。”韶音拉住他袖子,眼中柔情閃動,情真意切地道:“我實在擔心皇上。你蘇醒不久,身子還沒有完全康複,便日日埋頭政務,我擔心皇上被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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