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未借助任何東西,帶著她一躍而起,輕盈地落在鐵索之上。


    急促的寒風拂麵,楚沅在被動地跟隨他往下的時候,撇開重重的霧氣,她眼見那座宅院越來越近。


    “王,這鍾家足有十二重朱門,每一重門上都布有天宮十二羅星紋,若輕易靠近,必會打草驚蛇。”


    容鏡匆匆走到魏昭靈的麵前來,垂首低聲說道。


    天宮十二羅星紋,也是古老陣法之一,常被修習陣法之人用在家宅之內的每一重門上,其形成的符紋便能密如蛛網般的編織在整座宅院的上空,若有生人不走正門,□□越院,輕易靠近,便會觸及天宮十二羅星紋,從而引起主家的警惕。


    這種鎮宅的陣法,已經並不常見了。


    有這陣法在,他們當然就更不能硬闖,於是魏昭靈喚了劉瑜來,讓他帶著人換上了那些家仆的衣服,又用極短的時間簡單地易容了一下。


    楚沅和魏昭靈僅僅隻是穿上了家仆的衣服,並沒有易容,所幸這夜色掩映之下,那昏黃的燈火也無法窺見他們臉上更多的細節。


    守在大門前的家仆原本就已經有些困倦,巡夜的低等奴仆回來,他們打著哈欠也沒多看兩眼,畢竟下等奴仆都是割了舌頭的,他們也自然不會有什麽交談。


    有個身形微胖的男人看著他們走進來,便沉默地走到那第一重朱門前,用一把蜂鳥形狀的鑰匙開了鎖,然後就木著臉站在一旁等著他們走進去。


    楚沅一看那蜂鳥的形狀,就眉心一跳。


    這宅院裏陰森寂靜,路上來回的奴仆都是垂著頭,沉默不語。


    提著刀的大漢站在院子裏就跟木樁子似的,每一個都目不斜視,站在燈火明滅處。


    有女人驚恐的叫喊聲由遠及近,楚沅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過去,那邊正有幾名奴仆拖著一個用鐵索困住的女人往他們這邊來。


    她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一張臉幾乎被長發給遮掩完全,她被拖行在地上,身後便是蜿蜒的血跡。


    她的舌頭已經被割掉了,想說話也說不出什麽,隻能發出尖利渾濁的聲音。


    好像她已經知道了,等待著她的將是什麽。


    這裏是陰暗的轉角處,並沒有什麽人,在他們路過楚沅等人身邊的時候,魏昭靈卻忽然抬首,轉過身。


    他的這一舉動引起了那些人中的某一個人的注意,他回頭看向魏昭靈,卻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就被冰刺刺穿了胸口。


    容鏡反應極快,在魏昭靈出手後便同江永迅速抽出藏在衣服裏的刀劍,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就抹了他們的脖子。


    等劉瑜將那些屍體藏好後,他們原本是要帶那個昏死過去的女人往第二重朱門去,但楚沅見那個女人近乎奄奄一息,她又想起來那個被獵/槍打死的女人,她攔住容鏡,“容將軍,要不你們把我綁起來吧?”


    容鏡一頓,下意識地抬首去看魏昭靈。


    魏昭靈在聽見楚沅這句話時,便已將目光移到她的身上,那雙鳳眼裏或有一絲訝異,但也隻是片刻,他開口問她,“你想好了?”


    楚沅點了點頭,然後就自己脫下了外麵那件衣服,再特意蹲下身弄了些泥土到身上,又把頭發弄得更亂一些,教人看不清她的麵容。


    她不知道自己把頭發揉成了毛茸茸的一團,還抬頭看魏昭靈,“這樣還行嗎?”


    魏昭靈唇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他輕輕頷首,“走吧。”


    劉瑜隻是虛虛地將鐵索捆在她的身上,楚沅還時不時地學著那個女人發出含混不清的叫喊聲,裝作掙紮不開的樣子。


    她演得十分認真,甚至還有點入戲了,劉瑜勉強忍住笑,努力擺出一副呆滯麻木的表情。


    魏昭靈走在後麵,看著前麵的那個姑娘假裝掙紮的模樣,燈火照不見他微彎的眼睛。


    第二重朱門依然有人守在那裏,蜂鳥形狀的鑰匙打開門,所有人都靜等著他們走進去。


    魏昭靈看見那鑰匙的紋路,每一把應該都是不一樣的。


    即便他們現在拿到一把也沒有任何作用。


    這座宅院很深,每一重門就是一道陣法,院中樹木花草皆是陣中棋子,若無人引領,便很容易陷入迷局。


    他當然可以不費力地毀掉這些陣法,但那麽做,隻會引起那位鍾家家主的警覺,這座大山是鍾家的天地,雖然這些陣法並困不住魏昭靈,但鍾家人若要逃,卻是易如反掌。


    沒了軒轅柏作為媒介,他們八戶族的人也還能找到別的東西作為媒介重新控製石龍神像,所以在沒有見到那位鍾家家主之前,當著這一重又一重的院子裏那麽多雙眼睛,他們隻能更為小心。


    更何況這宅院太大,朱門分布的位置並不相似,每一重院落都是絕不一樣的,他們並不能準確地判斷出哪裏才是主院。


    但在他們帶著楚沅走到第九重朱門之前時,守在院門前的人卻不讓他們再往前,朱門打開,從裏頭出來了幾個奴仆,他們的衣服顏色同下等奴仆的並不一樣,他們也並沒有被割了舌頭,一個年輕男人隻瞥了一眼走在前麵的劉瑜一眼,就道,“人給我們,你們下去吧。”


    容鏡一怔,本能地稍稍偏頭往後看向魏昭靈。


    這樣的情況實在不是能夠一直僵持著的,楚沅深吸一口氣,她偷偷地拽了拽魏昭靈的衣袖,用很小的聲音說,“我先進去,龍鳳鐲有反應的時候你可得來救我。”


    說完她也不等魏昭靈反應,就又開始表演嗚咽的哭聲,還把鐵索弄得聲聲作響。


    魏昭靈還未開口,便見她已經被人粗魯地拽了進去。


    男人拽住她胳膊的時候就用力一折,讓楚沅的左胳膊脫了臼,她沒防備,疼得叫出聲。


    “安分點!”男人又拽住她的頭發。


    魏昭靈被黑色鬥篷的兜帽遮掩住的那雙眼睛盯著那個男人抓住她頭發的手,神情變得越發陰鬱冰冷。


    朱紅的門掩上,他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眉宇間有了煩躁之色,他忽然就少了幾分耐心。


    穿過一重又一重朱紅的院門,楚沅幾乎要被院子裏那些奇怪的樹木給迷了眼,拽著她的兩個人揍得飛快,而她為了裝作沒有力氣,幾乎是任由他們拽著她的手臂,一路拖著雙腿被動地跟著他們走。


    拽著她頭發的人下手不輕,楚沅覺得自己的頭發很可能被他拽掉了一小撮,她也不忍著疼,一聲一聲地叫喊著。


    “爸,我說了我想跟韓振離婚!你為什麽不讓!他就是個窩囊廢!”


    最後一重朱門打開,楚沅聽到一抹激動的女聲,她一抬頭,透過半遮著臉的頭發,她看到了那院子裏橫穿著連接兩處樓閣的長廊上,立著一個穿著碧綠衣裳的女人,而在她的麵前,則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那老頭穿著一件石青色的長衫,拄著一根拐杖,後頭還站著幾個抱著槍的年輕男人。


    這間院子裏的光線足夠明亮,楚沅看見那棵茂盛的軒轅柏就矗立在庭院的中央,粗壯的樹幹上竟然裹纏著一縷又一縷的頭發,還墜著一顆又一顆的犬牙。


    她看見冒著黑氣的符紋在上頭來回打轉,每一片樹葉都是不正常的青黑色。


    “雪曦,婚姻不是兒戲,這哪是你說離就能離的!”


    老者蒼老的聲音傳來,但在底下的楚沅並看不清樓上他的那張臉。


    “就因為他們韓家也是八戶族?可是咱們鍾家是他們韓家能比的嗎?!”那女人尖刻的聲音十分刺耳。


    “好了雪曦,你忘了鍾家的祖訓了?夜裏女子不得外出,快回房去!”老者也許是看到了底下被奴仆押來的楚沅,他便懶得再同那女人多說些什麽,隻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人便對她道,“二小姐,請回房。”


    女人仍有些忿忿不平,但她卻是最知道自己這位父親的古怪脾氣,於是她也不敢再多說些什麽,隻好轉身。


    而楚沅卻在她轉身的刹那,好像在她胸前看到了一枚東西。


    她沒有看清。


    但當那老者拄著拐,從吱吱呀呀的木樓上一步步地走下來時,當他走入這更為明亮的光線裏,楚沅在他的胸前看到了一枚白玉蜂鳥胸針。


    她的那雙眼睛裏流露出驚詫的神情,腦海裏最先想到的,是今夜把她綁去簡家的那個女人。


    為什麽?明明是兩個世界,為什麽那個女人胸前的蜂鳥胸針,和眼前這個老頭的蜂鳥胸針如出一轍?


    她腦海裏又浮現出水木陣裏形如蜂鳥般的氣流。


    原本毫無關聯地幾件事,好像在這一刻,都被一枚胸針莫名其妙地串聯在了一起。


    “什麽時候送來了個這麽小的?”老者那雙陰鷙渾濁的眼睛細細地將眼前的這個女孩兒打量一番,聲音粗啞難聽。


    “也許是賴二他們抓了外頭的。”抓著楚沅頭發的奴仆終於鬆開了手,恭敬地回答。


    “外頭的?”


    老者低低的笑聲帶著濃重的陰森氣,“姑娘,那就帶你見見咱們這兒的世麵?”


    楚沅看著他手掌裏有了洶湧的黑氣,那幹癟的皮膚好似每一分褶皺都染了渾濁幽綠的痕跡,連掌心的脈絡都是烏青的。


    院子裏擺了好多奇形怪狀的石燈,在他手指符紋湧動的瞬間,便燃起一簇又一簇的青綠火焰。


    那兩個奴仆忽然鬆開了楚沅,退開老遠。


    顯然,他們已經知道這老者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楚沅看他的手已經朝她伸了過來,便果斷地按下從衣袖間滑出來的見雪花瓣,銀絲飛出,割斷了束縛住她的鎖鏈,也擦著老者的臉,銀質的雪花潛入了那棵軒轅柏粗壯的樹幹裏。


    老者臉上笑容在頃刻間變得僵硬,他後退幾步,再看向楚沅時,那雙眼睛就顯得更加森冷滲人。


    楚沅揉了揉自己的頭皮,把頭發往後撥了撥,露出一張沾了泥土的臉來,“不是要讓我見見世麵嗎?我得看得更清楚些才行。”


    “你是誰?”老者警惕起來,銅鈴被人搖響,一處連接一處,一重門連接一重門,傳遍整個鍾家宅院。


    於是一時間,朱門被人打開,院外進來了許多人。


    楚沅捏緊了手裏的見雪,看見這烏泱泱的一大片人,她心裏還是難免有些發怵,但麵上卻仍然沒有表露出多餘的情緒。


    巫術和異能是兩種不一樣的東西,老者並非沒有見過身懷異能的人,所以他將楚沅打量片刻,便再往後退了幾步,朝旁邊的人抬了抬下巴。


    拿了刀的那些家仆連忙圍上去。


    楚沅操縱著手裏的見雪,銀絲收縮來回,快到根本讓這些人看不清楚,她敏捷地避開他們的攻擊,銀絲同時割破他們的血肉,指尖的氣流湧出覆於銀絲之上,更將他們震出老遠。


    與此同時,老者伸手施展巫術,那些石燈上的火焰再次燃燒,於是便有一道又一道的光線穿插束縛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那些光線觸碰到她的身體不到半分鍾,就全都消失了。


    反而是那棵軒轅柏的枝葉開始莫名顫動,上麵的頭發就好像有生命一般收緊,犬牙碰撞,發出混亂的聲響。


    “怎麽會?”那老者的眼睛裏終於添了些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能夠不受巫術所控的人。


    無論是普通人,還是擁有特殊能力的人,誰也不可能會對巫術沒有絲毫的反應。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楚沅回頭看他,故意彎起眼睛。


    老者的那張臉在這一瞬變得更為陰沉,他隻看了身後的人一眼,下一秒那兩個人就擋到他身前來,將手中的東西對準楚沅。


    楚沅看到那黑漆漆的槍/管,身體就僵硬了一些。


    “既然巫術傷不了你,那你就試試子/彈的滋味。”老者臉上再沒有分毫的笑意。


    他說完,轉身拄著拐就要匆匆離開。


    眼看那老者就要消失在樓梯邊緣,她卻沒有辦法往前一步,而麵前的人手指已經摸到扳機,就要扣動。


    也是此刻,


    守在門口的那群人忽然被強大的氣流震得倒在地上,楚沅還來不及回頭去看,就覺得微涼的風擦著她的臉頰,那一刹,冰刺已經刺穿了那兩個舉著槍的家仆的身體。


    殷紅的血液在他們的胸膛暈開,楚沅後退了兩步,又見一柄長劍飛出去,剛好嵌入那老者將要路過的那麵牆,他就差一步,脖頸就與那劍刃緊貼。


    老者渾身一震,轉頭時,就看見院門處有人邁著輕緩地步子走進來。


    他一邊走進來,一邊將下等奴仆穿的黑色鬥篷解下來,隨手扔到一旁,仿佛他已經忍了那衣服的血腥氣很久,此刻他露出一張玉白無暇的麵容來,唇邊卻還染著血跡,臉色也十分不好。


    楚沅在看到他的一瞬,就想起來之前在望仙鎮上,他路過那軒轅柏時,就被那上麵的銅鎖弄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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