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射性地回頭,正見那個穿著單薄的朱砂長衫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他身後還有熱霧隨之鋪散出來,轉瞬即逝。


    這樣一幕,多像是她那場荒唐的夢。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把他的衣帶係得一絲不苟,每一處都不曾落下。


    楚沅回過神,指了指自己的床,“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


    但見他的頭發還在滴水,她又站起來拿了電吹風,要給他吹頭發。


    電吹風的噪聲響起,熱風一陣陣地吹著他的濕發,魏昭靈靜默地盯著那扇玻璃窗,在微暗的光影裏,那窗上映出站在他身後的,她模糊的影子。


    她的手指猝不及防地穿插在他的發間,魏昭靈脊背一僵,眼睫微動,他忽然回頭,攥住她的手腕。


    “你幹嘛?”楚沅還有點摸不著頭腦。


    也不知道為什麽,魏昭靈看著她的眼睛,指節不自禁地又鬆開了些。


    楚沅也沒多想,趁機掙脫他的手,繼續幫他吹頭發,“你頭發還沒吹幹呢。”


    後來噪聲退去,夜仍是這般寂靜。


    魏昭靈躺在陌生的這張床上,忽然看見睡在床下的楚沅坐起身來,下巴抵在他的床沿。


    “魏昭靈,你是不是沒帶你的佩劍啊?”楚沅說著又站起來。


    眼見她俯身,他便僵直了身體,“你做什麽?”


    楚沅看他一眼,仍然探身往床裏側伸手。


    魏昭靈順著她的手,看到了靠在牆邊的那隻跟她差不多高的毛絨玩具熊,她把它的一隻手拉過來,塞到他的手裏,又笑起來,“你將就一下,和它手拉手睡覺吧。”


    “這隻熊是我小時候,我爸爸給我買的,我那時候一個人在家經常會害怕到晚上做噩夢,我爸爸就給我買了這隻熊,他說它很厲害,能吃掉我所有的噩夢……”


    提起楚致光,楚沅臉上忍不住更多了一些笑意,“雖然我根本就沒相信過這麽扯淡的話,但是它陪我也的確很久了,你就把它當成你的佩劍吧。”


    說她沒心沒肺,可是為什麽有的時候,她又總能這樣心細如塵。


    魏昭靈看她又在地鋪裏躺下,他才算有了些反應,低眼去看自己手裏抓著的那隻熊的手臂。


    他指節鬆開,再偏頭,靜靜地望著床沿。


    “還有,魏昭靈我必須要跟你解釋一下,關於我夢到你的這件事,是真的沒錯,但我是個正經人,夢裏你還穿了件衣服呢,信息量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大,你放心。”她的聲音冷不丁地又冒出來。


    她甚至還信誓旦旦地保證,“我今晚盡量不夢到你。”


    魏昭靈神情一僵,他皺著眉閉起眼睛,原本冷白的麵容再度有了些微燙的溫度,他咬牙,“楚沅,你最好適可而止。”


    即便是心思難以收斂,即便是情難自禁,她又如何能夠這般不知遮攔地向他坦白她那些荒唐的夢?


    他一時心緒翻覆,難以平靜,可片刻卻又偏偏聽到她的呼吸開始變得逐漸綿長。


    於是他一頓,坐起身來時,便借著床頭櫃上的小夜燈,看見了地上那個把自己裹成蠶蛹的姑娘此刻已經呼呼大睡。


    她將他攪擾得不得安寧,自己卻睡得這般心安理得。


    此夜漫長,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那張臉上,久久難以移開。


    她好奇怪。


    可是溶溶夜色裏,連風都變得安靜。


    她沉沉的睡著,時不時地還模糊的夢囈兩聲。


    有那麽一瞬之間,他忽然又覺得,


    她有點可愛。


    第42章 愛欲之於人   二章合一


    “王, 江永已經暗中跟著那個顧暘去了。”


    榕城燕陵區的一幢別墅內,已經洗掉臉上所有偽裝的劉瑜恭敬地站在客廳裏,“至於丁家, 吳家, 臣也都派人跟著了。”


    “嗯。”魏昭靈輕應一聲,“孫家的軒轅柏先不要動, 等查清其他三戶所在,再一同毀了吧。”


    “是。”劉瑜垂首領命。


    茶水還在不斷往外冒著熱氣, 杯壁還有些發燙, 魏昭靈將其擱下, 或是想起了那鍾雪曦, 他便抬首再度看向劉瑜,“你那位夫人, 沒有發現什麽吧?”


    提起鍾雪曦,劉瑜的臉色變得有點怪異,“她和韓振原本就不合, 韓振早年又因為聯姻的事跟韓鬆鬧得不愉快,自己出來住了好些年, 鍾雪曦也不常和他一起住, 他們兩個是誰也看不上誰。”


    韓振原本心屬鍾雪嵐, 但鍾雪嵐無故失蹤, 韓家和鍾家就隻能做主讓韓振娶了鍾雪曦。


    而鍾雪曦原本就妒恨鍾雪嵐, 她也知道自己嫁的這個男人是喜歡鍾雪嵐的, 她當然也更看他不順眼。


    韓振是死了, 但是偽裝成韓振的劉瑜在翠玉島上的那些天也是真的心累,那個女人一天不跟他吵架就難受,他為了偽裝成韓振的暴脾氣, 也就悶頭和她吵。


    “王,隻是這韓振和鍾雪曦以前吵架吵急了,還得打起來,但是臣哪對一個女人下得去手……”這才是劉瑜最鬱悶的地方。


    “所以你就由著她打了?”魏昭靈看一眼他臉上的淤青,還有脖頸間的血痂,不由失笑。


    “……臣實在下不去手。”劉瑜的聲音聽著有點悶。


    但所幸鍾雪曦沒多少氣力,打人倒是不疼不癢的,隻是那指甲撓人還挺疼。


    魏昭靈搖了搖頭,輕抬下頜,“坐吧。”


    劉瑜剛要說“不敢”,但他抬頭看見魏昭靈的那雙眼睛,便咽下了原本要說出口的話,拘謹地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些天是辛苦你了,”


    魏昭靈手指微動,便好似有無形的氣流推著一杯茶落入了劉瑜的手裏,“鍾雪曦雖是鍾家人,但手上也的確沒沾什麽血腥,八戶族的事了結之後,便留她一命。”


    “臣知道了。”劉瑜低頭應聲。


    他竟無端鬆了口氣。


    “看來你也不想她死?”魏昭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神情變化。


    劉瑜一時語塞,半晌才想到說辭,“她其實本性並不壞。”


    鍾裕德欠下了多少人命債,鍾雪曦實則是不知情的,天一黑,鍾家女兒的房門都會被人從外頭上鎖,可見鍾裕德原本是不想讓他的兩個女兒來擔這份血腥的家業的,也許他是想交給女婿韓振,畢竟韓家式微,隻能依靠他們鍾家才能維持在八戶族中的地位。


    可韓振也不是個聽話的主兒,與鍾雪曦的婚姻生活也一直是有名無實,兩人相看生厭,根本不願意做個聽話的傀儡。


    鍾雪曦隻是生活在一個扭曲病態的家族裏的可憐人。


    “她擔了鍾家家主的位子,卻不知道這位子是要靠人命才能維持住。”劉瑜想起那日在翠玉島上,她繼承家族傳承後,大約是在某些隨著傳承進入血脈的記憶裏看到了許多血腥的東西,她的臉色瞬間就變得蒼白如紙,雙目渙散地躺在床上瑟瑟發抖。


    “且看她日後的選擇吧。”魏昭靈咳嗽幾聲,把玩著手裏的那隻紅玉九連環,語氣輕淡。


    看她是選擇走鍾裕德的老路,還是放棄鍾家家主的位子,這便是決定她生死的最後選擇。


    “臣明白。”


    劉瑜捧著那盞茶,垂首應聲。


    ——


    春城今日的天氣預報有雨,楚沅清晨便帶了雨傘出門,但走到巷口,她便發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人行道旁。


    薄霧朦朧,雨絲柔軟。


    楚沅撐著傘快步走過去,“容鏡。”


    容鏡聞聲回頭,他先是對她笑了笑,才道,“楚姑娘,我今日來便是想請你告訴王,我可能還要在這裏多待些時候。”


    “你是查到什麽了嗎?”楚沅問他。


    “簡家其他人都不知道鍾雪嵐的來曆,唯一有可能知道內情的簡少聰卻已經死了,這條線索也就斷了,”容鏡談及正事,神色便更嚴肅了些,“但我查到,京都趙家藏書百萬,幾乎都是這一千多年來所有關於特殊異能的書籍。”


    “這你都查到了?”楚沅不由咂舌。


    “五大世家都在收容散落各地的特殊能力者,以擴充自己家族的能力,我以身試法,做了京都趙家的門內客。”


    “可你沒身份證啊,他們不會起疑?”楚沅驚呆了,沒想到才幾天不見,容鏡就已經打入京都趙家內部了。


    “這裏的世界遠比宣國要大,也有許多來自荒山無人之境的入世者,”容鏡說著,又笑了笑,“隻是門內客,又不是座上賓,他們查得出我的異能並非是靠剝奪他人得來,便也將我收入門內了。”


    楚沅看他還掏出來一張身份證,她拿過來看了又看,“他們還把你從黑戶變成有身份的人了??”


    “可惜我在趙家也隻能探聽到一些淺薄的東西。”容鏡斂眉,歎了聲。


    “那也挺好了呀,你看你身份證都有了,以後你在這兒更方便了。”楚沅把身份證還給他,又看見手表上的時間,她的表情一變,“先不跟你說了,我還得上學,要遲到了!”


    但才跑出幾步去,她又忽然停下來,回頭看他,“你先等我消息,我認識一個趙家的人,說不定能從她那兒知道些什麽。”


    容鏡在雨幕裏朝她點頭,“多謝姑娘。”


    楚沅隻朝他招了招手,趕緊往公交站台跑。


    她連生煎包都沒顧得上買,匆匆趕到學校,幾乎是踩著上課鈴衝進教室,再在課桌前坐下來,一氣嗬成。


    “楚沅,你起晚了啊?”簡玉清伸長脖子過來問。


    “嗯,”楚沅隨口應一聲,又一邊在書包裏翻翻找找,一邊問他,“第一節 什麽課來著?”


    “數學。”簡靈雋回過頭來答了一聲。


    他話音才落,班主任於榮波就走進教室裏來了,手裏還拿著前天小測驗的卷子。


    於榮波叫了幾個同學發卷子,楚沅的卷子才被放到她課桌上,她都還沒看清分數呢,簡玉清一手把卷子撈了過去,“我看看你多少分?”


    “簡玉清。”楚沅踢了他凳子一腳,朝他伸出一隻手。


    簡玉清撇撇嘴,還是乖乖地把卷子放到她的手上,“你這回數學考得還挺不錯的嘛。”


    楚沅拿回來卷子,看到上麵紅色的“132分”,她彎起眼睛,又在盤算下午把這張卷子拿到老聶頭麵前去,讓他當麵對她提出表揚,並請她出去吃大餐。


    坐在前麵的程佳意聽到了他們那邊的動靜,她不由地回過頭去看楚沅,她正轉頭在看坐在她身後的趙憑霜的卷子。


    他們三個跟她說著話,楚沅還笑眯眯的。


    也是這一刻,程佳意才終於意識到,楚沅好像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她有了三個新的朋友。


    自從簡玉清那次在班上說了那樣一番話,班裏許多人對楚沅原本的看法也有所鬆動了,很多人也好像不再刻意地去避開她了。


    “這話你兩年前怎麽不問我呢?”耳畔似乎又響起那一天,拉著她從ktv跑出來的時候,楚沅問她的那句話。


    程佳意捏緊卷子的邊角,一點點揉皺,她終於將目光從楚沅身上收回。


    或許她習慣了楚沅把她當作唯一的朋友,所以看見她和別的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她還是會覺得心裏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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