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斷臂之痛,比之燒傷如何?”魏昭靈在他麵前蹲下身,語氣慵懶緩慢,那雙眼瞳卻是漆黑陰沉。


    魏昭靈伸手將帶著血跡泥土的刀刃抵進男人的嘴裏,不允許此人輕易咬破藏在齒縫中的藥囊,極薄的利刃壓著他的舌頭,“你還有些事沒有跟孤說清楚,想死可沒那麽容易。”


    容鏡適時接手,握住刀柄的同時將藏在他齒縫間的藥囊取出。


    因為容鏡暫時封住了他的經脈,所以這個男人也就無法燃燒自己所有的異能自爆。


    光影散去,魏昭靈回身時,便看見原本該站在鍾雪嵐身邊的那個女孩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他神色一凜,徑自往前俯身將她抱起來。


    “將他們都帶回地宮。”淡金色的光幕乍現時,魏昭靈對容鏡道。


    “是。”容鏡垂首應聲。


    穿過光幕,便是金殿。


    在外殿打瞌睡的李綏真忽然聽見了殿內傳來些許響動,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忙站起來往內殿裏去。


    看見容鏡帶了一男一女回來他就已經很驚訝,見那男人一雙手臂都沒有了,他就更為驚駭,忙轉身去殿外招呼人來將那陌生女人和男人都弄出去安置好。


    容鏡回去換衣服了,李綏真才端著傷藥走回內殿裏,小心翼翼地將托盤放置在床榻旁的小案幾上,又對魏昭靈道,“王,臣來給楚姑娘上藥。”


    “不必。”魏昭靈咳嗽幾聲,隻說一句。


    起初李綏真還沒反應過來,但他偷偷抬頭一看,便見那位年輕的王已經伸手拿了托盤裏的藥瓶。


    他頓時恍悟,連忙說,“臣告退。”


    說罷,他便匆匆往外頭去了,還生怕自己消失得不夠快。


    殿內沉寂下來,魏昭靈身上幽藍的鎖鏈即便已經消失,但他身上的傷口卻並沒有因此消失,殷紅的血液已經將他的衣衫浸染出更深的色澤。


    但他也終歸無暇顧及。


    將冰涼的藥膏慢慢地塗在床榻上那個昏睡的女孩兒的手上,他也許都沒有發現自己此刻的小心。


    塗完藥膏,他再用布條將她的手裹起來,包紮好。


    她的手受傷的次數太多,魏昭靈已經記不清這一回到底是第幾次,可此刻,即便是塗完了藥,他也還是久久地坐在床沿,靜靜地看她蒼白的臉。


    她的額角有了些細密的汗珠,魏昭靈隨手抽出一方瑩白的錦帕來,替她擦了擦。


    其實有很多事,他本不用她去做。


    無論是千年前亦或是千年後,他早已習慣了來路歸途,孤雲野鶴,孑然一身。


    而自他複生的那時起,他便知自己唯一該做的,便是要親手了結這累世的仇怨。


    可偏偏魘生花開在了她的手腕上。


    又偏偏,她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姑娘。


    她總是不夠聽話,一定要這樣義無反顧的,來到他的身邊,一定要用那些花言巧語來擾亂他的心緒。


    就好像今夜,她明知那血霧很有可能會將她的整隻手臂都廢去,可她卻還固執地要拉他出來。


    長夜濃深,案前的金爐裏透出絲絲縷縷的煙霧,銅鏡碎片輕輕慢慢地一聲又一聲地碰撞著,像是某個人的心跳聲。


    他忽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輕輕地歎息:


    “傻子。”


    第44章 年少係春心   我看王對勁得很…………


    “王, 丁家和吳家所在的位置已經基本確定,但……江永把顧暘跟丟了。”


    金殿內,劉瑜恭敬垂首, 對坐在書案後的魏昭靈稟報道。


    魏昭靈聞言, 目光終於從案上的宣紙移動到他的身上,“身為八戶族之首, 這顧家的人的確有些本事。”


    他的神情陰鬱難定,將毛筆丟進盛了清水的筆洗裏, 看著筆端暈散出縷縷渾濁的顏色, “既然不能連根拔起, 那就索性先將能處理的, 都處理了吧。”


    “是。”劉瑜當即領命。


    彼時,李綏真忽然從殿外匆匆走進來, 行禮道,“王,鍾雪嵐醒了。”


    魏昭靈輕應一聲, 隨後便對劉瑜道,“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劉瑜如今還頂著韓振的身份, 不能時時待在仙澤山上。


    魏昭靈走出殿外, 卻並沒有看見楚沅, 他便看向身旁的李綏真, “她呢?”


    “楚姑娘知道鍾雪嵐醒了, 便跑去永德殿了。”李綏真答道。


    明明剛剛還在這兒吃夜宵呢, 轉眼的功夫人就跑了。


    魏昭靈才到永德殿, 便見楚沅正蹲在那被鐵鏈鎖住的鍾雪嵐麵前,正打量她。


    他抬步走進殿內,伸手抓住她的連衣帽將她拽起來。


    楚沅被迫站起來, 回頭望見魏昭靈的臉。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鍾雪嵐忽然開口,她的眼睛並不再像之前那樣呆滯無神,而在眼前的這三人中,她隻認識一個楚沅。


    於是她的眼睛緊盯著楚沅。


    “他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楚沅看了一眼魏昭靈,才對鍾雪嵐道,“你一個宣國人,還是八戶族鍾家的人,又為什麽會成了華國春城,簡家老三的媳婦兒?”


    鍾雪嵐身體驟然一僵,臉上的神情變得很怪異。


    “我看你現在比那天要清醒,兩年前我根本沒有異能,我也不可能殺你女兒簡平韻,你如果還是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你也許就永遠找不到殺死簡平韻的真正凶手了。”楚沅一邊說著,一邊還在觀察著鍾雪嵐臉上的神情變化。


    “你身上沒有背什麽人命債,我們不會要你的命,我們隻是想知道,你是怎麽從宣國到了華國的,那個改造了水木陣的男人又是八戶族裏的什麽人?”


    鍾雪嵐卻垂下眼睛,隻是沉默。


    她純白的旗袍上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還有泥土髒汙,她的脖頸也被白布纏裹著,時常梳起來的發髻已經散下來,她那張臉卻仍然白皙無暇,眼角眉梢都是天生美豔的風情,從未被歲月改變。


    “難道你就沒想過,也許你女兒是死在他的手裏?”魏昭靈盯著她片刻,忽然慢悠悠地開口。


    這話如一根纖細尖銳的針,冷不丁地刺進鍾雪嵐的心髒,她猛地抬頭,看向魏昭靈,“他呢?他在哪兒?”


    她忽然變得這麽激動,倒讓楚沅有點驚詫。


    但她又想起來那夜在水木陣裏,那個瘸了腿還獨眼龍的中年男人口口聲聲說他們綁架了他的女人。


    可鍾雪嵐明明是簡玉清的三叔——簡少聰的妻子。


    楚沅嗅到了瓜的味道。


    李綏真搬了把椅子來,魏昭靈適時坐下,“想見他可以,但有些事,你必須要先說個明白。”


    那個男人的嘴是很難撬得開,但這個女人的弱點卻很明顯。


    鍾雪嵐抿緊嘴唇,一雙眼睛有一瞬變得有些恍惚迷離,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寂靜又昏暗的殿內才響起她的聲音:“好。”


    這些年,她少有像現在這麽清醒過,在楚沅將她扶著坐到墊了軟墊的椅子上時,她又抬起戴著鐐銬的手,輕輕梳弄好她淩亂的頭發。


    她雙腿傾斜,赤著的一雙腳輕抵冰涼的地麵,坐姿端正優雅。


    她一邊用纖白的手指輕輕撫去雙膝上衣料的褶皺,一邊開了口,“我的確是八戶族鍾家的人,我的父親,是鍾家的家主鍾裕德。”


    “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叫鍾雪曦,即便我父親除了我的母親,還有很多女人,但父親也隻有我和雪曦這兩個女兒……”


    巫術的傳承,是鍾裕德最為憂心的一件事。


    但這種血腥的傳承,即便他常年是不將人命放在眼裏的狠角色,卻也到底不忍心讓自己的兩個女兒走上這條不歸路。


    所以鍾家女兒的房門一入夜,便會被守在門外的家奴上鎖。


    一般情況下,她們也都不能踏進主院一步。


    鍾家的宅院很大,鍾家女兒的院子離主院是最遠的,她們當然也不會聽到夜裏那些被巫術血祭的女人們慘叫的聲音。


    為了保住鍾家的巫術傳承,鍾裕德千挑萬選,才在八戶族中選出一個韓家的韓振來和鍾家嫡女鍾雪嵐聯姻。


    但偏偏,鍾雪嵐卻擁有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是極少數人才有機會得到,在宣國,皇室每年都會篩查擁有特殊能力的人,一旦這些人被查出來,就被會強製收歸到皇室衛隊裏,作為最特殊的一個部門,為皇家做事。”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些人到底在替皇家做什麽事情,甚至於他們從進入這個特殊部門之後,就像人間蒸發一般,沒有人能查到他們的蹤影,他們的父母子女雖然會每年都收到皇室的高額補貼,但他們卻沒有機會再見麵。”


    “即便是八戶族的人,一旦覺醒巫術之外的特殊能力,也終究難逃這樣的命運……但我的父親為了保住我,用了些關係讓我躲過了篩查,我則一直稱病在家,從未出門,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十八年。”


    那大概是對鍾雪嵐來說,最為風平浪靜,閑適安穩的一段日子,故而此刻她麵上不由流露出幾分憧憬,但僅僅隻是一瞬,她的雙眸忽然又黯淡下去,她停頓半刻,才道:“那個男人,是顧家人。”


    他叫顧同舟。


    是八戶族之首顧家三房的庶子,也是被顧家人交給皇室的特殊能力擁有者。


    顧同舟少時曾去過鍾家,他很愛笑,嘴巴甜,在鍾家後花園的木廊上給她講過很多天外麵新奇有趣的事情。


    可惜鍾裕德是看不上他這個三房庶子的,但見鍾雪嵐同他走得太近,他便將顧同舟有異能的事捅給了皇室。


    顧家人無奈,第一時間便將顧同舟交了出去。


    但誰也沒料到的是,顧同舟卻在半路逃了,他千方百計聯係到了鍾雪嵐,說要帶她離開鍾家,離開八戶族。


    那是鍾雪嵐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回應一個少年的感情。


    即便是後來的逃亡路上,她再也沒有辦法穿整潔漂亮的衣服,再也沒有那一匣又一匣的珠寶首飾,即便她食不果腹,狼狽不堪,卻也沒有後悔過。


    那個叫顧同舟的少年說會待她好,他那時也的確做到了。


    可他沒有料到的是,鍾雪嵐也同樣是一個特殊能力者,而皇室的天羅地網遍布九省十八州,他們對於搜尋特殊異能者也總是願意耗費心力與人手,顧同舟還因此瞎了一隻眼睛。


    為了保住鍾雪嵐隱藏的異能不被發現,少年顧同舟在堆滿積雪的荒原裏,臨著單薄帳篷裏那一盞昏暗的油燈,久久地去看燈影下那跟隨他天涯海角的少女美麗的麵龐。


    他最終隻留了一封書信給她,掀開帳篷的一角,走入風雪更深處。


    從那天起,顧同舟便同那些收編進皇室特殊部門的特殊能力者一樣人間蒸發,但即便是顧家,也沒有什麽人記得他。


    鍾雪嵐二十一歲那一年,鍾裕德做主,舉辦了鍾雪嵐與韓振的訂婚宴。


    她以為自己這一生唯一一次的勇敢,就已經交付在了那唯一被她放在心裏的少年身上。


    訂婚宴在鍾家辦了一次,又在韓家再辦一次。


    韓家不像鍾家住在深山老林裏,而是住在繁華熱鬧的霍安縣,那夜鍾雪嵐久久難眠,卻在淩晨時分忽然聽見房間裏的座機響起。


    電話那端的聲音已經褪去少年的幾分青澀,添了些清潤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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